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蟬衣抬頭看看時雲桃羞杏讓的一張臉,她身上那股貴重檀香的氣味比下午時更濃了。就她這種狀態,要是知道手裡的活計有人做,還舍得抽時間出來乾正事,那她的方字就倒過來寫。
“如果隻是一件衣裳縫兩針,就要分去你小半的月錢,那你豈不是太吃虧了。時雲,你已經對我這麼好了,我怎麼能再占你的便宜。不如這樣,若是你以後沒時間,可以分一件完整的活計給我做。大件的衣裳,我收你兩個錢;如果隻是鞋襪抹額這樣的小件,我做兩件,你給我一個錢。怎麼樣?”
作為韶光院數得上號的大丫鬟,時雲腦子轉的也不慢。
方蟬衣這麼說,她果然遲疑了。
本來想花點小錢把手裡的活全部推給方蟬衣,沒想到,這位女公子看著不聲不響,倒是精明的很。
不過算了,她每月拿到手的又不止這點錢。
即便把手裡所有繡活都交給方蟬衣做,50錢也足夠應付。
“既然女公子都這麼說了,那就聽您的。”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果然不出方蟬衣所料。
時雲自從把繡活這攤子事推給她以後,就整日看不見人影。她這樣頻繁,又長時間消失不見的行為,很快就在韶光院一眾丫鬟小廝間傳開,惹得滿院子物議沸然。
方蟬衣冷眼看著時雲每天出門越來越早,回來的越來越晚,臉上的羞怯越來越多,眼角的風情越來越濃。
她心裡止不住好奇,外麵的傳聞這麼盛,唐氏難道絲毫沒有察覺嗎?
還是,她不想察覺。
這個念頭在方蟬衣腦子裡一停,轉頭就散。
畢竟,以她現在要靠在小木板床上修養的狀態,外麵的事情鬨的再厲害,也與她無關。
她隻管做好手裡的繡活,把該拿的錢都拿到手,便是了。
到今天,她一共從時雲那裡接了三件衣裳,五雙襪,一個抹額。
已經拿到手的,有9個錢。
手裡正繡的是第四件裳衫。
她連著忙碌了這些日子,總算沒耽擱時雲的事。
隻是,她還沒想通,原主往日那些月銀都到了哪裡。總之,原主印象裡,是全然沒見過那筆錢的,甚至連主家女公子每月可以領到這麼一筆錢的事情,都不知曉。
這件事,她肯定要找機會搞清楚。
月光如霧,漫漫占據韶光院每一寸角落。
忙碌了一整天的丫鬟小廝們也收了手裡活計,各自回房。
方蟬衣看看屋裡越來越暗的天光,下地去點燈,連續用了幾天藥,她背上的傷已經差不多好了。今天下午,被過來送飯的小丫鬟看見她已經可以下地自由行動,可把人家嚇了一跳。
如果這樣,方蟬衣還看不出時雲帶回來的藥有多好,那她就真是不識好歹了。
或許,時雲的秘密就藏在那罐藥裡。
不止方蟬衣疑惑,正房裡對鏡卸釵環的唐氏也疑惑。
她取下耳朵上的楠木珠耳墜遞到謝媼手裡,回頭朝幾個公子女公子住的廂房耳房看了一眼:“你這兩天不是一直說,時雲不顧差事,總往外跑;可她手裡的活計半點也沒有耽誤,送來的衣裳我也看了,都做的不錯。不像敷衍了事,手藝反而精進了不少。”
謝媼不緊不慢的把耳墜子收進妝奩裡。
提醒唐氏:“女君怕是忘了,蟬衣女公子和她住在同一屋呢。當初,您費心請了長安城的名師進府指點咱們女公子繡藝的時候,蟬衣女公子全程都跟著,學的可比咱們女公子認真多了。”
唐氏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那個死丫頭沒消停養病,反而躲在房裡給一個下人做工?”
“養病是真的。”
謝媼親眼看過方蟬衣的背,那傷勢雖然不重,也不可能這麼快好。
除非,她用了不得了的好藥。
謝媼驀然想起那天去倒座房看到桌上放著的小瓷瓶。
“奴那天去看蟬衣女公子的傷勢時,在她身上聞到了藥膏的氣味。蟬衣女公子一直吃住在咱們院,沒有月錢可領,您沒有讓奴往那邊送藥,那蟬衣女公子用的藥就隻能是時雲給的。”
唐氏啼笑皆非。
合著,方蟬衣和時雲之間,居然是交易。
時雲用一罐藥換了方蟬衣的時間和手藝,讓方蟬衣給她做工,換她出去乾彆的事。
“明明是主家女公子,卻要低下頭換院裡下人手裡的東西。傳出去,我家的臉還要不要了?”
唐氏虎著臉,皺起眉,擺起一副興師問罪的派頭:“你說那死丫頭的藥是時雲給的,那時雲的藥又是哪裡來的?”
