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1 / 1)

孟婆殿位於幽冥府最深處,靜謐清幽。

殿周白霧飄渺,靈光氤氳,話本中所描寫的仙氣繚繞大抵如此。

不過,這仙氣隻是從煉丹爐中散出的煙塵,原離剛一靠近,就被嗆得直咳嗽。她捂著口鼻,“噌噌”衝到虛掩的大門旁,悄悄向殿內探了探腦袋,瞄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看起來不過五尺出頭,拄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拐杖,滿臉皺紋,身軀佝僂,渾身掛遍了稀奇古怪的珠子,走起路來晃晃悠悠的,珠子亂撞個不停,發出“丁零當啷”的清脆聲響。

“離兒,你在外麵偷偷摸摸做什麼?”

說這話的時候,老太太沒往門外看一眼,也不知是如何發現原離的。

原離一哆嗦,趕緊衝進門,環抱住老太太,嗲聲嗲氣地道:“孟婆,我的好奶奶,離兒回來了,離兒可想您了!”

“想我?我看你是想我的靈丹了吧。”孟婆推開原離,慢悠悠坐到椅子上。

“想靈丹,但離兒更想您啊!”原離半跪下來,趴到孟婆腿上,軟綿綿地蹭來蹭去。

“起來起來,老婆子我活了快二百年了,信你這小丫頭片子的鬼話!說吧,這次你打算要幾顆靈丹。”

原離抬起頭,眼睛擠成了一條縫,左手伸出一個指頭,右手擺出零的形狀。

“十顆?還算懂事,你去旁邊的櫃子裡取吧。”

原離扭了扭身子,笑道:“不是啦,離兒的意思是,一百顆。”

孟婆倒吸一口氣,眼睛瞪得極大,卻沒罵出聲。

原離怕她背過氣去,連忙幫她捋胸口,改口道:“對半!五十顆就成!”

哪料孟婆竟抽出拐杖,惡狠狠地打向原離,邊打邊吼:“滾!你這個天殺的小王八犢子,趕緊滾,老婆子還想再活個幾十年呢!”

原離滿屋子亂躲,最後隻得委屈巴巴地逃走。出門的時候,碰著一個身穿金絲長衣,腳步乾脆颯遝的冷麵女子。女子身旁還跟著個小男孩。

原離斜眼一瞅,這孩子竟是與黃毛招搖撞騙的那個,不由想入非非,腦補出狗血的私生子情節,卻不敢多言一嘴。

因為帶小男孩來的女子,正是原離的克星,幽冥府大名鼎鼎的金將軍周敏敏。此人古板教條、軟硬不吃,號稱鐵麵五爺。對付這種如銅牆鐵壁般的人,原離的小聰明和鬼點子根本無處可施,故而,麵對金將軍,她向來都是低著頭、繞著走。

小男孩似乎有些怕生,看到原離後,拽著金將軍的褲腿躲了起來。那金將軍眉頭微皺,拎起小男孩,一言不發地進了孟婆殿,全程沒瞧原離一眼。

好嘛,你拽,誰讓你是金將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幽冥府聚集天下怪胎還能平安無事,大概就是因為這條家訓吧。

原離這樣想著,灰溜溜地晃回自己的小破屋,癱倒在床上睡了過去,再睜眼已經是第二天夜裡。

在此期間,靈使小白來來回回找了她好幾趟,可就是敲不開她的門。小白胡思亂想怕原離出事,時辰太晚又不敢打擾各大靈使休息,便自作主張,喚了同輩的小靈使前去破門。

原離屋前,幾個小靈使合力畫了個巨型爆破符。在最後一筆落成的刹那,屋門竟然吱吱呦呦地敞開了。

身穿夜行服的原離出現在門後,她前麵是一張比她個頭還高的靈符,符後麵是一群僵在原處、麵露窘色的小靈使。

一炷香前,原離從夢中驚醒。

她滿頭大汗,可到底夢到了什麼竟全都不記得了。幽冥府這詭異地方,果然不能長待,她得儘早離開,而且還得抱著一大袋子靈丹離開。

於是,她穿上夜行服出了門。

誰料卻碰到眼前這幕。她瞅著那巨型爆破符,道:“你們,想造反嗎?”

