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一凜，如影子一般，飛速將一個落隊的丫鬟擊倒。整個過程無聲無息，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她換上丫鬟的衣服混進殿內。山卿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半裸的上半身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到處都是燒傷的痕跡。

柳月娘抱住自己顫抖的身體，她不忍多看，慌亂逃離，途中聽到幾個侍衛的議論，才得知事情的真相。

山卿為找毒人解毒之法，不惜以身犯險，身中劇毒。於是，山火門藥王以山卿的身體試驗，終於研製出一副絕佳的藥方。中毒之人隻需連續服用一季，便可徹底清除體內毒素。

然而，山卿的毒還沒解，山火門就收到臨水州遭遇千古火災的急報。山卿連夜趕赴臨水救援，險些與臨水各仙門一起葬身於那場詭異的大火之中。

若說先前，柳月娘對山卿僅有些許不舍，那麼此刻，她明白自己再也走不掉了。她不懂什麼是愛，以為自己隻是想報解毒之恩，隻是除此之外，再無處可去。

當天晚上，柳月娘再次回到地牢。守門侍衛奇怪她為何去而複返，她顫顫巍巍地寫下“我等他”三個靈字。

半年後，柳月娘終於等到了地牢裡那個倔強又高傲的少年。

地牢的大門開了，山卿背著光，映出一幅健碩的剪影。

伴著柳月娘的心跳聲，山卿一步一步走來，像是剛才從地獄爬出的鬼神，明明沒在黑暗裡，卻分外耀眼。

山卿問柳月娘為何不走，柳月娘從懷中掏出一塊衣布遞過去。

山卿打開一看，裡麵密密麻麻的，全是鮮紅的血字。

柳月娘將她姓誰名誰，如何成為毒人以及如何逃到觀火州的故事詳詳細細地記了下來。她親手揭開了自己的傷疤，赤裸裸、血淋淋地站到山卿麵前，不過，並不覺得疼。

山卿看著她，眼前那張淡漠的臉上有閃閃的淚珠，嘴上卻掛著笑。他一下子把她拉進懷裡，緊緊抱住，溫柔的道了一句“謝謝你，月娘”。

話本中那些在愛情中淪陷的女人，有的是因為錢，有的是因為才華，有的是因為無微不至的關懷……而柳月娘隻是因為有人喚了她的名字。

原離甚至覺得，哪怕對方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柳月娘也都會義無反顧地愛下去，更何況對方是山卿，少年英才，觀火之光。

後來，山卿留柳月娘在府內做丫鬟，也可以說是柳月娘厚著臉皮不走，山卿沒法子才留下了她。

沒多久，柳月娘就展露出她的廚藝才華。一開始，她隻是想試著給山卿燉雞湯補身子，沒料到山卿讚不絕口，她心裡美，往後沒事就抱著菜譜翻來看去，竟無師自通研製出好幾樣特色菜，將山卿的胃鎖得死死的。

柳月娘模糊記得兒時母親燒的菜似乎也很好吃，母親和父親的感情似乎也很融洽，母親還常說“抓住男人的胃，就抓住了男人的心”，想到此處，她感覺臉火辣辣的，心頭湧上一陣道不明的喜悅。

其實這段日子，柳月娘與山卿見麵的次數並不多。山卿雖然僅有十幾歲，卻掌管著觀火州境內大大小小的事務。他常年在外奔波，有時一走就是一個春秋，回家時，身上總是帶著傷。

柳月娘為山卿塗藥，終於忍不住問他為何要對自己這般狠。

山卿回，他四歲那年，觀火王族覆滅，觀火州也逐漸衰敗，他從小顛沛流離，看儘生死，在落寞與恐懼中，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就是觀火複興的希望，為了這個希望他願傾儘所有，這便是他的命。

柳月娘第一次感受到一個男人的脆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一個男人的堅強，從那一刻起，支持這個男人的選擇與抱負，就成了她的命。

往後的日子，柳月娘的笑隨著山卿的離開而消失，又跟著山卿的歸來而重現，她看過四季交替，等待著笑容綻放之時。

這天，柳月娘出門買菜，遠遠地，瞧見一個風塵仆仆、騎馬而來的身影。

馬蹄落處，黃沙飛揚，迷了柳月娘的眼，她手中的菜籃子滑落，玉米、青瓜、土豆、白菜……滾了一地。

山卿下馬，他長高了，長瘦了，眉宇間多了幾分英氣，已然是一個男人的模樣。他將菜一一拾回籃中，道：“月娘？沒想到在這兒就碰到了你，真是太巧了。也不瞞你，最近這段日子，我天天都在考慮你的事。”

兩年不見，日思夜想，可柳月娘從未想過山卿會說這些話，她接過菜籃子，忸怩地彆過頭。

山卿又道：“其實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見你。我準備了一個禮物，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可願意與我同去？”

