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那女子沉默片刻,緩緩道……(1 / 1)

醉青絲 韓卍 4109 字 10個月前

那女子沉默片刻,緩緩道,“我見到他的那一年,他是仙門中最耀眼的存在,就是如今的一百個顧少主恐怕都比不上。”

她並未理會顧方寧眼中的惱火,繼續道,“我生在錢塘,年歲太久許多事記不太清了。隻依稀記得自己是個尋常人家的孩子,名叫慧兒,家中兄姐三人,後來應該是一場兵亂,滔天的大火燒了半坐城,醒來時便已到了城池之上,目之所及的是一片焦土”

三言兩語而過便是她短暫的一生,她死於睡夢中,連那場大火都不知從何而起,故也不知究竟是誰殺了她,她想怨,卻尋不到源頭,於是便飄飄蕩蕩地落在了那座空城,兄妹的魂魄不知到了何處,她也並未尋到,她隻是一個單薄的孤魂,風一吹便到了遠處。

她似乎是又回到了曾經那座城,目光染上了幾分悲涼,“半城亡魂實在怨氣太甚,便生了惡鬼,殺害往來行人,如此一來便引來了斬妖除魔的仙人”

她苦笑了下,眼中浮現出幾分淒涼,“亡魂而已,又有誰會在意呢,一把清風劍一並斬了便是,或是隨便收進什麼煉魂塔裡,通通就乾淨了”

溫扶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到了春月城。

顧方寧罕見地垂下了眸子,因為就像是她說的那樣,那樣的情況下,惡鬼吞噬亡魂,肆虐作惡,仙門的處理方式自然是一並斬了或者將鎮魔塔祭出。人間戰火紛飛的時候,春月城這樣的地方有許多,每天都有新的亡魂,每天都有新的惡鬼妖邪,仙門人手有限,不可能一座城、一座鎮地將惡鬼剝離亡魂。

女子眼中沁出笑意,眼底的猩紅淡去幾分,倒顯出幾分純真,仿若回到了當年,“可是他偏不,他將半城亡魂收於袖中,一點一點地剝離混跡其中的惡鬼,將他們渡化而去,剩下的則送去輪回往生”

渡化亡魂是一件極其耗神的事,半城亡魂想來也絕非一朝一夕之事,其中仁慈可見一斑。

慧兒在那半城亡魂中,也知曉此事,卻仍留在人間,夜無冥道,“那你為何沒去?”

“我問他除了輪回可還有彆的選擇,我還想再尋一尋我的兄妹,有同樣想法的還有許多人”,想起曾經溫扶生臉上出現過的半分猶豫,慧兒笑了起來,泛著黑氣的眼眸浮起一片柔情,“他沉默半晌還是告訴我,鬼道”。

顧方寧皺眉。一個仙門之人告訴一個迷途的亡魂鬼道,實屬輕率之舉。“那他便聽了你的,放你離開?”

慧兒笑著搖了搖頭,那個人極為恪守職責,他去春月城本是為了消除惡鬼之事,怎麼能放心留下許多亡魂,隻怕會再生事端,“怎麼會,他告訴我們鬼道非善途,花了整整三日同我們講經說法,勸我重去輪回”

她輕聲笑了出來,看著院牆外的月色,聲音蒼涼,“你說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她歎了口氣,“他終是將我們說動了,決定去輪回”

顧方寧好奇道,“他同你們說了什麼?”

