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梅清寒的肩上比想象中容易,雪色的鳥兒先是繞著梅清寒盤旋了一陣,隻見梅清寒忽然向它伸出了手,他便這樣落在了他冷白纖長的指上,紅色的爪子有些尖銳,梅清寒指尖有些吃痛,卻沒有動作。
曉織眼睛一亮,“好漂亮的鳥”
梅清寒感受到了鳥兒身上的靈氣,“不害怕嗎?”
雪色的鳥甩了甩尾巴,似乎是否認。
“那便和我一起等吧”梅清寒將手靠近左肩,雪色的鳥兒立刻跳了上去。
梅清寒不說話,院中落葉可聞。
曉織似乎還是有些緊張,雙手緊握,抬眼看向梅清寒“仙長,想過成親嗎?”
梅清寒淡淡道,“並未想過”
“仙長這般氣度,想必想要與仙長之人不在少數,為何…”
鳥兒漆黑的眼珠微微轉了下,看向梅清寒的側臉。前世好像真的沒有聽聞過有關於梅清寒的親事。
梅清寒並沒有答話。
曉織見他不願說也並不意外,她輕聲開口,“仙長,其實對於沒有結成婚事,我的心緒並沒有像母親一般,雖然每每那些人的莫名逃離也會心生難堪,可是最後也覺得那幾位遇見的的確並非良人”
梅清寒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詫異。
不知何時忽然起了一陣風,將梅清寒的發絲輕輕揚起,發絲掃到肩膀上的鳥兒,惹它抬頭看去,忽然鳥兒動作一滯,目光盯著一處不動了。
梅清寒何時戴過木簪?他記憶中梅清寒發上的簪子從來都是玉料。難道當真是雕工入不了他的眼嗎?
梅清寒忽然感覺頭上一動,原來是那鳥兒跳到了他的發簪上,鮮紅色的喙還一下以一下啄著那木簪上的雕花。
曉織似乎是並未注意到梅清寒頭上的異樣,驀的抬頭看向梅清寒,淚眼朦朧道,“仙長,你覺得我好看嗎?”
梅清寒轉頭看去,眼神淡淡,卻出乎意料的答道,“好看”
“那你想不想娶了我呀?”
就在她問出這句話後,院內如籠罩在海上風浪上的陰雲般忽然變暗,陰風陣陣,原本的院內陳設早已不見,相反出現在眼前的是如同破敗了多年的荒宅似的景象,蛛網遍布,一旁椅子上的曉織本是梨花帶雨的臉逐漸扭曲腐敗,露出森森白骨的樣子,隻是那視線依舊望著剛才的方向,嘴巴的地方咯吱作響,發出令人不適的聲音,“仙長,你想不想娶了我呀…”
梅清寒像是沒有看到眼前景象的變化似的,麵色未有半點波瀾“重複一遍”
曉織好像怎樣也未料到對麵的人不僅沒有被嚇的屁滾尿流,相反還忽然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曉織”的下巴嘎巴一聲,“什麼?”
“最後那句話”
“曉織”思索了片刻,重複道,“仙長,你想不想娶了我呀?”
梅清寒依舊目無波瀾,“你叫我什麼?”
那腐敗的曉織雖早已沒了可以顯示表情的樣子,卻好似愣了下“仙長…”
梅清寒清冷的眸子透不出半分情緒,卻看得人莫名發冷,“如今該我問你了,現在的你還想留在曉織的身上嗎?”
曉織隻見對麵男人說完這句話後,房間裡的陰風驟停,然而隨著一陣窗邊刺耳的咯吱聲傳來,心中的恐懼逐漸浮上心頭,她嘎巴嘎巴地擰著脖子轉頭望去,正好對上一對青色的瞳子。
豎瞳獠牙,爪子上的指甲如同鋼鐵製成的彎鉤。本是圓潤的腦袋,卻因為目光的森冷和獠牙的尖利顯得極為可怖,竟是一隻如同三頭獅子般大的貓形魔獸。
隻見曉織嗷的一嗓子,白骨森森的臉上驟然出現了驚恐的表情,那貓形魔獸目光死死的盯著曉織,泛著綠光的牙齒流涎淋淋,好像是隨時準備要上來將他盯上的獵物撕碎。
夜無冥目光一凜,梅清寒怎麼會收服一個魔物!
那魔獸從窗子上一躍而下,頃刻間便來到曉織麵前,一爪就將曉織掀倒在地,尖利的爪子抓在曉織枯槁的肩骨上,越收越緊,魔獸爪下的曉織痛苦不堪,扭動著身體,爪下的骨頭不知何時變成了魚腮,片刻見,魔獸的青色瞳子裡的白骨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尾巨型花斑鯉魚。
幻想驟然消失,院子原本的樣子顯現出來,而曉織則昏睡在一旁的凳子上。
魔爪下的鯉魚不停地扭動著身軀,梅清寒站起身來,指尖微動魔獸便已消失。
魚精央求道,“仙長,彆殺我!”
許是覺得一條鯉魚口出人言有些奇怪,梅清寒將他化回了人形。
那魚精化成半大的少年模樣,渾身有些發抖,額頭上濕嗒嗒的不知是汗水還是魔獸的口水。
夜無冥看著狼狽的魚精,心中感歎此魚精著實修為不濟,若是他修為再高些或許便能感覺得出眼前之人的修為之深厚絕對不是他能招惹的起的,畢竟就連他的一隻魔獸都能將他嚇成這樣。
“為何作惡?”
那少年惶急道,“仙長明鑒,我並未作惡啊”
梅清寒並未說話,但是看他的眼神顯然是並不相信他說的話。
那少年終於講清了由來,原來他是鎮子前頭江裡的一尾鯉魚,一不小心被人從河裡撈了上來賣到了這府上,這府上下人本想殺了,但是卻被曉織姑娘救下。
“她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怎會恩將仇報?”