那群靜若石像的小靈使連連解釋:“師姐,我們是擔心你的安危,所以……”

原離又瞅了瞅那巨型爆破符,道:“我們管這叫擔心我的安危?我看你們分明是想炸死我!”

“師姐,你聽我說……”小白急道。

“說吧,誰是主謀?”

“我!”說完,小白給了自己一耳光,慌道:“是我有事找師姐!昨日師姐問可有外人前來尋你,後來我才想到,似乎是有這麼一個人!”

“哦?”

“那人是前幾日來的,是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女孩……對了,她還說是打懷來鎮來的。”

“不是沒見過持有我令牌的人嗎?”

“她的確沒出示你的令牌,所以我才沒在意的……”

“然後呢?”

“然後我便跟她說你不在城裡……”

“再然後呢?”

“再然後,她便走了……最近騙子太多,我以為她說瞎話,師姐的靈使的身份怎會輕易暴露呢……”

“你可真是思慮周全啊。”原離黑著臉,指著眼前戰戰兢兢的小靈使,道“你,還有你們,也可以走了。”

“師姐,你彆氣,若我再碰著她,一定留住她……”

“你走不走?”原離一揮手,拋出一張消解符,那巨型爆破符霎時潰散。

小白慌忙開溜,忽又回過頭,訕訕一笑。

“又怎麼了?”

“師姐,我絕不會把你半夜穿夜行服外出的事告訴冥王。”

“你!”原離眼前發黑。

“不對不對!”旁邊的小靈使立馬捂住小白的嘴,“師姐!我們今晚都在自己屋裡睡覺,哪兒都沒去!”

言罷,小靈使們匆匆消失在夜色裡。

原離翻了個白眼,縱身翻到屋簷之上。

*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孟婆殿,一個黑色影子在幽森的夜光下一閃而過。

原離躡手躡腳潛入大殿。

殿內黑漆漆一片,她竊喜不已。

這裡靈丹種類多,數量更多,少幾十顆多幾十顆,誰也不會在意,誰也瞧不出來。她一麵這般想著,一麵眉飛色舞地往乾坤袋劃拉靈丹。

這時,一陣微弱的聲音飄進了她的耳朵。

原離警覺回頭,環視四周,發現有人在爭吵,而且還是在煉丹房爭吵。

她瞅了瞅袋中滿滿當當的靈丹,決定見好就收,收緊乾坤袋,拔腿欲溜。

豈料那爭吵聲竟一下子大了起來。

原離立馬分辨出爭吵雙方的身份,一個是孟婆,而另一個,竟是冥王!

比起對這倆大佬為何會吵起來的疑惑,她更擔心自己半夜偷靈丹的事情敗露,便提心吊膽地躲到櫃子後,運靈力摒住呼吸,祈禱他倆一定全神貫注吵架,千萬彆有多餘精力感受其他。

爭吵聲節節攀高。

至於這吵的內容,原離不想聽,也無可奈何。

原來,這二人對一筆與宸金州的交易發生了分歧。

孟婆反對交易,因為宸金州似乎托他們去殺人,這有違幽冥府祖訓。而冥王則認為宸金州的任務跟殺人無關,隻是一樁簡簡單單的萃靈生意,報酬又高達千兩黃金,值得他們冒任何風險。

聽到此處,原離兩眼放光,深感此單千載難逢,必須牢牢抓住,並且覺得孟婆墨守陳規,不知變通,還是冥王高瞻遠矚,令人傾佩。然而這個想法很快就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陣不安。

她僵硬無比,呆若木雞,仿佛魂魄被攝走了一般。

因為宸金州要殺的,竟是九土世子後岱然!

