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冥坐在飛向縹緲山的方舟上,靜靜的。他看著已經分幫成派的人們,心中有些嗤笑。衣著光鮮的修士們不想與他們凡人為伍,不還是不得不與他們同坐一個方舟。趾高氣昂的顯貴子弟們除了他們衣著鮮亮點,芯子和他們沒什麼兩樣,有的更加肮臟,隻不過有的人是明著偷雞摸狗,他們是暗著汲汲營營。
一刻鐘後,方舟在一座巨大的山門前停住。鬥拱蒼穹,高山巍峨。整座縹緲山都籠罩在靈氣旺盛的華光裡。方舟上的弟子們看著壯觀的山門,心中讚歎不已。就連夜無冥也頗為震驚了一番,他這些年一路漂泊,也是見過世麵的,可如今看著麵前的宏偉建築他也不免覺得這不愧是第一的仙門。
方才的中年修士對眾人道,“你們麵前的這條通天長階是對你們的一個考驗,能通過者便能入縹緲山成為內門弟子”
聽到他說登上這台階就能從成為內門弟子,眾人都躍躍欲試起來。
“不就是台階嘛”一個衣著華貴的弟子小聲道,語氣中充滿了自負。
旁邊的一個弟子應該是還算有點腦子的,“應該並非那麼容易”
夜無冥心中清明,知道這台階並不是想象中那麼容易,內門弟子,還是梅家的內門弟子,在如今的世道多金貴呀。
一個內門一個外門,天壤之彆,如果說外門的修煉速度比旁人快的話,那內門弟子的修煉則是直接飛躍式一般,他們在內門得到的資源更多,並且還有機會成為門中長老的弟子,若是得了青眼,吃幾顆長老給的丹藥便能長壽,更不用擔心修仙之路損於壽限。
幾個中年人看著麵前少年人們的表情,了解他們的想法,看著不過是普通的台階,等他們上去就不會這麼想了。
那黃袍男子說道“那我們便先行一步,在山頂等諸位” 說罷,他們便手執內門弟子玉簡,飛身離去。
高大的石階上傳來中年男子的聲音,“如果堅持不住的,就退回山下,之後會有飛舟來接”
有著急的少年立刻去等那通天階,一腳踏上去便臉色巨變。
夜無冥不敢大意,但是也隻能硬著頭皮上,直到他一腳踏上去才發現這台階有多麼難走,他的腳像灌滿了砂石,又踏進了泥沼,不用儘力氣抬不起來,走了兩步便已經大汗淋漓。夜無冥心道不愧是通天階,果然名不虛傳……
山頂上,黃衫男子對一直從未開口的黑衣男子說道。
“瀲言,你說這次會有幾個內門弟子?”
“估計沒幾個,畢竟那通天階咱們走都夠嗆,更彆說他們了,而且最重要的困難不是來自身體的,而是心裡”。
他看著階梯上形容各異的少年們,“再說了,連這頂峰的通天階都走不了,日後更是走不了那山底四陣,不如讓他們趁早看清自己,歇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心思”
中年人看著一旁麵無表情的黑衣人,心中微微歎息。他這個師兄什麼都好,就是有些不近人情。
夜無冥走到第三十三集台階時已經沒有了一絲力氣,汗水浸濕了他的衣襟,活像剛從水裡爬出來的,他堅持著沒有倒下,用手裡的一把破劍支撐著身體,再向上踏一步,想象中的重力沒有襲來。
他驚異地發現剛才那重力已經消失了,這一集台階和普通的台階一樣。他試探著再向上踏了一級,依然是普通台階。
竟然是這樣嗎?夜無冥心中詫異,隻要過了三十三集台階就恢複了正常,看來這仙蹤也並不是那莫不近人情,隻是磨人的心誌,他心中暗笑但是依舊不敢鬆懈。
踏上第六十七級台階時,他的周圍陡然巨變,原本青竹環繞的周圍突然變成了煉獄般的景象,周圍也出現眾多人,有曾經欺負他的人,有嘲笑他的人,還有詆毀他的人,他的表情一瞬間出現扭曲,他忍住想衝上去殺了這些人的衝動,一步一步越過這些不快好意的人,一步一步地踏上去,不可恐懼、不可憤怒,不可濫殺無辜,他記得這是縹緲山的幾條規矩,嗬。
恐懼墮其能力。
憤怒擾其心智。
濫殺無辜毀其修為。
他當然不會殺了他們,因為這是幻境,也隻是幻境。畢竟以後的路還長……
踏上第一百級台階的時候麵前的幻境早已消失,夜無冥不動聲色地將心思藏好,露出疲憊且興奮的表情,他很能忍……
中年人看著麵前的第一個到達的少年,心中微微詫異。
