第17章(1 / 1)

季泓說,她叫螓螓。

螓首蛾眉的螓。

聽起來是個帶著十足婉約氣的好名字。

這個名字就像她的人一樣,又規矩守禮,又心靈手巧。可就是這樣一個小丫頭,居然會眼瞎喜歡上一個流裡流氣,輕佻不知禮的公子。

著實叫人惋惜。

方府廚房裡,方蟬衣一邊指點著杜媼重新炒鹹口澆汁,一邊親自動手,在旁邊又燒了一味甜口澆汁。

她本來留了兩碗豆腐腦,想分彆做成鹹甜兩味,讓杜媼都看看嘗嘗,到時在老太太和唐氏麵前,也好答對。但現在豆腐腦隻剩下一碗,也沒有妨礙,鹹澆汁澆到豆花上,她一樣能吃。

兩人端著剛剛做好的豆腐腦和豆花,方蟬衣隨手找了一把矮凳坐下,她還要多交代杜媼幾句。

“您嘗嘗,之前的金線油塔是涼的,眼看著天就要冷下來了,您再把這豆漿、豆腐腦、豆花和豆腐端上母親的桌,一定能更得她的心。”

“但有一樣,這些豆子製成的東西,我是想以後拿出去做自己生意的,何況這大院子裡人多口雜,也不能主子吃什麼,就給下人們都吃什麼。時間久了,難免犯祖母和父親的忌諱。”

金線油塔因為沾了熬油的光,還沒做出來就得了唐氏的眼。

才在府裡傳的那麼稀奇,引來了一堆人求,杜媼也是不得已才說到唐氏那裡,把這吃食做成院子裡的買賣。

當家女君在大宅院裡與下人爭利,傳出去得被人笑話死。

所以,這買賣遲早要停。

她們如今跟在唐氏身後,能賺一點是一點,以後繼續跟著改弦更張,也能算得上一個見好就收。若是再把這幾個豆腐製品也加進買賣裡,那就是不識抬舉。

等那個比唐氏更能做方府主的人回來,第一個被炮灰掉的,就是她們。

杜媼本身也有這個擔憂,聞言立刻讚同道:“奴本來也擔心這個,還想找個合適的時間,跟女公子說說,沒想到,您想到了奴前麵。女公子如今真是長大了,想事情也能想的周全了。”

兩人說笑一陣,直到方蟬衣碗裡的豆花見了底,時雲才抿著唇從外麵進來。

看見方蟬衣,她腳下步子猛地一頓。

半天才調整好表情,對方蟬衣揚起一點點笑。

兩人沒有說多餘的話,就連杜媼,看方蟬衣臉色沒剛才那樣好,也沒有和時雲多客套。迅速裝好了廚房常備的幾樣點心,就送了人離開。

方蟬衣在廚房等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天徹底黑了,方府各處院子都安靜了,她才和杜媼一起看了製出來的豆腐。

豆腐做的很成功,雖然比不上現代的內酯豆腐一般順滑,卻也比一般的老豆腐嫩不少。方蟬衣對自己的成果十分滿意,又給杜媼講了幾個菜方子,譬如小蔥拌豆腐、麻婆豆腐、豆腐肉沫、香煎豆腐、家常豆腐等等。

這時候的各種調味料雖然沒現代那麼豐富,但杜媼是廚房裡的老手,方蟬衣相信,她一定能找到可以替換的食材或者調料,甚至能琢磨出新菜式。

杜媼品著這些菜方子如獲至寶,保證一定好好鑽研。

方蟬衣才放心回倒座房。

往常這個時候,時雲早已睡了,今天卻還端坐在桌前,手裡雖然捧著繡繃,卻半天不動一下,明顯心不在焉。

聽到門口的響動,更像受了驚一樣,猛地抬頭,望向方蟬衣。

“女公子。”

“嗯。”

即便心裡對時雲不滿,方蟬衣也遵循成年人之間的交際法則,沒有鬨脾氣不理人,隻是不像以前那麼熱切親昵。

想著天亮就要見到便宜老爹,方蟬衣今晚不打算再折騰繡活,隻將默好的竹簡歸置好,便收拾睡下了。

她一躺下,對麵的時雲也收拾著,吹滅了燈。

倒座房小小的高窗被院子裡的樹遮著,連月光都透不進來。當真應了那個詞,伸手不見五指。

方蟬衣靜靜躺著,不一會兒,便聽到對麵時雲翻身的聲音。

隨著時間越來越久,她翻身的次數越發頻繁。

終於,黑暗裡傳來時雲的聲音:“女公子,您睡了嗎?”

“有事嗎?”