“旁人我並不知曉,隻是他將兄妹三人的屍身葬了,說,鬼之一途沒有歸處”

沒有歸處……夜無冥垂在身側的手忽然動了一下。他當年修了鬼道之後,雖然得到了至高無上的力量,但是出西絕穀後茫然四望,一時間卻不知道去哪,仇人已死,如果說再與什麼人有什麼恩怨,便是那幾大仙門的宗主,親手將他打入穀底的舊怨。不過對於此事他並不著急,他曾答應過一個人,要心懷仁慈。

他並非心裡完全不計較此事,隻是那時剛剛仙魔大戰不久,四大仙門崩頹殆儘,與他有仇的那幾個宗主也都沒落得好處,所以他並不著急。

他去了兒時的關雎山,但是曾經的竹屋早已被雜草覆蓋,竹屋禁不住經年風雨,已然傾塌。他站在竹屋前,久久沒有邁開步子上前,近鄉情卻,物是人非八個字將他釘在原地。

後來他去了幽冥魔淵地界,帶回了一身寂寥。

再後來他去了人間,兜兜轉轉一圈,也隻是走馬觀花,雖然塵世繁華依舊,到底總覺得心中少了些什麼。

再後來他已經不知去往何處,他踏雲而行,再一抬頭眼前便是縹緲山,大陣曾經崩裂,如今的護山陣被他輕輕一扯便裂開了一道口子,他輕而易舉地進了山中。

望梅軒前枯枝橫生,他知道即使進去也不會遇見那個人,因為他如今被困在剔骨台。

曾經的仙侍已不在,徒留大門緊閉,他輕輕一推,大門便向裡敞開,枯黃的落葉落在了他腳邊,已是深秋。

走著走著他一抬頭,已是到了梅清寒房前,他也不知道為何會來到此處,推開房門,他猶豫片刻,終是走了進去,他抬起二指撫上了一旁的桌案,白玉桌上落了一層灰,他指尖晃了下,指尖上的灰便落了下來。

他若是在這裡,定然見不得這些灰塵。

可是他不在了,他也不會在了……三日後碎魂台,抽仙骨,碎神魂。

他忽然轉了個身向門外走去,眨眼消失在門外,他走的匆忙,此時若有人看見,便會發現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狼狽。

他不該來的,不該出現在這,這裡於他也從來不是歸處,他不是他的徒弟,他也從未將他放在身上,當年他落入西絕穀之際他是覺得恥辱累贅的吧,若不如此,怎會……

梅清寒站在他身側,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看向慧兒的眸子忽然往他這邊看了一眼。他直覺剛剛慧兒提到鬼之一途的時候身旁之人周身情緒發生了些變化。

其實夜無冥身上魔氣並不濃烈,但是梅清寒對魔氣極為敏感,如此便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

那人便在三日後魂飛魄散於碎魂台……夜無冥倏然回神,目光陡然撞進往來的一道視線中,隨即那道視線移開。

前世落滿灰塵的庭院,碎魂台上的刑罰呼嘯而來,那雙空洞的眸子與方才看過來的目光重疊,卻又不同。

梅清寒總覺方才的他的目光太過複雜,如同冰湖下暗潮洶湧的水流,蘊含著許多情緒,卻又被封在了一層冰霜之下。如今他才發現,這人的目光也如他一般,是含著冷意的,隻是他平時刻意將那眸子蒙上了一層煙塵,令自己與紅塵眾人混在一起,掩飾住了笑意後的不達眼底。

為什麼會突然如此,方才慧兒說了什麼?鬼之一途沒有歸處……可是他身軀為實,並非鬼類。

方才細微變化雖然使兩人心思百轉,但是也不過須臾,慧兒沉浸在回憶中,顧方寧靜靜聽他說著,並未有人注意他們的異樣。

“他本是欲送我們走的,但是卻見他突然接到了傳書,告訴我們稍後回來相送”

慧兒的神色變得越加寂寥,“但是我們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他,等到許多人餓了,開始互相吞噬”

提到前塵她依舊隻是一帶而過,但是顧方寧卻敏銳的嗅到了其中的血腥之氣,她不過一個普通纖弱的孤魂,是如何在眾多狂躁的魂魄中存活下來又如何,將對方生吞入腹,化為惡鬼的,他未曾經見到。

“最後你活了下來”

“是啊,我還是想再見他一麵”隻是等到後來她飄蕩至人煙之地,才從街頭巷尾的議論中得知那個人已經身死道隕,魂飛魄散。

“可是後來的你應該知道了他入了魔道,雖然其中不知緣由,但是因他造成的生靈塗炭卻是真的,你為何還要…”

