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有錢又饞嘴的丫鬟小廝不少,聽說金線油塔好吃,連隔壁零陵侯府的主子都來求之後,便一個個都勾的饞蟲作祟,紛紛掏出月錢,央求杜媼給主子們做吃食的時候,也給他們帶一份出來。
最開始人少,杜媼還能做主。
後來,求的人越來越多,她隻得將事情報到唐氏麵前。唐氏一個商戶出身的小女娘,即便沒有繼續開拓的魄力,隻能守業偏安一隅,也知道想要馬兒跑,就得給馬兒吃好草的道理。
她自己琢磨著,又和謝媼商量後,找了杜媼過去,給金線油塔定價兩個錢。按照六四分成,她作為主子,拿6成大頭,分4成給杜媼當辛苦錢,每個月最後一天算出月結總金額,一次性分賬。
正式在院子裡做起生意來。
期間,杜媼又特地找了方蟬衣一回,從她的4成分潤裡又拿出7成,拿給方蟬衣。
杜媼一直是個非常拎的清的人。她這番做派,和原主對她的印象相符。這也是方蟬衣願意拉她一把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方蟬衣沒怎麼拒絕,便接受了她給的分潤。
並且決定,等再過一陣,金線油塔的風慢慢淡了,她再教杜媼做彆的吃食。總之,從今往後,這院裡所有主子的胃,都要牢牢掌控在杜媼手裡。至於遭人背刺什麼的,她決不會容許再次發生在杜媼身上。
經曆過一些事情,時雲如今已經卸下了她二等丫鬟的架子,經常在做針線活累了的時候,和院子裡的其他小丫鬟們聊一聊。
也知道,即便金線油塔要花錢才能買得到,在這院裡照樣供不應求。
如今得知自己不但有機會吃到美味的金線油塔,還不用掏錢,她立刻高興的和方蟬衣商量:“如果這樣的話,奴可以再從廚房要幾樣糕餅點心出來,女公子忙的忘記用膳的時候,還能拿來墊墊肚子。”
想著這樣也好,方蟬衣便默許了,看著時雲興致勃勃出門去。
哪知道一轉眼,卻見這小丫頭的荷包被遺落在桌角,裡麵還裝著一兜子沉甸甸的錢。
想著去廚房看看杜媼,順便關心一下金線油塔在宅子裡的受歡迎程度,方蟬衣就順道拿起荷包,準備帶給時雲。
她腳步輕快的在院裡穿梭,路過一處假山時,卻聽到後麵隱約傳來的爭執聲。
夜幕剛剛降臨,整個方府院兒都籠罩在將暗未暗的天光下。除了有要緊差事,或者有私事處理的幾個小廝和丫鬟外,院裡已經找不到幾個人在外走動了。
是以,假山後的爭執才那麼明顯。
聽聲音,正是時雲和方珙。
自從時雲挨了打後,方珙不論私底下如何,麵上都表現的十分乖順。甚至為了掩人耳目,他還特地打著鑽研學問的幌子,把自己關在屋裡躲了幾日。
方蟬衣已經好幾天沒在唐氏那裡看到他了。
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堵上時雲。
看來,方珙這是仗著方威和梁姨娘兩個靠山要回來,又開始肆無忌憚的胡作非為了。
方蟬衣停下步子,沉默的擰眉。
任憑假山後兩個人的說話聲一字一句傳進耳朵裡。
當然,這是建立在時雲非常憤怒的前提下的。
時雲簡直怒不可遏。
她這段時間跟在方蟬衣身後,學了不少,怎會看不出方珙這種一時冷落到恨不得不認識她,一時又黏黏糊糊溫和著聲音哄她的真正目的。
她隻要看見方珙的一張臉,就能想起這段時間明裡暗裡遭受到的那麼多白眼。
“你乾什麼,你究竟想乾什麼。之前你一直輕言細語的哄我騙我,為了引我上當,故意讓你的小廝灌我酒,把我灌的人事不知,作踐我。既然事情泄露的時候,你遠遠躲著,假裝不認識我,那你現在也彆來找我!”
