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解決缺水這一難題後，山月軒終於順利做起了生意。

一日，店裡來了個吃霸王餐的獨眼老頭，阿囡扯著他打滿補丁的破麻衣，怎麼都不肯放他走。

直到日落西山，二人仍是僵持不下。那老頭氣極了，說他是五州響當當的神算子，能知天命，可算萬事，願用一卦抵飯錢。

原離知曉後，大搖大擺走進前堂，甩起衣袖，一屁股坐到老頭對麵，讓阿囡翻譯道：“這兒我說了算，一卦不行，得三卦。”

老頭爽快，回：“成。”

這第一卦，老頭給了山月軒，他誇山月軒風水寶地，人傑地靈，日後必定生意興隆，掌櫃的能賺大錢，發大財。

原離聽了，歡喜得不行，又讓老頭給自己算上一卦。

老頭嘴裡念念叨叨，指尖掐來掐去，奇門遁甲，局起落地，他展顏道：“妙啊，掌櫃真乃神人也，少時雖磨難重重，但有貴人相助，能逢凶化吉，未來更是不可限量。”

“啥意思？”阿囡翻譯。

“天機不可言破，掌櫃隻需知道你是大福大貴之人，是五州之光。”

有如此吉卦，原離自是樂開了花。她心情好，便喚阿囡把瘸子叫過來，想著給山月軒大廚算上一算。

誰料那老頭見到瘸子後，竟目光一凜，眉心一蹙，遲遲不再言語。

原離耐性差，追著問他怎麼了。

那老頭沒應聲，仿佛已神遊萬裡，半晌後，他抻著脖子，盯著瘸子瞅了又瞅，嘀咕道：“怪了，解不出，解不出啊……”

原離拽著瘸子的輪椅把他拖到身邊，攥起他的小臂，將他骨節分明的左手攤到桌子上，啊啊一番，意思是：“解不出，你就看看手相吧。”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老頭麵容扭曲，像是見了鬼，那混白的瞎眼都給瞪圓了，隻聽他顫聲道：“這，這是個死人啊……”說著，他猛然站了起來。坐下的椅子往後一歪，行囊掉到了地上，他也沒多管，揮著手像一陣風似的，迅速消失了。

瘸子縮回手，尬笑道：“姑娘，這人一看就是個騙子。”

原離打量了下瘸子，思忖片刻，點頭寫道：“我覺得也是，這頓飯可虧大了。”

不過，這老頭倒是有一點說準了，山月軒的生意十分紅火。

也許是因為瘸子做的菜實在太好吃，也許是因為山月軒大變風格惹人注目，也許是因為阿囡沒日沒夜的賣力勞作……山月軒沒幾日就賺足了銀子，雇上了正兒八經的廚子跟小二。

然而這一切，可以說是與原離毫無關係。

自從山月軒正常營業後，她便當起了甩手掌櫃，每日不是躺著就是躺著，還時不時吆喝腰酸背痛，渾身無力，說什麼靈力消耗過度，需要靜養也需要人伺候。

對於此事，傻瘸非但沒跟她計較，反而還都心照不宣地慣著她。

瘸子會把一日三餐送到原離跟前，不定時地給她來點瓜果、茶水和桂花糕，看她心滿意足地吃完才肯端著空盤子離開，就差一口一口把吃的喂她嘴裡了。

阿囡負責照顧原離的起居，光是洗臉水就耗儘了她的心思。她挑了往日師傅最愛的紫銅鎏金盆盛水，拂曉時就將水溫調適得不涼不熱堪堪好，送水的時候還會順道兒把原離換下的衣物抱走，放進泡好皂角粉的大木盆裡。

對此，原離睡眼惺忪地斥責阿囡：“以後不要總來這麼早，打擾為師休息”。

碰了釘子，阿囡委屈沒處說。瘸子見了便教她聽到師傅房裡有動靜後再過去。阿囡照做後，未再因此被罵，看瘸子也順眼起來。

憋在屋裡幾日後，原離嫌悶得慌，就在院子裡搭了個長椅。晌午暖和的時候她便到大柳樹旁躺下，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吃著最愛的桂花糕，心裡美滋滋的，覺得這日子不能再舒坦了，天上的神仙也頂多如此。

於是，原離越來越懶，懶到認為跟瘸子交流都太費力氣，恨不得瘸子也能像阿囡一樣能聽懂她的話。

原離琢磨幾天後，把瘸子喊到大柳樹下，開門見山地寫道：“你為什麼能看見靈光？”

瘸子沒料到原離會提這事，一時恍惚，沒應聲。

原離又寫：“咋地，還不能說？”她瞧了眼瘸子略微蒼白的臉，擺擺手，寫：“算了算了，我可不喜歡為難彆人。”

瘸子避開原離的目光，道：“姑娘，不為難。我曾有個老師，他喜歡研習天地之道，他發現有資質的凡人能通過訓練吸收天地之靈，感受到萬物靈光。在他的教導下，才有了現在的我。”

原離寫：“為何你身上沒有任何靈力波動？”

瘸子道：“此法有彆於傳統修靈，除非練有所成，否則靈力微乎其微，極難被人察覺。”

“世上還有這種奇事，我從未聽過。”

“姑娘，世間無窮無極，奧妙無邊。生而為人，哪怕是修靈得道也頂多活個二百餘歲，對世間來說隻是滄海一粟、轉瞬即逝。況且你年紀尚淺，又怎會什麼都聽過呢？”