慧兒微微笑了下道,“我總覺得能夠將無辜亡魂一點點剝離,勸慰我們三日之人不會如此”

顧方寧道,“即使事實擺在你麵前你也不願意相信,反而借此去殺害無辜的凡人?你怕是忘了你曾經同他們一樣弱小”

女子輕蔑一笑,挑眉問道“無辜?若不是他們貪財怎麼會撕扯那畫像”

為何有人僅僅為了一張畫像便能做到這種地步,犯下如此殺孽,顧方寧也曾有過一些情緣,不過到底淺薄,也未曾對一個人如此頂禮膜拜,如是,看不懂,覺得荒謬。顧方寧不能理解,縱然聽了慧兒所說的那些,也還是覺得難以理解,他所給予她不過一場未完成的救贖,緣何這般深陷。

雖說惡鬼殺人常有,但是這緣由大多肆意,這般麻煩做局隻為一早已消散於六界的魔頭名聲……當真…

“看著他我就覺得是有希望的,這一場不太長的人生有他相送還不算太差”,慧兒垂著頭,想起了那個人時就會展現一瞬柔軟,隨後不久便消失。 “我尊崇他,不管他是仙是魔,他們褻瀆他,他便殺了他們” ,慧兒目光平靜,說到殺人,臉上是一種近乎無情的麻木。

那個城牆內孤零零的少女亡魂早已不在,這些年她為了活命與眾惡鬼廝殺,越加淩厲與狠毒,曾經單純的眉眼惹上了狡詐與邪佞。她想,若是曾經的她見了他如今這幅模樣也會厭惡地後退吧,不!那個人應該不會。

“那畫像上的咒印是如何做的?”

慧兒麵色沉了沉,凝了眉,似乎是覺得這句話多餘,“方才不是說了?”

夜無冥拈起畫像的一片碎紙,“或許他們的確是被你所殺,這畫上的追蹤陣或許是你操縱仙門弟子所為,可是這畫上的另一道引鬼陣是為什麼,既然是你下的追蹤陣,又為何多此一舉”

“保險起見,怕他們逃了”她有些不耐,淩厲的目光盯上梅清寒,“我話已經說完了!你們說話不算話!”

“算,隻是現在還不能如你的願,你話可能為真,可並未說儘” 梅清寒的聲音在空曠的院子更顯寂寥,他頓了一下,目光落到女子的臉上,“這樣急切的求死,加上你之前你不斷地激怒我們就是為了能有個痛快”,片刻後清冷的聲音又響起來,“你在替誰掩蓋?”

一句不輕不重的話砸在幾人耳中,顧方寧的目光又沉了起來,若是還有幫手,今夜不解決怕是之後會耽擱要事,畢竟他們此行目的是紅塵穀。

夜無冥卻沒有關注此事,他隻是忽然生出一種荒謬之感,這人對妖魔邪祟說的話都比在縹緲峰說的要多,即使是為查明事由……他,對這慧兒為何這般出奇的耐心?為了溫扶生嗎?

慧兒眼神忽閃隻是一瞬,但是很快恢複過來,“你說什麼!這都是我一人做的!我殺人還需要與人為伍?”

梅清寒垂眼看她,“我對求死與求生之態一樣熟稔,你的求死之念太強,又懼怕搜靈術,那裡麵藏著的便是與你為伍之人”

夜無冥目光移到他身側那人身上,他敏銳的聽見兩個詞,求生與求死,梅清寒所殺向來屬於邪魔妖物,所以他劍下的應該大多求生,那麼求死呢?他想起了那石室中幾欲破碎的一雙眼和迷蒙中的呢喃,呼吸一頓。

慧兒指尖微顫,麵前的人太過敏銳,敏銳到她心底生出了恐懼。她警惕的看向梅清寒,又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夜無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