“你,不錯”中年人看著夜無冥道,言語吝嗇地誇獎道。
夜無冥露出謙虛憨厚的笑容表達自己被誇讚的喜悅,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說,因為疲憊是真的。
最後,走完通天階的弟子總共七人。此時都在大殿上等待,除了夜無冥外的弟子都較為端正的坐在地上,隻有夜無冥他旁若無人地伸展了四肢,躺在地上,看著玄武殿的穹頂。
不愧是第一仙山,這裡麵雕梁畫棟,無一處不凸顯著精致大氣。夜無冥暗自琢磨要是將牆壁上的靈珠賣了能值多少錢。他無心顧及其他幾個弟子,明明累的要死,還死撐著坐得筆直。他們心中所想他清楚,無非是想給眾多長老一個好印象。但是他不想裝,因為他就算裝也不可能裝的天衣無縫,更何況他本就不是那種斯斯文文,循規蹈矩的人,與其在那些目光毒辣的長老麵前被拆穿後落得虛偽做作的名頭,還不如我行我素。
他不在乎分給誰做弟子,因為他早已打聽清楚了,這次隻有十三長老會收徒,況且他早已下決心無論他跟誰都會成為內門弟子中最強的那個。縹緲山中雖然弟子眾多,年輕翹楚也有一些,但是隻因一個人的存在,便也變得籍籍無名了起來。因此即使每個長老門下的愛徒各有所長,但是相差也並不大。而且他知道這仙門中的長老們都怪異得很,收徒看眼緣,因此沒甚必要裝模作樣,順其自然便好。
但是他沒想到,他的順其自然會使他與預期出現了極大的偏離。
等了約莫半刻鐘,門外走進來一群人,夜無冥這才支起身子,懶洋洋地歪坐起來,隨眾人站起身。
有幾人或許是方才繃的太緊,站起身時甚至踉蹌了下。
為首的人身著金色祥雲袍,廣繡長須,一派仙風道骨,想來應該就是縹緲山宗主,梅落秋。
他身後左右分彆站著兩個人,左邊人十七八歲的樣子,身著白色蛟紗暗紋長袍,身若頎柳,雖然戴著半塊玄冰麵具,但是依舊能看出此人麵如冠玉,容資傾絕。可是分明是絕世芳華的人卻因身上透出冷傲的姿態硬生生的給人人添了幾分不喜,那雙冷清的眼將那份清麗襯的更顯淩厲,想來此人便是傳聞世間的梅家長子梅清寒。
夜無冥看見梅清寒的時候幾乎是呆愣了片刻,他不知沒見過世麵的人,但是長成梅清寒這樣的他是頭一次見,眉眼都如精心雕刻而成的一般,放眼整個仙門在無人可與之媲美。
傳聞梅家少主有絕世之姿,此話毫不作偽。
梅清寒目光掃過來的時候他幾乎忘了垂眸,如同被一捧冷泉潑來,夜無冥除了感受到動人心魄的美,還有那雙眸子裡寒山一般的冷。
梅若穀輕咳了聲。夜無冥這才將目光落到右邊的人身上,此人與梅落秋有幾分相似,眉眼間也看得出有幾分梅清寒的影子,他身著金色滾紋長袍,長相氣質也頗為出眾,但是較左邊那人還差些,他臉上仍顯稚嫩,並且也少了幾分傲慢,這是梅家二公子梅若穀。
人們都說這縹緲山的兩位少主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由此縹緲山也是女修士最想要拜入的仙門。
梅若穀雖然臉上一臉謙和,但是夜無冥卻直覺他絕不是像他想象中這樣脾性好。傳聞在這縹緲山待久了的人們就會知道這梅家的兩個少主,性格一個比一個古怪。相比梅清寒夜無冥對他更喜歡不起來。
三人身後又跟進來一些長者,應該便是梅家長老了。
此時,梅落秋和跟進來的眾人都在大殿前方落座,剛才歇著的眾人也都整齊地候在殿前。
之前的中年人走上前去,畢恭畢敬對梅落秋行禮道:“宗主,此次新納的內門弟子都在此了”
“嗯,懷竹你先下去休息吧”梅若秋微微點頭。他聲音渾厚穩重,一開口便能感覺出此人修為的深厚。
“是”名叫懷竹的中年人應聲退到一旁。
梅若秋看看殿中的幾個少年,對他們此刻狼狽的樣子並不奇怪,畢竟每次都是這樣的,他早習以為常。梅落秋簡單的對眾位弟子說了幾句後轉頭看向幾位長老。“諸位長老,接下來便由你們自行挑選弟子吧”
方才的試煉都被各個長老通過水紋鏡看在眼中,心中也早已有些決斷。“掌門,此次眾弟子都資質極佳,如今若穀也到了收徒的時候了,便由若穀先選吧。”一個身著青衫,約莫不惑之年樣貌的長老開口道。