原離皺皺眉，寫：“好像是這麼個理，既然如此，那你也算是所謂的修士嘍？”

“我隻是個凡人。姑娘，為何要在修士前加上所謂二字？”

為什麼加上所謂二字？原離琢磨，也許是因為這個五州的根基都是假的。神仙是假的，她所在的地獄也是假的。

地獄之城其實隻是一座位於五州中心之地的小城，本名乜斜城。

那裡四麵環山，地勢低窪，終年不見陽光，被籠罩在一片淒冷的陰霾之下。因過路旅人常在那兒撞見殘屍骸骨，嚇破了膽哀嚎此為人間地獄，傳來傳去，乜斜城也就變成了地獄之城。

一千年前，一個天才少年從地獄之城橫空出世，他憑借一套索魂大法，覓得五行靈源，萃得亡魂靈力，隻身一人就在五州縱橫馳騁。

後來，少年聲名遠揚，到處招兵買馬、廣收門徒，並以地獄之城為根基，創建幽冥府，自封地獄冥王，還培養出一批又一批神秘莫測的地獄靈使。

這才有了當下人間地獄和地獄靈使的威名。

不過都是些嚇唬人的稱呼罷了。

原離冷笑一聲，寫：“因為五州就是一坨……”

“一坨什麼？”

原離瀟灑揮手，一個歪歪扭扭的螺旋狀繪圖立馬浮現在半空中。

瘸子雖看不出原離所畫何物，卻立馬懂了，隻得強忍笑意。

原離全然未察覺瘸子的異樣，眉毛一高一低，繼續寫道：“咱先不說所謂的地獄之城，就說說五州的修靈者們。”

“好。”

“五州以修靈者為傲，以修靈者為尊，這我沒意見，畢竟修靈者吃過苦受過累，能力大本事強，還用自身靈力守護天下蒼生，守護這片大陸。”

“我也沒意見。”

“但是！你說那五大王族有何本事？若不是他們沾了五行靈元的光，怎會早早就能覺醒靈力？明明都是肉體凡胎，卻膨脹到自封神仙！”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真真假假也就這麼著了，我看不慣的是他們竟敢把世人分成仙士，修士，凡人三個等級，真是臭不要臉！”

“沒錯，簡直狂妄自大。”

“還是你有文化。”

“師傅教得好。”

“誒，你笑什麼笑！”

“那我不笑了……”

“……你還是笑吧，你笑起來，好像比不笑好看那麼一點兒。”

“好，聽你的。”

原理瞅著他，覺得這瘸子也太好說話了，就像他人一樣，看起來淡淡的、與世無爭的，便道：“能教出你這樣的人，你說的那位老師豈不是個世外高人？”

“他是這世間絕無僅有之人……”最後一字還未落地，瘸子倏然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原離。

原離一臉壞笑，拽住瘸子的衣領把他拉到眼前，眨眼道：“你這個凡人如此不凡，想必我這點兒靈力，你也已經感受到了吧。”

瘸子不自在地點點頭，方才不是幻覺，他聽到了原離的聲音，千真萬確！

原離放開瘸子，得意道：“前天我咬破你的手指，你不是還奇怪嘛，我這就告訴你，我呀，偷了你的血！還把咱倆的血融在了一起，滴到了你的飯菜裡。剛剛呢，我又給你傳了一縷靈力，以後隻要你我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一丈，你就能聽到我說的任何話！”

瘸子沒吭聲，露出一個極為複雜的表情，卻不帶丁點兒怒意。他好像天生不會發火，任原離怎麼折騰都能欣然接受。

原離偷偷瞥瘸子，覺得他的神情實在好笑，就又心裡癢癢想去逗他，於是蹲下身，一下子抱住他的腿。

瘸子一哆嗦，卻沒閃躲。

原離衝瘸子咧嘴嘿嘿笑：“瘸子啊，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大腿瘸還是小腿瘸？”

瘸子認真地回答了這個蠢問題：“都瘸，不過小腿瘸得厲害一點。”

原離又問：“那你是左腿瘸還是右腿瘸？”

瘸子答：“左腿偶爾能勉強支撐一小會兒，右腿完全不聽使喚。”

原離嘟著嘴說了句“沒勁”，一躍而起，又躺到了長椅上。

樹影婆娑，陽光斑駁，眼前忽亮忽暗，她有些煩了，乾脆閉目養神。

一旁沉默的瘸子忽然開口：“姑娘，你從小就不會說話嗎？”

原離輕飄飄地答：“聽阿囡說，柳，不，我之前跟她提過一次，說是小時候被壞人用藥毒啞了，所以一般啞巴都是聾子，而我隻是啞巴。”

“看來姑娘有一段不愉快的往事。”

“沒啥，反正我不記得，哈哈哈……”

瘸子也跟著笑，笑聲清脆。

原離眯縫著眼瞥他，覺得他笑起來的確好看，像月亮一樣。

“瘸子，總感覺我們認識很久很久了。”

“也許真得很久了。”

“上輩子？”

“上輩子。”

“真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原離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輕，竟是睡著了。

瘸子把外衣解下，小心翼翼地蓋到原離身上。

原離翻了個身，一下子拉住瘸子的手，吧唧吧唧嘴，然後繼續睡去。

瘸子則把輪椅放倒，靜靜地躺在原離身旁，沒多久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