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瑛在荒山野嶺裡醒來。
天色漸晚,暮色低垂。高大茂密的樹林葉隙間稀疏透出映著銀白彎月的夜空。夜晚的山林深處湧出一陣輕柔的白霧,就連遠處依稀的鳥鳴聲都被吞噬,隻有寂靜籠罩。
他記得他曾在昏迷前短暫地感受過曙光乍臨、晨光初現。那是在他即將被師父親手推下誅仙台的最後一刻所見到的畫麵,層層雲靄被金色的光束刺破,為誅仙台蒙上了柔和的薄紗,他似乎都能瞧見氣流中飛舞的靈氣。
其實應該是灰塵,穆瑛想。就像人不能憑借肉眼直接觀察微觀粒子,靈氣也隻能依靠自身的靈脈,轉化為靈力後才能感受。
可惜他以後再也無法體會這種感覺了。
自誅仙台墜落,靈脈就被徹底從他的身體裡剝離。他又成為凡人了。
不過穆瑛並不難過,他本就是凡人。準確形容,是一個來自科學世界的普通人。他當了25年的普通人,一夕之間穿越了,還是穿越進睡前隨意瀏覽的B乎小說。
他並不看這些流水線短文。那天純粹就是湊巧,本意是借用朋友尊貴的會員查閱含金量高的科研專欄,誰料切入一篇高讚且標注“後續精彩內容開通會員即可暢享”的回答。身為(借來的)尊貴會員,他理所應當且一目十行地掃完了全部內容。
可以用出乎意料的天雷滾滾來描述他的感覺。直到看完了,穆瑛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心已經被掐出幾條暗紅色的月牙印,在慘白的掌心中分外顯眼。
故事脈絡簡單直白,惡毒刻薄女二針對單純善良女主,結局儘失人心被打臉。也許是為了蹭仙俠元素的熱度,全文最大反派boss女二穆英英被設定成大師姐,女主的身份黎清清是全門派捧在手中狠命寵的小師妹。
三流劇情和濫俗人設在流水線上織造的俗套內容,就連chatgpt都不屑於寫的古早套路。
這就是B乎的水平嗎?
請問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嗎?
如此離譜的劇情都可以獲得高讚?
這種思想格局過於老舊和狹隘了,穆瑛難以置信。他決定點進評論區看解讀——或許是他看太快錯過了很多關鍵內容,而頁麵卻已跳到下一條回答。
他試圖在曆史記錄裡找出回答,結果無濟於事。這條回答似乎被徹底清除了,一絲痕跡也沒有。
也許是bug......
這件事很快就被他拋在腦後,直到第二日再睜眼時才發現,他成為了文裡的反派大師姐。
還好還好,是身穿。
他百分百確認是自己的身體,曾經因為騎單車摔傷而留在膝蓋上的疤痕還在。
頭發在一夜之間變得烏黑茂密,長及腰間,自然是件好事。但卻離開了熟悉的世界,麵對全然陌生的文字和語言。
更詭異的是,他的身體裡真的突然長出了靈脈。
整整三年,被迫女裝,穆瑛就這樣提心吊膽地潛伏在宗派裡,兢兢業業地扮演著孤傲清冷的大師姐。
好在現今他解脫了。他徹底離開了宗門,離開被天道庇佑的天命之子黎清清。
雖然代價是失去了靈脈、修為散儘,但是他本就是一介凡人。這三年間,靈脈無法完美融合,他都不能順利修煉。就像是把所有知識都灌輸到高中生腦海裡,也不能苛求他靈活運用並研究高精尖技術。
按照劇情,穆英英在被剝離靈脈、墜落誅仙台後,會神智失常狀若瘋癲,緊接著被鎮壓在荒蕪之地的上古魔尊遺留的魔器寄生。
時隔百年,封印鬆動,魔器本身就是吸收了無數百姓修士死前的怨念與不甘,與失去靈脈後精神崩潰的穆英英共鳴了。她的自我意識在融合中逐漸被魔器裡上古魔尊的殘念吞噬殆儘,隻剩下一抹要報複所有人的惡意,尤其針對黎清清。
她就這樣成為了不人不鬼、不生不死的怪物,在劇情後期不斷害人,最終被黎清清一劍誅滅,為黎清清得道成仙獻上了最後一束禮炮。
知道後續發展的穆瑛沉默了。
在天衍宗裡沉默寡言、幾乎足不出戶自閉三年的他咬牙發誓,絕對不會順著劇情的車輪走向自取滅亡的道路。
他才不是那種不長眼的降智反派,人生的終極目標就是當主角成功之路上的墊腳石。哪怕是最大的一顆都不行。
至於那個擁有毀天滅地之能的魔器,穆瑛明白那不是他能控製的東西。他曾經擁有靈脈都無法修煉,更彆說擁有上古魔尊殘念的魔器,他敬謝不敏。
既然已經遠離天命之子了,是時候輪到他來發揮主觀能動性了!
穆瑛艱難地站起身,環顧四周。
夜晚的山林幽暗可怖,視覺受限的情況下,空中緩緩流動的白霧更是增加幾分朦朧感,這樣的場景氛圍很適合誌怪小說,就算此刻出現青麵獠牙的山鬼也不足為奇了。
現在他的第一目標就是儘快前往極東之城—金陵。這是少數幾個能與他原先世界擁有同一名稱的城市了。同時,金陵也是凡人世界裡最為繁華奢靡的不夜城。
他向來是個吃不得苦,貪圖享受之人。從修士變回凡人,要想在生產力落後的古代過得舒服,隻有發達城市才能滿足他的正常需求。因為他現在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人,也作不得什麼富有才華的文章。
畢竟他的文學素養巔峰時期是在高考前。
但是他一點也不羞愧,他隻用了三年時間就掌握了這個世界的文字和語言。這個世界似乎使用的是故國曆史長河中曾經出現過的文字,他連猜帶蒙再驗證,才最終達到爛熟於心的程度。
穆瑛就忍不住想,如果當初高中他能像如今一樣努力,也許他就能保送清北了。
穿書最初的那段時間裡,他就像是個文盲般艱難摸索著生存。可惡,他穿越了卻連一點金手指也沒有,就算有靈脈也不能修煉,果然不是主角。
修仙世界應該會有天道或者世界意識之類的存在,他想。
於是他忍住了給世界意識比劃國際友好手勢的衝動。
天道,您好。
如果您察覺到這個世界多了個外世人,拜托分配點大腿。
如果不願意麻煩就請我送回去罷。
穆瑛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著。
回應他的隻有若有若無的風聲,仔細聽還能分辨出細碎的嗚咽聲,又在頃刻之間重歸寂靜。
雞皮疙瘩密密麻麻地爬上穆瑛的手臂。
他隨意拍打著衣服上的碎屑,給自己壯膽。手指輕撫過外衫上銘繡著的隱秘咒符傳來的觸感,就是他如今明明是凡人卻還能不懼獨身行走於山林裡最大的底氣。一般的魑魅魍魎尚未靠近他周身五米就會被一擊致命。為了外衫的可持續使用,他還貼心地模糊了形製,真正做到男女同款。
除此之外,他還準備了無數瞬發式符籙,都是無需靈力催動的高級貨。就算發生意外,也足夠他安全到達金陵城。
穆瑛確實十分怕死。
隻差最後一件事了。
他拆開頭上淩亂的女子發髻。因為誅仙台的這一躍,發髻早就鬆垮散落,十分好解。他用準備好的發帶隨意一束,恢複男子打扮。
他終於做回穆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