“多謝長風長老,隻是兄長尚未收徒,我便收徒不合禮數,還是先由長兄挑選吧”
“不必”,一旁的梅清寒一口乾脆地回絕了他,不顧那長老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
似乎是習慣了梅清寒的態度,眾人也並未再多說什麼。
“那多謝長老好意”,梅若穀適時地開口,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他指向人群中的一個少年,“你資質不錯,從今日起便做我弟子吧”
那名弟子連忙道謝拜師。
因為梅清寒的態度,接下來便由其他幾位長老分彆挑選了弟子。
奇怪的是此時夜無冥並沒有被第一個選中,按理說他第一個登頂,不該如此待遇,夜無冥神色如常,顯然並不是很驚訝。
隻是直到長老們選的差不多了,大殿上的弟子便隻剩他了。如今有些長老閉關,來的長老都已經挑選完弟子,便隻剩他一人。
“爹,我想替兄長挑一個”梅若穀說道。
夜無冥腹誹,倒是會給他台階下。
“何時需要你幫我做決定”,梅清寒眼皮都沒抬一下,哪裡看得出對梅若穀這個弟弟絲毫的孺慕之情。
“兄長,每次開山新納你都不要弟子,身邊也怪冷清的”,他說著一指夜無冥,“而且此人方才表現最佳,倒也配得上做兄長的弟子”
梅清寒看也不看夜無冥,而是瞥了一眼梅若穀,“我說過,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次”,他淡漠的眼神流轉過梅若穀的臉上,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難道兄長因為他是天煞孤星的仙魔體就不想要他?”說著,揚手甩出一麵銅鏡,那銅鏡由小變大,吭的一聲落在夜無冥麵前,那銅鏡上倒映著的是濃濃的黑霧!
夜無冥眼中閃過片刻寒光,轉眼消失不見。
“這……”
眾人看見此番景象,並未有太多的驚訝,方才的試煉台前的試煉石上便已多少看出了端倪。
那銅鏡為雙麵鏡,梅清寒掃了一眼鏡上的黑霧,眼中的寒芒像是要看進梅若穀心裡去。
“當初讓仙魔之身入山門的不是你嗎?”
夜無冥心中一驚,這決定竟然是梅清寒所為。
“如此,那就隻能將他列為外門弟子,可當真可惜呀”,梅若穀似乎是終於氣餒,低低地說道,語氣不掩不甘和委屈。
梅清寒邁開步走,沒有理會他。
梅若穀低著頭的臉色有些微變,更加的不甘。他不想要,他偏要他要。他語氣微冷,“從內門被逐出的弟子想他也沒顏麵在外門待下去,還是讓他下山吧”
梅清寒像是沒聽見,眼神都沒給眾人一下。
夜無冥戲看的差不多,但是沒想到這梅家老二竟然把自己當成了泄憤的籌碼,這把火已經燒到了自己身上,覺得自己再不開口,這一百層台階就白走了,他看準時機幾步上前,衝到了梅清寒腳下,他一屁股坐在台階上,抓住梅清寒的衣角,開口慌道“求求仙君,求求您彆不要我,彆趕我走”夜無冥哭的聲淚俱下,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心裡卻在罵著梅若穀和梅清寒,尤其是梅清寒,這個人的性格雖然他剛剛有一絲欣賞,但是那是在對方的矛頭不是指向他的時候,這個人雖然直率不做作,但是也太過不近人情,尤其是對於即將成為他徒弟的夜無冥來說,他的不近人情並不是一個好事,但是他除了梅清寒彆無選擇。
夜無冥本就有些狼狽,再加上剛才跨了那麼多級台階,手上早已臟汙不堪,梅清寒看了眼他手指抓住的衣角,微微蹙眉,卻沒有立刻甩開,隻是不耐地向梅若穀道“吵死了,把他帶走” 。
“他這般可憐你都忍心,兄長好硬的心腸”。見他離去,霍然起身看著他的背影說的有些急促生硬。
“清寒,把他留下吧”一旁久未開口的梅家家主梅若穀終於出聲道。
“哼”梅清寒沒有回頭,麵如寒霜地轉身離去。
夜無冥停止了他的表演,鬆了一口氣。雖然看起來跟了個不怎麼樣的主,但是最起碼能留下了。而且看起來他名義上的師傅似乎脾氣不是很好,這樣的話應該是沒什麼人能欺負他,前提是他抱穩了這條大腿。
