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哪兒衝出幾個小廝,紛紛亮出家夥,滿麵猙獰,對著柳月娘一頓叫嚷。
而柳月娘麵色慘淡,一言不發,眼神木呆呆的,像是失了魂。
見狀,小廝們二話不說,大喝一聲後,竟一齊向柳月娘撲了過去。
原離為柳月娘捏了一把汗,無聲呐喊“快逃”。
哪料,轉息之間,眼前的景象一點一點崩潰坍塌。原離被一塊從天而降的石頭砸中,噴出一口鮮血,不禁抬頭望去,隻見大大小小的石頭像暴雨一般傾瀉而下。
原離心中一沉:領域?!
領域是修靈者可遇不可求的高階靈術,對靈力低微的柳月娘來說,隻有遭遇到難以承受的刺激,才有一絲觸發領域的可能。
原離來不及過多思考,隱隱覺得若再任其胡作非為下去,自己的小命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於是忙不迭地竄上前,欲要念咒偷襲。
就在此刻,柳月娘蓬亂的腦袋倏地轉了過來,腦袋下的身體卻紋絲不動。她猙獰的臉上血肉模糊,深凹的眼眶汙血淋淋。
原離白眼一翻,嚇得當場暈了過去。
刹那之間,柳月娘的雙臂如風火輪一般掄了個圈,一下子掐住了原離的脖頸,又生生把她掐醒了。
登時,周遭陰風四起,天崩地裂。
原離被柳月娘高高舉起,喘息不得。她掙紮著看向麵前的醜陋東西,那是與她共處一身的惡靈。
想到此處,她逐漸恢複理智,意識到情勢危急,眼下她再次麵臨如何去死的選擇:不是被惡靈掐死,就是被石頭砸死。
不過這次,原離選擇活。
對付有軟肋的惡靈,隻需要稍微動點腦子。
原離拚儘全力,痛苦地擠出一句話:“放……開我,我讓你……見山卿。”
這話說得磕磕絆絆、嘶嘶啞啞,原離估摸傻缺惡靈定是聽不明白的,正準備重講一遍時,突然覺得呼吸暢快,然後一屁股跌坐在地,再瞧那些“劈裡啪啦”的石頭,竟全都靜止在半空當中。
“山卿……公,子,如,何見?”一個渾濁低沉的聲音響起,竟是出自那惡靈。
沒有嘴,還能說話,也是神奇。原離邊想邊道:“柳月娘,我可以這樣叫你吧,若我沒猜錯的話,你吞下傳令石,是想借其功效‘起死回生’。但你沒料到,幽冥府的寶貝可都是跟靈使配過對兒的,所以你才攻擊我的靈魂,想將你我合二為一。”
原離雙手扶膝,緩緩站起,左右踱步,接著道,“你費儘千辛萬苦做了這麼多,不就是為了你這副皮囊嘛。說實在的,看了你和山卿的故事,我倒是挺願意把身體還你……”
惡靈越聽越震顫不安,仿佛下一刻就要襲向原離,搶奪身體。
原離忙抬手安撫:“但是!但是還你身體是有條件的,你得跟我做個交易,你需要答應我一,不,三件事,事成之後,你自然可用自己的身體去見山卿。”
惡靈那被稱之為臉的地方扭曲不堪,沉沉地道:“憑,什麼,信你?”
原離道:“眼下,你想得到身體絕非易事,若真等到你獨占身體那天,你的心上人早已跟玲瓏公主洞房花燭了。所以,你隻能信我。”
此話一出,惡靈旺盛的氣焰滅了大半,似是默許了此事。
原離昂頭道:“我的第一件事是一個問題,傳令石的秘密,你從何得知?”
惡靈沉默片刻,回:“朋友,告訴,我的。”
“朋友?據我所知,除了山卿和阿囡,你好像不跟任何人來往。”
“我做,毒人時,候的,朋友。”
“所以,這個朋友也逃出來了,也還活著?”
“是。”
“她是誰?”
惡靈不語。
原離嚴肅地道:“告訴我,就讓你見山卿。”
惡靈剛剛安靜下來的身體突然變幻重疊,她沒有心,卻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內心煎熬。不一會兒,她緩緩道:“背叛,不能。”
原離闖蕩江湖多年,見過因權反目的兄弟,見過因利成仇的姐妹,卻怎麼也沒料到,一個僅靠記憶和靈力維係意識的惡靈,竟能做到不為誘惑所動,不由心生敬意,道:“罷了罷了,這第一件事就算你完成了。至於這第二件是嘛,就是,你,立刻,馬上,放姑奶奶我出去!”
山月軒內,原離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
“啊——師傅這是回光返照了嗎?”見狀,阿囡尖叫哀嚎,哭得更慘了。
瘸子則緊緊抱起原離,眉頭皺得像打了結。
原離直感晦氣,“啊啊”吆喝道:“哭啥哭,我還沒死呢!”
傻瘸二人又驚又喜,臉上表情變幻莫測,極為複雜。
原離掙開瘸子,道:“我睡了多久?”
