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冥將目光從遠處拉回來落到身側的人身上，梅清寒站的依舊筆直，他手裡的劍不知何時收了起來，清風吹過他的衣袖，顯得他更清瘦了些。雖然他身邊站著很多人，包括夜無冥自己，但他在他身上卻隻看到了無邊的孤寂，梅清寒似乎同這裡所有的人都沒有牽扯，同樣也包括同住在他院子中的夜無冥自己。

又一陣風刮過，將他的發絲揚起來，夜無冥心裡生出一種感覺，好像這個人隨時準備離開，不想與眾人有任何牽扯的離開。

他勾了勾手指，似乎想要挽留住什麼。

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識，他恍然想起那是他進縹緲峰的第一年，那時他還未將雕刻好的賀禮送給梅清寒，對他依然抱著希冀與幻想，他站在望梅軒的門前，看著梅清寒下了山。

他並未使用瞬移術，想來是一趟遊曆。

他的背影清瘦挺拔，未有一刻停留。那天他的衣服有些長，是夜無冥替他選的，他甚少親力親為這些瑣事，剛入望梅軒的夜無冥被推出去攬下這份任務，但卻不知道他的習慣，選了一個自認為他穿起來會極為好看的衣袍。

那身衣袍他穿起來的確好看，但是卻在走下台階時垂在了地上，劍光一閃，多出的衣擺就落到了地上，於是他的衣擺長度恰好到腳腕，令他一絲塵土都不會沾到。

那時的夜無冥擔心他會生氣，但是他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責問，他隻是繼續抬腳下了山。

夜無冥看著他，生出一種感覺，好想他不願沾染的就是縹緲峰的塵土。

可是他生在縹緲峰，長在縹緲峰，又怎會一絲都不沾染……

他從來來去匆匆，並不同任何人講，來的時候是孑然一身，走的時候也如此，夜無冥想或許他真的一絲也不在意這山上的一切。

梅清寒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儘頭，那種被留在原地的落寞席卷了他，分明他才上山不久，以為有了歸處。他勾了勾手指，似乎是想要留住什麼，卻什麼都沒有抓到。

記憶中的梅清寒與身前的人重合，如今的夜無冥卻看透的更多，他不在意的又何止那縹緲山。

夜無冥勾了勾手指，一縷發絲落到了他指尖，他張著的手輕輕攏了一下，梅清寒似有所感地轉過頭來，目光落在自己的發絲上。

夜無冥笑了下，“風吹的”。

又一陣風吹來，發絲離開他的手心，他的心忽然空了一瞬。

隨著蔣檬的魄漸漸融進柳生遙的身體中，那魂魄漸漸清晰起來，與此同時他臉上的神色也更加生動，他看著眼前的夫人顫聲道，“娘親”

蔣檬哀生應著，“遙兒”

柳生遙目光悲傷，“娘親，我好想你”

蔣檬淚水朦朧，眼中含著無邊破碎，仿佛一顆心都要痛地停止了，“娘親對不起你”

“娘親不要這麼說！不是娘親的錯，是我自己大意”

蔣檬搖頭，“不是你的錯，你做得很好，你很勇敢”

“可是我被魔獸……我被”柳生遙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情況，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虛影，顫聲道，“我……不在了嗎？我就要走了嗎？”

柳生遙向遠處望去，梅清寒抬手在他們眼前劃了一道結界，讓柳生遙看不到遠處的眾人和地上的柳齊文。

蔣檬向梅清寒剛剛站的地方看了一眼，眼裡含著感激。

蔣檬滾落了兩行淚，“乖，不怕”，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她說“娘親送你走”。

柳生遙擠出一絲笑，“遙兒不怕”

柳生遙的魂魄越升越高，他回過頭目光留戀，“希望下輩子您還當我的娘親”

蔣檬眼中溫柔，她笑道，“好”

柳齊文雖然被魔物破身而出，但是還在掙紮，並未咽氣，他瞪著眼睛看著遠處的母子二人，那人是他的妻子，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那年，柳葉清搖，她含著笑意望了過來，後來她與家人大鬨一場，非要嫁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散仙，再後來他繼承了浣花島。

或許一開始他對蔣檬的心思就不單純，又或許在朝夕相處之時有過幾分真情，但是後來權勢欲望洶洶地砸下來，那點真情就煙消雲散了。

那個女人再也未看他一眼，那個孩子再不會記得他。

她們情真意切地出現在他身邊，又帶著恨意決絕而去，他後悔嗎？

蔣檬送走了柳生遙，梅清寒將結界化去，蔣檬看向他，輕聲道“快走”

梅清寒心中一沉，有些不好的預感。

柳齊文瞪著眼睛，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因為他是因為蔣檬的詛咒而死，所以魂魄也入不得輪回，他隻會變成一個孤魂野鬼，然後在飄蕩中將一切遺忘，化作魔域中最低級的魔氣。那些愛恨與風光他都不會再記得。

隨著柳齊文的身死，蔣檬口中也猛然吐出鮮血，轟然倒地。

隨著她的身死，之前潛藏在她身體中的魔氣衝天而起，那魔氣在浣花島中央形成了一個圖案。

越來越多的魔物從周圍爬了出來，原來江水中的水奴和食骨鶚紛紛湧進了浣花島上這座風景如畫的建築。一時間柳家上下到處一片哀嚎聲。

引魔陣！梅清寒目光一凜，這陣法會將周圍無數的魔物吸引過來，是仙門之中曾經斬殺魔物之時經常使用，尋常的引魔陣會根據人們放進陣中的魔氣多少而引來不同的程度的魔物，但是如今這引魔陣卻有些不同，有人在蔣檬身上下了引魔陣，當她一死，身上的魔氣全部溢出，由此生出的引魔陣足以顛覆整個浣花島。

