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他在得知他還活著時,他……(1 / 1)

醉青絲 韓卍 3621 字 10個月前

他在得知他還活著時,他先是欣喜而後憤怒,然而在得知他已經死了的時候,他又感到了無限的悲涼與心痛。

他心口一窒,怎樣…都是折磨…….

衡玉華向他走近幾步,“阿詩未曾背叛”

馮遠濯嘴唇忍不住微微顫抖,他雙手掩麵,“我該信你的,我該信……”

衡玉華走到馮遠濯身前跪倒在地,他雙眼泛紅,輕聲道,“可是阿詩錯了,阿詩忘記了,忘記了三千將士”

馮遠濯所有的怨恨都在方才那一刻煙消雲散,他已經如他一般殉了國,何能再多做苛求,他衡玉華或許做錯了,可是他也不忍再做責問,“不是你的錯,你想活不是你的錯,我恨的該是那大盛朝,該恨他們的皇帝”

”馮遠濯淒聲道,“我沒能殺了他,我不該如此說你,對不起,我也沒能報仇”

衡玉華眼眶通紅,“大哥,不是你的錯”

馮遠濯搖頭,“彆說了,彆說了…”

良久,馮遠濯終於稍稍平複了些,他抬眼看向衡玉華的臂膀,他這身子分明隻是一棵草木,“可是你是如何變成這幅模樣的?”

衡玉華沉默片刻,“我本以為我會在人間飄蕩上許多年的,直到”

秦西詞死後魂魄在世間流連了許多年,因為他也看見了霍鐵的下作行徑,他想要去尋找馮遠濯的魂魄,卻不知去往何處。後來他遇到了一個修士,那修士不知被什麼所傷,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拿出了自己身上的一顆仙草,讓秦西詞附到了上麵,他臨終托付他照顧自己的妻和兒子,後來他依靠仙草修為人身,到了修士妻子身邊照拂,再後來他妻子離開,就剩下了秦西詞和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

衡玉華雖然在打仗上資質平平,但是對於修煉確實極為迅速,他又是仙草之軀,所以用了十年時間修成仙身,那個孩子也十幾歲了,後來他建立紅塵穀,費了百般心思才讓那個孩子也成了仙身,便是如今的衡文景。

“父親……”衡文景怔怔道,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不是他的親生孩子。

夜無冥了然,怪不得衡文景修為上並沒有多大天賦,衡玉華一點也未曾責怪過他,還反過來總是寬慰他,不同於衡玉華的仙草之身,衡玉華他又如何去要求他呢。

楊聲聽完他的講述,神色並沒有多大變化。

衡玉華落在衡文景身上的目光永遠是那樣柔和,如今在這柔和中又摻雜了些歉意,他撫了撫衡文景的頭發,“文景…你可怪我”

衡文景半跪在他身前,淚流滿麵,“父親,我為何怪你?”

衡玉華眼眶發紅,“這麼多年,沒能告訴你真相和你的親生父親,你可怪我?”

“父親,你就是我的父親,我為何怪你”

“不是為父不幫你爹報仇,他曾告訴我不讓我卷進這場是非中,若是報仇,你們或許不得安寧,我…”

“父親,我信的,我信,父親待我與親子無異。我一點也不怪你,反倒是我讓您費了許多心思,文景朽木之能”

衡玉華輕撫他的發頂,“彆這麼說,你隻要好好的就比什麼都強”

衡玉華拉過楊聲的手,“我知道你與文景會偶爾有些分歧,當初我撿到你實在是不忍看你小小的年紀在外麵受苦,可是我也不能將你收為我的孩子,我此生從未親為人父,受文景親身父親所托要好好待他,所以這番職責是一定要做到”

他歎了口氣,似乎回憶起了年少之時,“我年幼時家中兄妹良多,也曾受過冷落之苦,我自認為未必能夠平衡好,所以我不想讓他陷入那樣的生活”

“我以師父身份待你,縱然也有寵愛,但是到底不同,我以為於你於他都是好的,可是似乎又傷到了你”

楊聲眼眶通紅,啞聲道,“師父,不,您未有半分對不住我”,他想起了師父曾經的那些嗬護,這樣的溫柔讓他對師父生出了更多的情感,不止於師徒,更類似於孩子對父親的親近。又或許正是因為衡玉華對他很好,所以他在被關愛止餘才一直在暗中與衡文景比較,到底是對誰更好,一比較便生了嫉妒之心,再加上他早已直到衡文景並非師父親子,心中就更加不平衡。

如今聽了衡玉華的話,他心中隻剩下羞愧,其實他沒必要待他如此的,讓他當他的親傳弟子就已經算是極大地饋贈。

衡玉華轉頭看向那些有些迷茫的亡靈,“是我對不住他們”

馮遠濯的怨氣消弭,身影也逐漸透明。

衡玉華哀聲道,“馮大哥!”