瘸子趕忙道:“大概一刻鐘。”
“果然。”原離嘀咕。正如她所料,她雖然走遍了柳月娘的半輩子,但對現實生活來說,卻隻是過了短短片刻。她正色道:“我要去找山卿。”言罷,起身就要離開。
阿囡拽住原離的胳膊,急道:“師傅!您身體不好,應該多休息……再說,您也不知道山卿公子在哪兒呀。”
“我知道。”說這話的時候,原離不經意間撞上瘸子灼灼的目光,她一下子便意會到,瘸子懂她。兩人異口同聲地道:“山卿在覆燈門。”
原離的胳膊又被拉住,隻不過這次拉她的是瘸子。
“姑娘,我陪你去吧,覆燈門我熟悉。”
原離點頭同意,沒猶豫半分。
阿囡的醋壇子終是被打翻了,她怕瘸子搶走師傅,嚷嚷著也要跟著去。
原離拍拍阿囡的肩膀,柔聲道:“乖徒兒,還記得為師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嗎?你是山月軒的主人,你得留在這裡,幫咱們看好家。”
阿囡注視原離,內心火熱,目光明亮,鄭重點頭。
一炷香後,原離和瘸子來到覆燈門外。大門半開著,裡麵靈光激蕩,木石紛飛,嘶吼連連。
原離心道,不好,打起來了!連忙拽瘸子躲到身後的小巷。
她雖然躲著,卻又抵不過自己的好奇心,探著身子向覆燈門的方向瞅來瞅去,發現這打鬥的雙方不是彆人,正是方才還談笑風生的山卿和甄響一行。
都說女人變臉比翻書都快,可這男人變起臉來,那簡直就是老天爺打霹靂。原離邊想邊對瘸子說道:“你瞧瞧,這架勢,你八成是去不了了,隻有我自己的話,姑且還能溜進去。”
瘸子道:“姑娘,我沒看錯的話,這靈光應是來自一種宸金州的獨門陣法,以你此時的靈力,若貿然前去,怕也是凶多吉少。”
原離不服氣:“就你懂得多!那我也得去,我的袋子還在裡麵呢!”
“此事……我一直沒找到機會告訴你,方才你昏倒的時候,我看見甄響把袋子給了山卿。”
原離聳聳肩:“所以呢?我的袋子不還是在裡麵嘛!”
“……”
遠處傳來一陣轟隆巨響,覆燈門內閃耀不斷的靈光瞬時暗淡下來。原離心裡發慌,靈力戰一息之間便可分勝負、定生死,既然她已答應帶惡靈去見山卿,那就必須確保山卿的安全。可眼下局勢不明,這覆燈門她如何都得闖上一闖。
原離道:“瘸子,雖然我沒問過你的身份,但也能看得出你絕非俗人,在這小小的懷來鎮是待不久的。隻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幫我安頓好阿囡,我,感激不儘。”言罷,原離運靈欲飛,忽又回頭:“若我還能回來,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講。”
“什麼事?”
“囉嗦,剛說了回來後才告訴你。”
“姑娘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你一個凡人,有何能耐保我沒事?”
“我沒有,但它有。”說著,瘸子掏出一個珠子硬塞到原離手中。原離鬆開手指細細一看,竟又是意靈丹,驚道:“這,哪來的?”
瘸子道:“我沒說隻撿了一顆。”
下一刹,原離已把瘸子撲倒在地,那昂貴的輪椅歪在一邊兒,輪子骨碌骨碌轉個不停,像是快散架了。
原離到處扒拉著瘸子的衣兜,那本就鬆散的麻布衣裳更加鬆散了。瘸子趕緊抓住原離的小臂,慌道:“姑娘,姑娘,彆找了,這是最後一顆了……”
原離不信,甩開瘸子的手,繼續亂翻。
“刺啦——”
瘸子的上衣被扯了下來,原離一個不穩,臉正中撞到了瘸子的胸膛上。
那胸膛白白的,稱不上強壯,卻又硬硬的,肌肉結實而不突兀。
瘸子連忙摸了塊衣布捂住自己。
原離羞澀地跳起來,滿臉煞紅,轉身欲逃。
瘸子道:“姑娘,保護好自己,我在此處等你。”
原離心裡一咯噔,大口吞下珠子,將靈力運至足尖,如騰雲駕霧一般,淩空而起。
原離於半空中向覆燈門眺望,亂糟糟的庭院裡果真有個金光閃閃的靈陣。
以甄響為首的宸金人分彆站在不同的陣點,同時向陣心釋放靈力。山卿則被困在陣中,用插翅難飛來形容他此時的處境也絕不為過。
原離曾在幽冥府的講經堂中學過:凡是靈陣皆有弱點,隻要找準弱點,便可一擊即潰。
宸金的靈陣她不懂,陣點強弱她也辨不清,但她此時靈力充沛,對付那些靈力見底,又因布陣動彈不得的宸金人,就算挨個單挑也不足為懼。
然而,原離還是慫,踟躕片刻後,她悄悄落在覆燈門塔樓之頂。正麵挑釁她不敢,但暗中偷襲她可有的是膽兒,隻見她掀起一塊瓦片,瞄準陣中最矮的那個,穩穩當當地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