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祝大光頭嚇跑後,原離推斷憑那慫貨的膽量,短期內不會再來撒野了。
大敵已退,萬事安好,人在,宅子在,廚藝也在,那山月軒自然得開門賺銀子,養活這一傻一瘸一啞巴。
曾經的山月軒菜品少,定價高,崇尚的是陽春白雪,服務的是多金貴人。可觀火州沒落,百姓窮困,口袋裡有子兒的人實在不多,故而,幾年下來,山月軒雖有山火門的暗中扶持,但也著實沒賺到多少銀子。
眼下,原離欲重開山月軒,顛覆傳統,改走接地氣的親民路線,她教育阿囡“不破不立,從今往後,山月軒的第一要務就是多接客人,多掙銀子”。
山月軒很小,除了能開門做生意的菜館子,種著歪脖子柳樹的小庭院,被折騰得破破爛爛的夥房,就隻剩下一正一偏兩個臥房。
原離當然要住柳月娘的正房。她抒發完自己的豪言壯誌後,便拽著阿囡拾掇房間,誰料一推開門,就被房內的景象狠狠刺到了眼。
一屋飛塵,滿地雞毛,亂七八糟的床邊還躺著個血跡斑斑的大菜刀。
她驀地記起先前醒來時的事兒,揪起阿囡的耳朵就問這屋子到底什麼情況,是殺雞了,殺人了,還是要蓄謀殺了她?
阿囡捂著耳朵嚷嚷著好疼。原離心軟鬆了手,換眼神逼問。
阿囡委屈道:“師傅,什麼殺人啊,是您受傷了!再說,就算阿囡死,也不會讓您死的!我看您傷得厲害,想燉個老母雞給您補補,可又怕您突然醒了需要伺候,我就把本該在夥房裡乾的活改到您屋裡做了……”
原離:“……”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原離又氣憤又感動又想笑,不過為了能在山月軒住得舒坦,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一切都正常,萬事都順心了。
但還是有件不順心的事,瘸子沒地方住。
原離和阿囡都是姑娘,不能與瘸子同住,又實在騰不出地方再給他搭個房子。她思來想去,最終把夥房給了瘸子,還讓阿囡把先前堆雜物的地方收拾出來,在那兒給瘸子支了個床,美其名曰“瘸子腿腳不方便,在夥房住省時又省力,還能幫他增進廚藝”。
對於這個安排,瘸子雖然心生不悅,但也隻能應了下來,畢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畢竟他看原離那神態,倘若他不同意,那就隻能睡露天院子裡了。
一日後,原離特意吩咐阿囡給瘸子買個輪椅,還得是全鎮最好最貴最多功能的那種。
其他的無理要求阿囡都忍了也認了,唯獨此事死活不肯,因為她吃醋。
對阿囡來說,她打記事起就隻有師傅一個親人,師傅是她的全部,但對師傅來說,而今又多出來個瘸子。以前師傅心裡雖然滿滿當當都是山卿公子,但平日裡見不到,就把所有的關愛給了她,可現下不一樣了,瘸子就住在師傅眼皮子底下,而且生得好看,做飯好吃,說話還好聽,那可是每時每刻都在跟她爭寵!
阿囡抱緊錢袋子,撅著嘴怎麼都不答應,嘟囔道:“師傅都沒給我花過這麼多錢……而且,若這些錢都給瘸子花了,那師傅花什麼……”
原離一眼就瞧出了阿囡的小心思,道:“好徒兒,你過來坐,師傅得跟你講講。這瘸子和你是不一樣的,你是我的乖徒兒,是山月軒的主人。瘸子呢,他隻是個給咱倆做飯的,那是什麼?那就是下人。”
她見阿囡緊繃的臉鬆了下來,接著道:“下人乾活得需要件趁手的工具啊,你看他瘸得走不了路,如何乾活?不乾活如何賺錢?沒錢咱師徒倆兒如何逍遙快活?所以啊,你給他買把好輪椅那是為了誰?那可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你師傅,為了咱山月軒的未來啊!”
阿囡聽得眼睛都放光了,忙道:“師傅,您說的對,我這就去買!”然後一溜煙不見了。
見阿囡跑遠了,躲在灶台後的瘸子猶猶豫豫地探出頭,衝著原離輕咳一聲。雖說他聽不懂原離的話,但根據阿囡的反應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原離嚇了一跳,回頭發現瘸子竟然也在夥房,想到剛剛還說他是燒菜的下人,不好意思地又彆過頭去。
瘸子打破尷尬,道:“姑娘,普通輪椅即可,山月軒也不富足。”
原離心虛,寫道:“你都聽明白了?”
瘸子點點頭,又搖搖頭。
原離喜歡瘸子話不多,但又極其痛恨瘸子話不多。說白了就是瘸子在該話少的時候話少,在不該話少的時候也話少,就比如此刻。
原離懶,不願動腦子猜瘸子的心思,話也就撿一半說,她寫道:“好輪椅更方便你自己出門。你沒事多轉轉,幫我留意留意,儘早找到偷走我東西的人。”
瘸子笑道:“姑娘,你改山月軒的規矩,要接待各種身份的客人,也是為了更快地找人吧?”