方蟬衣睡不著,她心裡有一堆事情沒理明白。

受杖刑前,時雲一直是個喜形於色的人。和方珙好上後,她就陷入到愛情的粉紅泡泡裡,無法自拔,常日捧著銅鏡照來照去,塗脂抹粉。

若從這一點說,時雲聽了方珙的解釋,原諒他,又與他打情罵俏那麼長時間,便是被他哄騙的再次陷入愛情了。那她方才就應該固態萌發,繼續對鏡自憐,精心打扮。

而不是捧著繡繃發呆。

所以,她才奇怪。

“奴今天去廚房,經過花園的時候,被大公子攔住。大公子說,他這麼多年在府裡生活非常不容易,女君嫉妒梁姨娘得寵,私底下沒少給他罪受,他才沒在奴受刑之時站出來。”

方蟬衣麵無表情。

時雲現在說的,和她傍晚在小路上聽到的,大致能對上。

但這種話,方蟬衣是不信的。

方珙是方威的第一個孩子,即便原主這個在韶光院處處受製的小可憐,都知道方威在方珙身上傾注的感情,與方珩不相上下。

更何況,梁姨娘那樣精明的人,能憑借一副風塵之身久站方府內院,與唐氏鬥的旗鼓相當,又怎麼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在唐氏手底下受罪。

方珙說這些,就是騙一騙時雲罷了。

方蟬衣本來想問一下時雲,難道她就輕易信了這種假到令人不齒的說辭,但猶豫過後,她並未開口。

如果時雲鐵了心要和方珙糾纏不清,那她還是離她遠一點為妙。

但時雲接下來的話,叫方蟬衣十分驚訝。

“大公子說的話,奴一個字都不信。在院裡伺候這麼多年,奴太知道梁姨娘的厲害了,大公子並不像他說的那麼可憐。奴心裡覺得,他如今願意在奴麵前低頭,願意繼續溫柔小意的哄著奴開心,實際上,還是為那枚金鎖來的。他想把金鎖拿回去。”

確實,方蟬衣也是這麼想的。

有了前一次的偷竊失敗,方珙必然會采取下一步動作,其中成功率最高的,便是將時雲哄的服服貼貼,心甘情願把東西拿出來,徹底洇滅他與府中丫鬟不清不楚的罪證。

時雲有這個覺悟,總算把方蟬衣一顆已經涼的差不多的心,又暖的熱了一點。

也讓她有了繼續搭話的興致。

“那你打算怎麼做,和他虛與委蛇嗎?”

這正是時雲拿不定主意的。

方珙那麼對時雲,是實在傷了她心的。

她作為唐氏身邊得臉的二等丫鬟,說不得比外麵小門戶的女公子過的都體麵。

她是一心要出嫁,做人家正頭娘子的。

卻被方珙故意灌醉,又稀裡糊塗的拿走了身子。

本想著府裡的公子也不錯,加上那時候,方珙的興頭還沒有散,對她也好,她便被那一句又一句的花言巧語迷了眼。

她隻是一時被哄住了,又不是真的蠢。

有過一次被方珙放棄的慘痛經曆,她不會再相信那個人說的任何一個字了。但她心中還有擔憂。

“當初,大公子是趁奴喝醉,強要的奴。他連這樣下流的辦法都能使出來,現在要消除被奴捏在手裡的把柄,肯定會更加不擇手段。奴有點害怕,若是真與他撕破了臉,他不會放過奴的。奴現在有點不知道怎麼辦了。”

時雲的顧慮,方蟬衣也能理解。

這件事確實難辦,但也不是毫無辦法。

或者說,方蟬衣在接下時雲托給她的金鎖時,就已經替她想好了辦法。

“你可以有兩個選擇。或者像廚房的葉蓉一樣,在府中尋一個有權勢的靠山;或者,你算一下身邊攢的體己錢,和母親說說好話,求她脫了你的奴籍,隻要你出了府,就不會再受珙阿兄挾製。”

方珙和梁姨娘哪怕在府中再風光,出了府,走進遍地官員富商的長安城街道,也得老老實實的守這城裡的規矩。

隻要方珙過不了舉孝廉那一關,這輩子就當官無望。

一個小小建威將軍府的庶子,還想在長安城這種遍地富貴的地方翻出什麼浪花;不被人一腳腳踩進泥裡,就算是他混的好。

“咱們府裡有權勢的管事就那麼幾個,能不懼大公子主子地位的,隻有主君身邊的人。奴沒得挑。”

方蟬衣遲疑。

原主的記憶大多是她在韶光院經曆的一些點滴,韶光院之外的事,她知道的很少。是以,方蟬衣對府中事物的了解,還真沒有時雲這個能隨處走動,又在主子麵前得臉的丫鬟多。

她說了這條路走不通,大半就是真的走不通。

“那就隻剩下脫籍出府了。”

倒座房裡重新點起燈,時雲把藏在床下的箱子全部搬出來,取出她所有的錢,和自己置辦的,以及唐氏往日裡賞的首飾,看了又看。

方蟬衣也起來幫忙,給估了個大概的數額。

時雲在府裡伺候的時間長,手上又有技藝,確實攢了不少錢。這些錢若是全拿出去,也夠她在長安城優渥的過上個七八年,若要脫籍,那差的數兒可就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