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斜(1 / 1)

與此同時,與九土州接壤的地獄乜斜城,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沒錯,這座連陽光都不願光顧的小城,如今竟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一千多年前,乜斜獨立成界,不過與其說獨立,倒不如說是被剩下了。

乜斜城地少,人也少,且暗無天日,這讓一向崇尚力量的五大王族避之若浼。當年劃分領地的時候,王族們推來推去,哪家都不願沾上這個晦氣的地方。久而久之,五州的版圖便神奇地劃分成了六個部分,金木水火土五大領地,以及一個比芝麻粒還小的乜斜城。

千年間,乜斜城日新月異,脫胎換骨,在靈使的引領下,城中百姓以靈光為燈,以經商為生;城內陰霾漸去,生機煥發。

這些變化,還要從乜斜聖池說起。

這聖池位於乜斜城中心之地,池水晶瑩閃亮、清澈見底,池中屹立著一座栩栩如生的雄偉雕像。

那雕像身披長袍,手舞長劍,麵目猙獰,渾身彌漫著幽暗的黑色靈光,與這潭聖潔的池水格格不入。雕像前麵是一汪翻滾的泉眼,水流突突直冒,晝夜不停。

然而,早在五百多年前,這聖池隻是一個毫不起眼小水坑。當年,乜斜城遭遇了一場毀天滅地般的瘟疫,半月之間,幾乎所有乜斜人皆因此喪命。

某個夜晚,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年躺在遍野屍骸上,迷迷糊糊地瞅見不遠處有個飄忽不定的光點。

少年不知這個光點意味著什麼,他從沒見過光,隻是想在臨死前看一看光的樣子。於是,他拚儘力氣爬了過去,用虛弱不堪的雙手,把堆疊成山的屍體一點一點推開。誰料,他千辛萬苦尋到的光點,隻是泛在泥濘水坑中的月亮倒影。

少年不懂,為何他吃了那麼多苦,哪怕已經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老天爺還要這般捉弄他。

他發瘋了,不管不顧去挖那水坑,挖到雙手血肉模糊,挖到疲憊的眼皮漸漸合了下去。

大概是天上的神仙心生憐憫,少年手下竟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泉眼,他的鮮血與噴湧的泉水融成了一體,紅了一片。

當晚,神跡降臨,少年身體痊愈,如獲新生。他站在血海屍山上放眼遠望,浮現在眼前的,除滿地屍骸之外,還多了屍骸上閃閃發亮的遊靈光團。

人看不到遊靈,但他可以。

他便是聖池雕像的原型——初代冥王。

後來,初代冥王在創建幽冥府時昭告天下,任何人無論靈力高低、身份貴賤,隻要血液能與聖水相融,便可飲聖水,見遊靈,成靈使。

如此,一批又一批靈使從聖池誕生,他們來自五湖四海,身賦各家本領,地獄乜斜城從此長盛不衰。

這日,又有人慕名趕赴聖池,引起了眾人的圍觀。

人群中有一個黃毛小子,他不知使了什麼法子,雙腳懸於地麵,口中高聲吆喝著“後日午時,將在聖池舉辦驗靈儀式”。

乜斜城已有兩年沒出過新靈使,城中百姓對驗靈儀式的期待日益增高。兩日後,眾人果真又聚到了聖池周圍。

這次,那黃毛小子帶了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小孩穿著不合身的袍子,臉上臟兮兮的,頭發油膩膩的,眼裡還閃著不安的光,一看便知剛進城不久。

黃毛見午時將至,跺著步子開始做法,手裡搖著個雞毛撣子模樣的長杆,嘴裡“嘰裡咕嚕”振振有詞。他瞅著人們都睜大了眼晴,便一倫胳膊,扛起小男孩,割破他的手心,把血液灑進了聖池。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鮮血在池中凝結成了一個暗紅色的血珠,卻遲遲未融。

見狀,人們不禁唉聲歎氣:

“唉,又失敗了……”

“幽冥府不會要絕後了吧?”

“閉上你的烏鴉嘴,絕什麼後,我看你才要絕後!”

……

正當人們吵吵鬨鬨之時,池中血珠像是受到衝擊似的,忽然爆裂彈起,血滴飛濺。

眾人紛紛屏住呼吸,緊緊盯住聖池,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隻見池中的點點猩紅迅速被吞噬,而後變淡、消失。再看那聖池,池水清澈平靜,沒有一絲漣漪。

血水相融,新靈使降世,眾人炸開了鍋。

那黃毛更加目中無人,得意洋洋地捧一抔聖水喂那孩子喝下,道:“他是我兒子,以後你們見到了我,就等於見到了靈使本尊!”

人們連連彎腰行禮,還爭著搶著將早已備好的賀禮往黃毛手裡送。畢竟在乜斜城,靈使就是天,靈使的爹那就是天老爺,誰最能讓天老爺開心,誰往後撈的好處就最多。

一炷香後,黃毛稱心快意,滿載而歸。眾人也得償所願,笑意盈盈地散去,沒一會兒,聖池邊上就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身影。

這是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他愁容滿麵地望著聖池,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何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都能輕鬆通過滴血驗靈,而他努力了十多年,卻還是沒能如意。

“這位大叔,想輕生也不能選聖池啊,水太淺,淹不死人。”一隻白皙的手自然地搭到中年男子肩上,賤兮兮的聲音隨之響起。

男子嚇得一哆嗦,趕忙轉過身,眼前之人竟是一位頭戴羽翼麵具的年輕姑娘,他悶聲悶氣地道:“誰,誰要死了,俺是琢磨,為啥俺過不了滴血驗靈這關。”

“哦?你以前不能,但現在能了。”姑娘道。

“啥,啥子?”