原離寫道:“廢話,難道還真為了做生意啊?”她下意識摸了摸肚子,心想,自己的肉身有乾坤袋的靈氣保護,若不被歹人發現,存個幾十年都不成問題,至於這瘋美人體內的惡靈到底還能安穩多久,那也不能全看上天的意思。
當天晌午,山月軒重新開業。啞巴帶著瘸子和傻子一起剪了彩,還在牌匾上掛了條喜氣洋洋的紅綢子。
不過,酒樓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經營的。
兩日後,第一個困難出現,山月軒的水窖見底了。
在觀火州這種乾旱地界,人們吃水全靠仙門的救濟。仙門每隔一段時日便會為族民發放儲水珠,一顆珠子的水量能供一家人用上半月。
覆燈門被滅後,觀火州所轄的六大仙門就隻剩下一個中不溜秋的山火門,而山火門掌管儲水珠的則是祝大管家的光頭幫。
沒想到因果報應來的這樣快。原離拚了命才把祝大管家趕跑,眼下根本不敢再去招惹,於是躲屋裡、癱床上,想撂挑子不乾了。
瘸子做好一碟子點心給原離送來,見原離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在原地踟躕片刻,道:“姑娘,水的事情,也許我能幫上忙。”
原離動了動眼珠子,卻沒睜開眼,冷哼一聲,寫道:“如何幫?你也把那群大光頭們得罪了個乾淨。”
瘸子道:“我這裡有點值錢的東西,說不定能換幾顆儲水珠。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沒人會跟錢過不去的。”
原離立馬坐起來,露出一絲喜色,寫道:“什麼東西,給我瞧瞧。”
瘸子垂眼道:“此物暫且不能拿給姑娘。”
原離癟嘴,寫道:“好啊,我也不稀罕,多弄點儲水珠回來,就當是你那輪椅的錢。”寫完,她順手拿起塊點心咬了一口,眉頭微皺,又把點心放了回去。
瘸子道:“姑娘,今日的點心不合胃口嗎?”
原離寫道:“倒也不是,隻是突然想念家鄉的桂花糕,這破地方連棵桂花樹都找不到。”
翌日,原離從桂花飄香的夢中醒來,風吹得木窗“哐哐”作響。她堵上耳朵,翻了個身準備繼續做夢,可是北風破窗灌入,她不禁蜷成團打了個寒戰,睡意全無。
她眯著眼去關窗,漫天飛舞的淡黃花瓣闖進她的視線,她不由定睛一看,發現院中大柳樹旁,不知何時多了一棵花團盛開的桂花樹。
阿囡正在給桂花樹澆水,一抬頭,瞧見原離杵在屋子門口,衣著十分單薄,趕忙跑過去,把自己的外衣搭到她肩上,手舞足蹈地道:“師傅,您可算醒了,咱們有水了,還有桂花樹了!”
“少說廢話,你當我眼瞎啊,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原離道。
“是,是瘸子弄的,他說要做啥子桂花糕……”阿囡道。
沒待阿囡說完,原離就衝進右側的夥房,一腳踹開那漏風的小破門,眼前立馬現出一個清瘦的背影。清瘦到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刮跑,仿佛一道陽光,就能把他曬化。
這麼一個人,此時正挽著衣袖,在灶台邊忙碌不停。
原離心裡漏跳一拍,然後揮手向他擲去一句話:“你從哪弄的桂花樹?”
瘸子回頭,道:“我拿值錢寶貝換的。”
原離寫道:“隻要有錢,桂花大冬天也能開嗎?”
瘸子笑道:“光有錢不夠,還得有靈。院中的柳樹有靈,桂花樹種在它旁邊,隻要水分充足,便可四季長開。”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們的水多到可以種樹了?”
瘸子點頭。
“這下,我有些好奇了,你那到底是什麼寶貝,竟這樣值錢?”
“這下,那寶貝更沒法讓姑娘瞧了。”
“為何?”
“姑娘,因為我已經用那寶貝換儲水珠了。”
原離被堵得寫不出話,臉蛋一時漲得通紅。
這時,一旁的籠屜冒出縷縷白煙。瘸子掀開籠蓋,一個個軟糯的桂花糕呈現眼前,熱氣騰騰,香味四溢。
麵紅耳赤的原離登時兩眼放光,不自覺地咽口水,活像一個幾日沒吃過東西的餓死鬼。
瘸子拿一塊蒸布將桂花糕包起,原離等不及一把搶過,瘸子忙道:“小心燙!”
可還是晚了一步。
伴著嗷嗷的慘叫聲,桂花糕在原離手中顛了幾下,然後掉落在地,成了一灘白泥。
見狀,原離哭唧唧地俯身欲撿。
瘸子趕緊拽住她,道:“姑娘,這裡還有,來嘗嘗。”說著,他又包出一塊桂花糕,仔細吹了吹。
原離起身,被吹得不熱不涼的桂花糕恰巧送到了她嘴邊。她瞪瞪瘸子,又瞅瞅桂花糕,低頭一口吞掉,舌尖在不經意間輕輕觸過瘸子的手心。
瘸子臉上的笑容瞬時緊繃,他哆嗦一下,不敢再看原離。
對瘸子的細微變化,原離一丁點都沒察覺,她隻是覺得一個桂花糕太不過癮,於是奪過瘸子手上快要滑落的蒸布,把籠屜裡的糕點一股腦兒全兜了起來,隨後轉身跑走,嘴角禁不住揚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