眾人都相繼離開,梅若穀向著夜無冥走來,但是在距離夜無冥兩三米遠的地方站定,並不靠近,因為夜無冥現在的樣子實在是難以讓人接近。
他淡淡笑著,眼中卻是淡淡,他對夜無冥道“我兄長的脾氣較為古怪,但是作為兄弟的卻是不能不關心,如果以後兄長有什麼事,我還要找你詢問,希望你能知無不言”
有什麼事問就得說,這是讓他當探子呀,夜無冥心中嗤笑仙門望族的親情向來不過如此,連第一仙門也不例外,嘴上卻說道“無冥明白,二公子與師父兄弟情深,為了師父能早日與二公子破除隔閡,我定會儘力而為”。
“這一點靈石算是見麵禮,你收著吧”看著夜無冥一點就通,梅若穀的心情總算是好了點,頗為慷慨的說道。
看著梅清霜轉身離去,夜無冥掂了掂手裡的靈石,心裡罵了一句此人太他媽摳了。他哪裡知道梅家對靈石管理極為森嚴,就連梅家二兄弟都不能隨便使用,需要報備。
夜無冥把這幾個得罪了他的人在心裡排了個序,梅清寒這個便宜師父已經到了前幾名。
他那便宜師父走著走著就消失在了前方,留下夜無冥一個人在原地不知道該往哪走。夜無冥一路走一路問,終於找到了梅清寒的居所,望梅軒。一路上不斷的有人打量,低低的討論著梅清寒和他這個新出爐的徒弟,臉上不掩看戲的神色。
所幸夜無冥是誰,年僅七歲便遊離於江湖,怎麼會在意他們的交頭接耳,任人言紛紛,他自有八風不動的氣勢。
夜無冥走著,幽幽小徑的儘頭,一幢紅瓦白牆的庭院顯現出來,牆頭外一枝紅梅躍了出來。
門口沒有人看守,夜無冥徑直走了進去,還未見到人,就聽見有人問到“少主,這梅花可要修剪?”
“這麼醜的東西管它做什麼,拔光了才好”如此刻薄的語氣,自然是梅清寒。
此時夜無冥已經走近了內院,幾個侯在一旁的梅家家仆也看見了他。心道,真是稀奇,竟然有人來梅清寒這了。
夜無冥走進房內,看到了坐在窗前的梅清寒。他站定,陡然跪下,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師父”
梅清寒從他進院子的時候就知道了,但是他並未回頭,依然看著窗外,眼中情緒不明。
冷清的聲音響起,卻沒了剛剛的刻薄,“你無需跪我,我也不是你師父”
“弟子知道自己出身不高,甚至還是仙魔之身的,但是弟子成心拜您為師,願侍奉左右,潛心向學,為您爭光……”後麵胡謅的話他沒有說完,因為梅清寒已經打斷了他。
“原以為你是個不羈的,原來也是這般世俗,出身這樣的東西,嗬”夜無冥剛剛那裝腔作勢痛哭流涕的樣子怎麼能騙過他,僅對視一眼他便知道這個他所謂的徒弟心裡不止藏了多少玩玩繞繞。
夜無冥麵上受教,心中卻是不忿,你不也是憑著出身才可以如此囂張跋扈,才可以得了這少主之位嗎。
梅清寒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有萬千感慨,隻化作一句輕飄飄的“少主是個好頭銜”,這句話太輕,散在了吹進窗子的風中。
夜無冥心中一驚,原以為他囂張跋扈,卻沒想到也是個玲瓏心思的。
梅清寒終於轉過頭來,打量了一下夜無冥,開口道“梅若穀倒是大方”
他竟然看出了自己身上的靈石,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夜無冥心中更加震驚,一時百感交織,背上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正待辯解“師父,我……”
“無需解釋”梅若穀的做派他比誰都清楚,夜無冥不過是個識時務的典範,沒讓他惡心到那種程度。
“你可以留在這裡,但是我不會教你任何東西,你我的關係僅限於我和他們的關係”梅清寒向窗外望去,那裡正是那幾個家仆的方向。
“如果你有怨言可以去找梅家家主,他惜才,是不會把你逐出內門的。我言儘於此,是去是留隨你,不過你最好是離開。”說罷,起身就要離開。
路過夜無冥身邊時,他略頓一下,說道“如果你執意不走,沒事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