“好時雲,你先消消氣,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受委屈了。”
方珙的長相本就英俊有氣度。
更彆提他為了平息時雲的怒火,故意做出無辜又受傷的樣子,又故意軟著聲音和她說話。
一時間,還真哄的時雲低了聲兒。
甚至到最後,在方珙一陣瞎說八道的胡謅後,時雲更是被他哄得五迷三道,說話的語氣和節奏都開始猶豫,變得沒多少底氣可言。
她這樣不經耍弄的樣子,可叫假山這邊的方蟬衣聽的氣悶不已。
握了握手裡的荷包,方蟬衣恨鐵不成鋼的默念了好幾句朽木不可雕,才沉著眉從假山邊離開。走出老遠,直到看不見那座令人心煩的假山後,她才氣不過的抬腳踢起地上的碎石頭。
虧她還覺得時雲受教,相信她說的那些話。
沒想到,隻被方珙那麼細風和暢的哄了兩句,她就扛不住了,真是枉費了她在她身上浪費的那麼多心思。
心裡這樣想著,方蟬衣又抬腳踢了一顆石子滾開,才氣鼓鼓的往廚房方向走。
昏暗天光下行走的她完全沒注意到,隔壁一棵生命力繁盛,枝條茂密的大樹上,正斜斜的靠著一個玉樹瓊枝,骨重神寒的小郎君。
他膝頭垮垮的搭著一卷竹簡,翻在最後一片簡牘上,一看就是剛剛讀完的樣子。
但這會子,小郎君並不像往日那般肅著臉。
他被下麵方蟬衣鬨出來的動靜吸引,正勾著懶洋洋笑,居高臨下的看她對著幾顆小石子撒氣。
直到方蟬衣走遠。
他才收拾了竹簡飛身落到隔壁院子裡。
很快,一個看起來十分機靈的小廝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出來,對著他躬身一揖:“這棵樹有什麼特彆之處嗎,為何郎君這幾日總坐在上麵?”
小郎君不願意搭理身邊多嘴的小廝,姿態嫻雅的將握在手裡的竹簡交給他,繼續往前走。
小廝回頭看了一眼參天的巨樹,笑嘻嘻的又往前追了幾步:“郎君,方才秦公子讓人傳話,說他那裡有一道罕有的美味,請您一起去品嘗呢。”
這回,小郎君開口了,卻也隻說了一個字:“好。”
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小廝哪裡知道,自家主子這會兒正琢磨著回憶那天在方府正房主院,遠遠看到的一抹身著青色直裾的身影。
季歸帆是結結實實在戰場上曆練過的人,世上無人知曉,他早練就了一雙極其敏銳的鷹眼。
隻憑一眼,他便可以斷定。
方才在隔壁院兒裡踢著石頭撒氣的小娘子,和那天青色直裾的,是同一個人。
他坐的高望得遠,自然也看到了假山後那對拉拉扯扯,姿態親昵的男女,看得出小娘子在為那兩個人生氣。
隻不知道,小娘子氣的究竟是舉止輕|浮|浪|蕩的公子,還是外表憤怒實則欲拒還迎的女娘。
但這世上男男女女之間的事,他在駐地附近的花樓酒館裡不知見識了多少,大抵也能明白。小娘子因為公子生氣時,心裡實際是想讓公子哄一哄的,那都是假的;若小娘子是為了彆個小女娘生氣,那大半是不忿彆個小女娘勾搭了自己的情郎,這時候氣的才是真的。
所以拐來繞去,隔壁的小娘子一定是為了假山後的“狗男”生氣。
季歸帆眉頭緊皺,心裡直道可惜。
小娘子明明生的那樣纖細妖嬈,又那樣規矩守禮,沒想到,眼神竟然這般不好,看上一個風流博浪的男子。真是叫人費解。
為了小廝懷裡抱著的那卷竹簡,季歸帆一直在零陵侯府中流連,除了偶爾坐在樹上,看看遠處的風景外,另外一多半的時間,都是與秦賀一起,呆在他書房裡的。
但今天的書房不再充盈著滿室竹簡香氣,反而透出一點點濃密的油香,和清爽的醋汁特有的酸香。
正是季歸帆偏好的口味。
本以為隻有王府的廚子才能調出這一口絕味,沒想到零陵侯府竟然也有。
季歸帆麵上不顯,腳下步子卻明顯加快。
隔著好幾扇半遮半掩的鶴鬆屏風,他一眼就看見秦賀正放下手中的碗,拿起桌上的料汁子,往另外一個碗裡倒。
這明顯是吃了自己的不夠,連他的,也要一起吃掉。
“秦賀。”
季歸帆出聲,本意是要製止秦賀。
哪知道,秦賀聽見他聲音,不但沒有停下,反而加快動作,就著玉箸草草翻動兩下碗裡的東西,直接塞了一口在嘴裡。
將剩下一碗也據為己有後,秦賀既得意又滿足。
還嬉皮笑臉的提議:“這東西太香了,我一時沒收住。你要是不嫌棄,我分你一半?”
季歸帆這樣的貴公子,可沒興趣吃彆人剩下的。
隻是看著秦賀這副樣子好氣又好笑。
他腳下步子重新慢下來,恢複了那身肅然清朗,不疾不徐又透著半絲漫不經心的模樣,坐到秦賀對麵的案幾上去,靜靜看著他。
跟在他身後的小廝最知曉自己主子的心意,便打聽起秦賀手裡那東西的來曆。
“也不知是怎樣好吃的東西,值得叫您把我們郎君的也一起搶了去。不能再著人買幾份回來嗎?”
秦賀一邊將爽口油密的金線油塔往嘴巴裡巴拉,一邊笑的眉眼彎彎的和季歸帆的小廝打嘴仗:“你覺得,要是外麵能買到的東西,我還會從你家主子手裡奪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