梅清寒先是想做這件事的人不會是蔣檬，因為她還想讓他的兒子繼續繼承柳家……忽然他心思一轉，一個念頭如電般閃過他的腦海，不！做這件事的人就是蔣檬，她的本意就是要讓所有留在浣花島的人死去，這樣就沒有人知道柳生遙的秘密，她定是與人達成了什麼約定，之後會有人來帶走柳生遙，但是她卻忽然改了主意，為什麼？或許是因為梅清寒的那一句話，梅清寒的話讓她想到了柳生遙之後的日子，與她達成約定的人定不是什麼善類，又有多少可能依照約定行事？她不放心，所以最終決定放他走，至於島上的其他人，她不在乎，尤其是還有柳晟在，她巴不得島上的人死乾淨了。

梅清寒猛地看向溫扶靈和顧方寧，“去救扶桑園外的人！”

眾人之中如今隻有梅清寒地位最高，法力也最強，眾人不由得以他的話為令。

溫扶靈和顧方寧幾人修為是這些人裡麵比較強的，提了劍轉身便走。

遠處黑壓壓的一片如同海上的波濤，但是那波濤正向這邊湧來，那是數以萬計的魔獸。

梅清寒眼中寒光一閃，長劍出鞘，他將鎮魔塔一推，鎮魔塔瞬間飛速地旋到出去依然吸收著魔氣，他則提劍飛身下去。

夜無冥看著魔氣被逐漸吸入塔中覺得有些不對，這裡魔氣雖重，但是也沒到梅清寒不能控製的地步，若隻是這樣梅清寒不會受那樣重的傷，前世的他對於梅清寒他們在浣花島的遭遇隻是聽說了個大概，但是具體如何並不清楚，彼時他正有自己的要緊事要辦，因此也並未多做打聽。

梅清寒施法，無念劍瞬間化作無數件劍，飛向肆虐的成群魔獸。

水奴和食骨鶚被他一劍穿過，晃了晃身體，轟然倒塌。

連若非震驚的看著，懸在空中的梅清寒僅僅禦劍就將地上的魔物殺了個七葷八素，不由道“梅清……梅少主也太厲害了，不僅同輩少主們弟子比不上，就連現在的宗主……都難以這般絕豔”

有膽子小的弟子睜開眼睛，哆嗦著問，“得救了？”

蘇河驚恐地看著遠處不斷湧來的魔物，聲音打著顫，“不，還沒完，這太多了！”

地麵微微顫動，成千上百的水奴狂奔而來，就連天空的遠處也聚集了大量飛來的食骨鶚。

梅清寒也發現了遠處的異樣，他凝眸，僅在一瞬就做出了決定。

他懸於空中，手持無念劍畫圓，隨著無念劍光芒越來越盛，劍身的爭鳴聲也越來越大，梅清寒鬆開手，無念劍身瞬間飛出在空中盤旋幾周後直插地上，梅清寒手中的藍色掌印也隨之而來，嘭的一聲砸在地上，與此同時從劍身所在的地方開始迅速結冰，那冰蔓延的速度極快，須臾之間便已經蔓延百裡，將地麵上蠢蠢欲動的魔獸頃刻間凍成了冰雕。

連若非感覺自己舌頭都捋不直了，“都……都凍住了”

夜無冥看向梅清寒，也不過才二十來歲的年紀，這樣強的力量……不愧是將來的仙門第一人。

不過，這樣損耗的法子如今強行使用出來，他自己肯定也虧損不輕。夜無冥目光沉了些。望著遠處連綿的冰塑，他心中還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好像還有沒有完。

隻見梅清寒落在冰麵上，抬手覆上齊腰的一片冰麵，他手下的冰麵緩緩融化，魔氣從冰洞中散出緩緩滲入他的身體，梅清寒一邊吸收冰洞魔氣，一邊繼續運著鎮魔塔。

兩麵同時運轉，而他站在一望無際的冰麵上。

瘋子！他終於知道梅清寒為什麼會在這裡折損嚴重了。

“這世間魔氣無儘，你吸進了自己的身體也不過九牛一毛！”

梅清寒並不看他。

夜無冥有些急，他不知道梅清寒這樣做是為什麼，明明這樣下去，月圓之夜他不知道會遭什麼罪，“梅清寒！”

梅清寒有些不耐，“走開”

夜無冥一手抓上梅清寒的手腕，“告訴我，為什麼！”

梅清寒垂眸瞥了眼夜無冥的手，知道自己若是不說他便打算強行打斷，沉默片刻，終於開口，“這冰封不了太久，不久就是月圓”。他從不曾與人解釋什麼，於是開口也是惜字如金，又或是出於生疏。

月圓之時，梅清寒身上的魔氣會湧動起來，到時候他法力虛弱，這裡的冰封一定會鬆動，無數魔獸又會趁機逃竄，夜無冥抓著梅清寒的手一鬆，“你可以等他們回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梅清寒看向遠處，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