想起這個,唐氏心裡就有氣:“這個時雲,真是個不受教的。”
隻是讓她做件小事。
人才放出去一個月,不但辦不好她交代下去的事,連心都野了。現在是一刻也不願意在這院子多待。
“我就想不明白,老大那個貼身小廝有這麼難搞,這都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個多月了,還沒有把人拿下?”
唐氏把頭上卸下來的金釵拍到桌子上。
怒氣衝衝的朝謝媼交代:“她如果還辦不好,你就在院裡尋摸尋摸,趁早換個人,彆讓她一天天的氣我。還有她現在拉著小六那死丫頭乾出的事,我就這麼被她吊著,我連小六我都沒法管。”
謝媼本來隻是支應個耳朵聽唐氏絮叨。
結果,心莫名的一跳。
越聽越不對勁。
她想立刻把心中所想告訴唐氏,但唐氏如今正在氣頭上,哪裡會給她開口的機會。加之,謝媼心中忐忑,覺得時雲不至於做出那等子不要臉麵的醜事,到底是把噙在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還是等明天好好跟一跟時雲,看情況再說吧。
心裡存著事,謝媼第二天特地起了個大早。
安排了小丫鬟照應唐氏和幾個公子女公子,謝媼一早就站在院子裡,招呼幾個灑掃的這裡洗洗,那裡搬搬。
把注意力放在倒座房那邊。
索性,她並沒等多久,時雲便收拾的整齊利落,輕手輕腳的從屋裡出來了。她今天穿了身月白色的曲裾,照例抹了胭脂和口脂,鬢邊還簪著一支嬌豔欲滴的秋海棠。
看見謝媼站在院裡,特地上前來打了招呼。
才扭著腰,往遊廊方向去。
謝媼盯著時雲這幅做派,額角突突突的跳。
她故意耐著性子,算時間等時雲走出遊廊了,方才急急的追過去。
直到兩刻鐘後,才回來。
唐氏被小丫鬟們伺候著,已經梳好妝。這時候正在用早茶暖和身子,好等小輩們過來請安。
她已經把昨天的不高興都忘了。
見謝媼汗涔涔的從外麵進來,還笑著打趣了一句:“大清早的,你這是乾什麼去了,瞧瞧這一身的汗,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偷誰家的牛了。”
謝媼接著小丫頭端上來的水,洗了把臉。
又定定神,才到唐氏麵前回話。
“奴覺得時雲不對勁,特地起了大早,方才悄悄跟著她去了大公子院兒。”
唐氏精神一振,激動的身體前傾:“你可看到什麼了?”
謝媼老臉一紅,搖頭。
時雲那個死丫頭,看來真是不得了了。
她今早跟到半路,一個沒注意,踩斷了腳下一截枯枝,那丫頭立刻警覺,不但加快速度想把她甩開,進大公子院時,還對著看門的小廝一陣交代。
她擔心打草驚蛇,不敢再繼續靠近。
隻能铩羽而歸。
“奴隻遠遠看到,她對大公子院看門的交代了什麼,那些人就關了門,站在外麵,像是盯著誰一樣。”
唐氏聞言,十分意外。
“那些人竟然聽她的?”
“可不是嘛,奴也吃了一驚。”
謝媼心裡也在犯這個嘀咕。
她現在越想,越覺得自己昨晚一時念起,意識到的那點子不對勁有可能是真的:“女君,咱可得警醒些,千萬不能叫那小蹄子乾出什麼不要臉的事。”
要說,內宅裡儘是些伺候的小廝丫鬟,又大多都正值青春年華,能被謝媼這樣的深閨老人兒說一句不要臉的,不就是郎君女娘們偷食禁果的那一點子事。
那點事,唐氏還不放在眼裡。
看清楚主子的態度,謝媼在旁邊急忙提醒:“女君,那大公子也是個隻有17歲的少年郎。”
唐氏驚愕的抬頭,主仆兩對視幾秒。
她們又不是鼻子不好使,自然聞得見時雲身上的檀香氣。
可她們以為那就是大公子身邊伺候的小廝不小心染在身上,又被時雲帶回來的。
實際上,時雲也能直接從大公子身上染到那些氣味。
還有藥,能這麼快讓方蟬衣傷好的藥,必得是好藥。
以方府的經濟水平,隻有得寵的主子和公子女公子拿的出來。大公子是長子,在方威跟前十分得臉,他那個娘也是個受寵信的。若是他想拿出那麼一罐藥哄女人,簡直輕輕鬆鬆。
想透了謝媼的意思,唐氏的臉色也一瞬間變的極差。
她將手裡的碗筷重重拍在案幾上,吩咐謝媼:“昨兒往倒座房送飯的小丫頭回來,不是說那死丫頭能下地了嗎,馬上叫她來見我。”
“是。”
謝媼越想也是越心驚,匆匆應了一聲,倒騰著步子就往倒座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