*

孟婆殿,煉丹房。

一座燒得發黑的煉丹爐矗立中央,形似葫蘆,巨若山石。

孟婆站在煉丹爐旁,邊上是一位圓滾滾的中年男子:圓圓的臉,圓圓的肚子,甚至連四肢都是圓圓的。

男子穿著隨意,也可以說有些邋遢,兩撇八字小胡耷拉在唇上,隻要一張嘴,胡子就亂飛個不停,頗為滑稽。若在路上遇到,任誰都不會把此人與威震天下的冥王聯係到一起。

“孟婆啊,這筆生意咱不接也得接啊,宸金王故意暴露血色婚禮情報人的身份,就是想逼咱跟他們搭上同一條船。咱們的靈使去九土州萃取了靈力,雖然咱都知道這算不得什麼,但在九土州看來,咱們就是與金木兩族合夥殺了他們的人。既然已經得罪了九土州,可不能再影響跟宸金與青木兩州的關係啊!”冥王試圖說服孟婆。

“荒唐!你非但不想法子修複與九土州的關係,反而還打算與那猖狂的宸金小兒聯合絞殺九土世子,這是要徹底打破五行平衡嗎?!”孟婆義憤填膺。

“你為何就不明白啊,五行早就失衡,那九土世子也逃不過此劫。山火門二公子發喪在即,宸金的蓐鈞又已經掌控住了山火門,就等九土世子自墜陷阱,我們要做的隻是派人潛伏在一邊,等九土世子一死,就收了他的靈力。”

“九土世子雖然靈根尚在,卻也萃取不到多少靈力……”孟婆的話尚未講完,就被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打斷。

隻見原離飛奔而來,臉色煞白。

孟婆半是驚疑,半是嗔怒地道:“離兒,你怎會在這兒?”

原離單膝跪地,道:“冥王,孟婆,離兒私闖孟婆殿,偷聽機密,甘願受罰!但在此之前,離兒想戴罪立功,請二老將九土世子的萃靈任務交給離兒,離兒定竭儘全力,不負二老所托!”

冥王捋了捋他那兩撇胡須,自顧自地道:“離兒回來了?怎麼也沒見你來看我呀?”

原離垂眸:“離兒錯了。”

“哦呦,我沒聽錯吧,離兒竟然主動認錯。”

“冥王,為彌補過錯,離兒必定完成任務!”

冥王嘖嘖:“你反常得很,不僅認了錯,還自告奮勇出任務,你是看上這巨額酬金了吧。”

“不錯。”

“那你說說看,血色婚禮任務,你完成得如何啊?”

原離沉默。

“看來是沒完成啊。”冥王挑挑眉,“那這次任務我怎麼敢放心交與你呢?”

“冥王,您知道離兒的,從小到大,隻要離兒想做的事,即使再苦再難,也一定會做成!”

“嗯……貌似如此。”冥王又捋了捋胡須,“不過,這任務事關重大,我已經吩咐經寒、雲曉二人趕赴山火門了。”

“什麼!?”原離與孟婆一齊喊出聲。

冥王心虛,避開孟婆帶火的目光,佯笑道:“若再不派人就來不及了嘛……山火門的喪事就在後日啊……”冥王話音未落,不知從哪飛來一片水簾,將這二佬嚴嚴實實地擋了起來。

隔著水簾,原離的身影一晃而去,淹沒在茫茫的黑暗中。

片刻後,水簾緩緩散儘,冥王和孟婆逐漸現身,臉色頗為難看。

冥王:“她的水靈術又精進了。”

孟婆:“是呀,她的成長總是出超乎我的意料。”

冥王:“她,走了?”

孟婆:“走了,已經離開幽冥府了,還是從她小時候挖的地道中離開的。”

冥王:“靈丹帶夠了嗎?”

孟婆:“莫擔心,她從我這兒偷了五十多顆靈丹。”

冥王:“那便好……該來的總會來的,也許,這就是她的命。”

(遙條城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