沒待中年男子講完,一道銳利的靈光突然劃過他的手臂。鮮血滴滴答答地淌入聖池,凝結,炸裂,直至消失不見。整個過程與方才小男孩的驗靈如出一轍。

男子恍然大悟:“姑娘,你可真厲害,原來聖池有問題……”可是,身旁不再有任何回應,那姑娘也早已不見蹤影。

午時,原離剛回到乜斜城,便碰上了這出鬨戲。她擠在人群裡嗑瓜子,雖然早就瞧出這滴血驗靈有蹊蹺,但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戲是消遣,成為戲中人就是乾活兒了,而且這個活兒還沒賺頭,如此得不償失的事,她可做不來。

半個時辰後,原離兜裡隻剩下幾個瓜子皮,而她也已經走到了幽冥府的大門前。

幽冥府隱在荒山之中,藏於黑暗之下,遠遠望去,神秘且古樸。琉璃瓦,朱漆牆,大門兩側飄著四盞閃爍不定的紅燈籠,年代久遠的木製牌匾被高高掛起,一張陰森可怖的鬼臉懸於牌匾之下,襯著幽暗的紅光忽隱忽現,可謂是詭異至極。

據說,初代冥王對幽冥府的選址和建造甚是滿意。他覺得既然表子做足了,裡子也不能落下,幽冥府得按照地獄的規矩來創辦。可活人哪下過地獄,死人又開不了口,如何知曉這規矩成了難題。

為此,他思前想後,最終決定親自出府考察一番。

他轉了幾個戲院,聽了幾天書,又請了幾個先生,翻了幾天幾夜話本文籍,總結並開創出一套飽含地獄色彩的幽冥府文化。比如說,幽冥府有冥王,還有孟婆,更有文武判官和黑白無常,就連守門的衛兵都是戴著醜陋頭套的牛頭馬麵,簡直將裝神弄鬼做到了極限。

原離摘下麵具,靈動俏皮的臉蛋上有一抹無奈。

她瞅著府門兩側手持長鋸、紋絲不動的牛頭馬麵們,不情不願地打了個招呼,心想,若不是任務失敗,靈丹耗儘,她才不要回到這個怪物滿地走的鬼地方。

兩排如雕塑般的牛頭馬麵拱手回禮。府門緩緩敞開,奪目的靈光撲麵而來。

原離不禁眯起眼,埋頭入府。

幽冥府內彆有洞天,與府外的陰沉截然不同。天藍地綠,微風習習,草木蔥蘢,鳥語花香……美得格外不實,哪裡還有地獄的影子,若說這是世外桃源、人間天堂,也絕不為過。

原離走在曲徑通幽的甬道上,琢磨著自己離開時,府內好像不是這副模樣。她還沒想清楚,便碰到了幾個仙童打扮的小靈使。

小靈使們瞧見原離,頗為興奮,紛紛湊上前,你一言我一嘴地道:

“師姐,你可算是回來了!”

“是呀,你不在的日子我們可悶死了。”

“你這次回來,有啥好玩的故事給我們講嗎?”

……

原離被團團圍住,隻得開口:“故事倒是有,但並不好玩,我遇到一個死人,還有,還有一個騙子。”

“什麼樣的死人?什麼樣的騙子?”

“死透了的死人,騙絕了的騙子。”原離忽然想到懷來鎮的便宜徒弟,道,“對了,最近可有拿著我令牌的人出現在乜斜城?”

“我沒聽說,你聽過麼,小白?”

“我也沒有,你呢?”

原離趕緊打斷:“好了好了。她那副傻樣子,估計也到不了這麼早。”

“她是誰呀?我可是第一次見師姐把令牌給彆人。”

“對呀對呀,聽起來好有意思,師姐快給我們講講!”

……

原離腦袋嗡嗡的,嚷道:“羅嗦死了!我這些小事沒啥意思,我看你們這身打扮倒有意思得很。”

聽了這話,小靈使們一個個安靜下來,見原離眯縫著眼盯著他們,悲聲解釋:“師姐,彆看了,最近冥王好天庭風……”

原離強忍笑意:“難怪幽冥府又變樣了,這得浪費多少靈丹啊!”

“可不是嘛,為了這事,孟婆氣了好久呢。”被喚作小白的靈使道。

孟婆是幽冥府僅次於冥王的存在,以煉丹和製毒聞名五州,可以說沒有孟婆就沒有今日富饒的幽冥府。

原離琢磨了會兒,道:“那她老人家又去閉關煉丹了吧。”

小白回:“沒錯,不過今早她出關了,師姐回來的正是時候。”

聽罷,原離心花怒放,拋下一句“多謝”,便急匆匆跑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