風沙再起，柳月娘捂住被吹亂的長發，點了點頭。

原離覺得若此時山卿說“我要去死，你可願意陪我一起”，柳月娘也定會毫不猶豫地應下。

“我就知道你願意，咱們這就回家收拾行禮，明日一早出發。”說著，山卿抱柳月娘上馬。他坐後麵，柳月娘坐前麵，他的下巴壓著柳月娘的頭，雙手貼著柳月娘的腰，就這樣載柳月娘策馬而歸。

揚沙遮天，前路未卜，卻洋溢希望，柳月娘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大概就是此刻吧。

翌日，山卿帶柳月娘來到懷來鎮。他的禮物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宅子，他道柳月娘廚藝好，可以開個小酒樓，真正過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柳月娘不肯，一是禮物過於貴重，她不能收，二是懷來鎮離山火門太遠，她不想收。

山卿見拗不過她，便直截了當表明目的，他想讓柳月娘留在懷來鎮做眼線，幫他收集覆燈門的情報。隻是他的原話並非如此，他問柳月娘願不願意成為他的第三隻眼睛。

柳月娘當然願意，十分願意。

於是山卿又道：“覆燈門裡有秘密，我必須把它找出來。但我身份特殊，若在懷來鎮駐留太久，定會引起他人的懷疑，我需要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替我留下，月娘，你就是那個人。”

被需要、被信賴，這對修靈之人來說都彌足珍貴，更何況是嘗儘厭棄滋味的柳月娘。她收下了宅子，決定為山卿開一家隻招待仙門貴族的酒樓。

山卿讓柳月娘做主為酒樓起名。

柳月娘看著山卿，眼神閃爍不定，羞澀地拉起他的手，一筆一畫地寫下三個字：山月軒。

山卿到山月軒的次數不多，隔個一年半載才能去上一次，每次最多住兩晚就匆匆離去，所談及的大多都是覆燈門的情況。

而柳月娘從不多言，山卿問什麼，她便答什麼，山卿要什麼，她便做什麼，她不敢奢求，她告訴自己，能見到山卿，如此足矣。

一晃十年過去，山月軒聞名懷來鎮，柳月娘也成了鎮上小有名氣的大廚。這期間，她還救下一個快凍死的小女孩並收作徒弟，就如同當年，山卿的人馬在冰天雪地裡找到了她。

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晌午，山月軒內僅有一桌客人，阿囡揮著掃帚掃地，柳月娘撥著算盤記賬，耳朵習慣性地捕捉到客人聊的每一句話。

客人甲：“多吃點吧，不知道咱們還有沒有下一頓。”

客人乙：“彆說不吉利的話，不就是掌門下令讓全員閉關戒備嘛，說不定就是嚇唬嚇唬咱們。”

客人丙：“可是最近門裡來了好多宸金人，弄得俺怪緊張的……俺總覺得他們在找啥子……。”

客人甲：“閉嘴，亂說啥啊你，這可不是在門裡！”

客人丙立馬縮下頭吃東西，其餘幾人也不再多言一句。

結賬的時候，柳月娘托阿囡翻譯她的話，問客官是否來自覆燈門。

客人們滿臉驚喜，紛紛點頭稱“是”。

山月軒開業以來，鮮有客人跟柳月娘聊過閒話。人們都私下裡議論，這柳月娘是山卿公子藏在金屋裡的冷美人，隻可遠觀不可褻玩。而此刻，像迷一般的冷美人竟然主動搭訕，可謂是破天荒的奇事。

柳月娘道：“方才偶然聽到諸位的談話，不免心生疑惑，覆燈門莫不是要閉關了？”

幾個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露難色，遲遲不言。

見狀，柳月娘又道：“是我冒昧了，其實我彆無它意。懷來鎮蕭條，多虧覆燈門的照拂，山月軒的生意才得以為繼。倘若覆燈門閉關，我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各位仙人，若仙人不嫌，我願備上佳肴，以靈力封存，今晚親自送到覆燈門助仙人們閉關修行。”

聽柳月娘這麼一說，幾個人樂開了花，既能惹冷美人開心，又能在閉關閒暇時品嘗到美食，如此兩全其美之事如何能拒絕？

隻是帶頭的客人甲猶豫不決，他故作深沉道：“柳大廚是怕覆燈門閉關了，山月軒沒生意可做吧。”

柳月娘噙笑點頭。

美人一笑千金易，其餘幾人趕緊攛掇客人甲答應柳月娘。客人甲耳根子一軟，應了下來，一麵誇讚柳月娘會做生意，一麵遞給她一塊出入覆燈門的令牌，還囑咐她送餐時要快去快回，不可逗留。

那天傍晚，柳月娘順利通過覆燈門守衛。

覆燈門庭院燈火通明，熱鬨非凡。院子中央擺著四個雕刻精美的檀木箱子，裡麵盛著滿滿的棗、花生、桂圓和栗子。一群丫鬟聚在一起，用紅綢布將這些食物一一分類包裹，有說有笑地議論紛紛：

“沒想到玲瓏公主竟然要嫁給山火門的二公子……”

“是啊，太不可思議了！”

“那可是五行第一美女啊！”

……

嘩啦——

柳月娘手中的食物灑了一地，分外顯眼。

登時，院中大大小小十幾個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