“那你為何連番嚇走曉織的未婚夫婿?”
“我在江裡時時長留戀岸邊,聽了那江邊洗衣的婦人們不少閒談碎語”那魚精回憶起當年,“其中最多的便是哭訴其夫婿對其有多不好,輕一點的冷落便罷了,嚴重的還動輒打罵,更有甚者死於對方之手的也不是沒有”
那魚精越說越委屈,越說越激動,最後神色也變得理所當然了起來,“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救她呀!”
魚精說的情真意切,大義凜然。
夜無冥落在梅清寒肩上,心道,他何時竟然這般有耐心了。
梅清寒輕輕撫了撫肩上鳥兒的羽毛,並未說話。
“什麼!”魏曉織雙親知道了大概始末,一時間覺得又驚又荒唐。這妖怪這般嚇人竟說是為了保護他們女兒……
魚精的一番哭訴,沒能打動魏家夫婦,執意要殺了這魚精解解這麼久以來的擔驚受怕。
曉織眼眶泛紅,掃了一眼地上狼狽的魚精,走了幾步跪在了梅清寒麵前,“求仙長饒了他”
“曉織!”魏夫人急道。
“我相信他說的話,我的確不止一次地麵對蓮池訴說過自己即將成親的苦悶。”
她拉住父親衣角,“殺人償命,那劉家公子雖然並未有性命之危,但是卻也受到了傷害,若是一定要抵罪,那便我來吧”
“曉織,你在說什麼呀!”
“曉織!”魚精大驚,他沒想到自己的行為竟會讓曉織如此為難,也沒想到曉織會為他求情。
“你們的是非恩怨我無意參與”,梅清寒說罷,便欲離開。
眾人趕緊追了過去,這魚精他們可控製不了,“仙長!仙長!”
夜無冥則是想的另一件事,梅清寒竟然不殺他?那個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梅少主竟然會繞了一個小小的魚精?夜無冥怎麼都有些想不明白。
世間萬千砂礫一般的存在,怎抵得上蒼生的分量。
一句話如洪鐘般撞進了夜無冥的腦海,潮水一般的絕望似乎又要淹沒他的頭頂。片刻後,他歪頭看向近在咫尺的梅清寒,漆黑的瞳仁泛著不似鳥獸的單純。
梅清寒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若你是這般心軟,又為何能說出這般無情的話,那些暗中的相助或許僅僅是出於本心厭惡後的愧疚嗎。他腳下用力抓著梅清寒的肩膀,突然恨自己為什麼沒有變成鷹,這樣他的爪子就可以勾住梅清寒的血肉。
忽然,梅清寒感覺臉上疼了下,伴隨著疼痛是鳥兒羽翼扇起的風。
夜無冥越想越恨,嘴上用力一啄即跑,他還沒看懂梅清寒,不敢賭梅清寒被啄了,脾氣發作會不會把他毛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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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仙鎮前的攬波江綿延百裡,從岸邊向遠處望去,攏在寒煙中的江水看不到頭。
江邊停泊著一些渡船,渡船上的船工有的在招呼人,有的則在船頭坐著等著,這些等著的情況比較極端,一種是看起來極為上品的渡船,另一種則是破爛的有些過分。
梅清寒向著遠處最為華貴的渡船的方向走去,幾步之遙的時候便聽見了遠處的一陣嘈雜,他轉頭便看到一個少年的身影在向一旁的船家問道,“你這船什麼時候出發?”
許是那少年穿的太過破爛,連普通的渡船都不願載他,船家有些不耐煩,“一個時辰之後”
那少年一臉焦急,“能不能快點出發啊,我著急”
“那不成,這一船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人”
梅清寒駐足片刻便欲轉身離開,夜無冥適時回頭,“師尊!”
梅清寒隻能停住了步子,“是你”
梅清寒最終還是在曉織的央求下放了那魚精,他在鎮上又住了幾日方才離開,夜無冥思忱自己化成鳥兒呆在梅清寒周圍,但是等梅清寒離開留仙鎮,他再跟著總會被發現端倪,於是便想到了這個辦法。
夜無冥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心道你明明剛才就認出我了,所以才打算轉頭就走的。
眼前的少年衣衫襤褸,形容狼狽,一看就是經過了一番勞苦的奔波,梅清寒將目光移到夜無冥臉上。
夜無冥滿臉震驚,語氣中又帶著幾分喜悅,活像是真的半路遇見了似的,“師尊,你怎麼在這?您禦劍頃刻千裡,不是應該早就到柳家了嗎?”
麵對熱情熟絡的夜無冥,梅清寒依舊麵無波瀾,淡淡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師尊…少主您自己先走了,我追著你去但是卻在山下迷了路,一路上問著路來的”
經過上輩子和這些天的觀察,夜無冥算是看出來了,越是想和梅清寒親近,他就越是煩你,所以他無奈道,“飛舟上人太多,根本坐不下了”
梅清寒眉頭微皺,“帶這麼多人去,當真是愚蠢”
見梅清寒把矛頭指向了梅若穀,夜無冥知道打算成了一半,“見到少主真是太好了,我可以跟您一起上島了”
夜無冥觀察著梅清寒的臉色,趕緊補充道,“少主請放心,我就一路跟到浣花島,到了之後絕不打攪”
說著也不聽梅清寒開口,徑直衝向一旁的大型渡船,大聲道,“船家!包船兩位!馬上啟程!”
梅清寒“……”也罷,正好省了他再和彆人打交道,而沒有彆人在船上也正是他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