馮遠濯衝他笑了一下,他身上陰氣消散後,當年那個沙場上意氣風沙的將領又回來了,他眉眼蕭肅卻不掩朗逸,他說,“西詞,這輩子認識你,我真高興”

衡玉華也笑了出來,“阿詩毅然”

馮遠濯的身影漸漸淡了下去,就連意識也逐漸不清,他茫然地看著前方如同看到了兵臨城下的兵戈沙場。

他蒼涼地喚著,“阿詩,墉國亡了,阿詩!關城門!君令亦不得開!”

衡玉華單膝跪在他身前,淚水奪眶而出,“馮大哥,阿詩錯了,三千將士是我錯了”

黃沙滿地,一座座營帳駐紮,有人圍在篝火前取暖。

“阿詩,等戰事平了你有沒有什麼想乾的事”

“自然還是呆在軍中”

“你快得了,你厭煩這沙場的意思就差每天都寫在臉上了”

秦西詞憨厚一笑,“我想生活在一個鎮子上,那沒有戰火,我可以做個小買賣,什麼都行”

“成啊!那我下輩子也去那鎮上尋你”

秦西詞目光一黯,“這輩子不行嗎?”

馮遠濯悶了一口酒,酒氣辣的他雙眼發酸,“這輩子也許不行了,這一輩子啊我的命是這沙場的”

秦西詞沒有說話,隻是微微低下了頭,掩住了神色。

馮遠濯看著秦西詞,目光悲傷,他知道他已經沒有下輩子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馮遠濯即將消失,原本安靜下來的魂魄又躁動起來,整個靈礦內頓時陰風哭嚎。

眼見梅清寒動了下手,衡玉華開口道,“梅少主,請不要傷害他們”

忽然,一陣靈光升起,將即將消散的馮遠濯和三千將士都包裹在其中,衡文景順著那靈光望去便看到了渾身籠罩著一層白光的衡玉華。

“父親!”衡文景猛地意識到父親要做什麼,起身衝過去,卻被楊聲一把拉住,他背著臉,聲音哽咽,“這是師父的意思”

“父親!”衡文景在他的禁錮中掙紮,不斷喊道。

“將軍!我們不走!我們要留下”,麵對霍鐵的條件,玄風營眾將士均怒目而視。

長槍穿透的瞬間早已淡忘,衡玉華隻記得身邊的人陸陸續續倒下,他們曾一起喝酒、一起在夜色下的營帳邊暢談,他們中也有人不顧性命之憂救他於危難之中。

為首的敵軍本想割了他的頭,威懾剩餘的將士,但是他們一個個拔出佩劍橫劍自絕,自然也沒有威懾的人了。

眼淚緩緩從眼角留下,刀尖入腹他是痛的,但是看著那些兄弟跟他一起倒在地上他的心也在痛。

有人自遠方來不忍見他們三千人這樣躺在冰冷的地上。

他在愈漸強盛的白光中開口,“八百年,足以讓曾經的赤子之心鬥轉星移,讓人忘卻曾經。我秦西詞此生唯一一件大錯便是如此,所以我多年不曾進入靈礦,無顏麵對諸位兄弟,如今總算能彌補一二。”

衡玉華回頭看向衡文景二人,目光溫和如水,“景兒、聲兒,你們不要如此悲傷,你們照顧好自己”

在那一道白光中,馮遠濯倏然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那是他死後不久,或許是因為執念,他飄飄蕩蕩到了紀城,他看見了城中的墉軍和他的三千將士,他看見最前方的一個人右手提刀對高頭大馬上的人說了什麼,高高拋起刀刃與那人算的分毫不差,那是他曾教給他用劍發力的姿勢,飄蕩的魂魄在那一刻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三千人後,他連嘶吼都做不到了,城中百姓遭毒手時他的心裡就隻剩下了滿腔的恨意,這恨意如烈火燎原,萬千煞氣瞬間加身,紀城在那一日多一隻厲鬼。

後來他忘了很多,但是對於墉國的恨意卻刻骨銘心。

這記憶太過沉痛以至於他難以承受故而被遺落塵封在心中一角,如今記憶紛至遝來,他依舊品嘗了一次錐心之痛,他有什麼資格去責怪他呢,他分明也已經死了啊……

在他魂魄即將消散之際隻覺得一道溫暖的靈魂將他破碎的魂魄攏在了一起,令他們融合。

有一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大哥,這次一起走吧”

衡玉華的身形在空中漸漸淡了下去,衡文景伸出手想去抓住他的衣袖卻什麼都沒有抓到,直到衡玉華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他才脫力跪倒,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整座靈礦中除了衡文景的慟哭聲再無彆的,一切發生的那樣快,一代仙師便消失在了世間,衡玉華用自己的修為和性命為馮遠濯和三千將士換來了輪回,令眾人唏噓。

梅清寒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悲淒,衡玉華或許在近千年的時間中失去過本心,但是他的確是一位好的父親。

即使與衡文景並非親生父子,他給的愛絲毫不輸於一個真正的父親。

有人窮儘一身力氣不可得,有人生來便已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