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霎那間距離醉仙樓出遊那日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了,陳容得知林堅那天回去後並沒有被夫子責罰,不由得感到寬慰,她和林柔身居內院也很少見到林堅,林柔自身也忙著操持家務無暇顧及她。
陳容每日睡醒了就在院子裡練劍,院子外栽了幾顆花樹,枝杈橫斜,越過牆頭伸進了院子裡。正是春光明媚的時節,大片的陽光傾瀉在花樹上,照的滿樹的花更加盛大燦爛,花朵夾雜在翠綠的葉子之間,色澤鮮豔,一樹花香繞庭,陳容練劍累時休息的片刻喜歡靜靜地站在樹蔭下陶醉其間,欣賞地上的圈圈點點的光斑。
她是喜歡春天這個季節的。
有時起風了,微風拂麵,花瓣如同雨點一樣淅淅瀝瀝地下起來,陳容心情雀躍地接了一手花香。
“陳容,在賞花呢。”林柔依靠在院子的門上,笑著出聲打破眼前這副美好的安靜的畫。陳容身量高,身子修長。隻見她穿著白色的窄袖便裝,高高束起的發隨著春風一起飄逸,一手執長劍,一手伸出眷戀著接住灑落的花瓣,那張俊秀的臉上還帶著方才練劍後的紅暈和薄汗。
真當是和春天的太陽一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和煦美好。
陳容笑著收起了長劍,“前堂的事務都忙完了,累不累。”林柔拿著帕子靠近陳容為她抹去了額頭上的細汗,”還好,林老夫人讓她的陪侍嬤嬤來幫我,你知道我學東西很快的。”
陳容點頭,這倒也是。又見林柔拿出了一張滾金請柬,“春花節就要到了。”陳容目光一凝,任務就要真正開始了,繼續問道:“那藥你吃了還好嗎,身體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林柔道,“一切無恙,現在就等著春花節那天吧。”後來又想起什麼,問道:“那藥是封易給你的,那天刻意安排就為了給你一個藥?他這麼閒,之前不是白束負責的嗎。”
林柔神情淡淡,還覆蓋上一層寒意,她每每提起封易好像都會情緒高漲幾分。陽光灑在林柔的發梢,本來清冷的麵容也柔和了幾分,讓陳容不自覺的想起梢頭新雪融化的畫麵。
陳容也搖搖頭,表示不理解。恍惚間腦海中浮現出那日麵具下臉,還有雅間裡的慵懶神態,身側的美人,陳容眼神黯淡幾分。
果真和之前以為的君子端方的形象大相徑庭,陳容心裡默默想著,再次感歎人的想象力真是個神奇的物件兒。
“說到白束,離開這麼久,我還有點想他們了。”陳容抖落肩頭的花瓣,將劍放回劍鞘。
林柔笑起來,手裡又如同變換戲法一樣,一封信出現在陳容麵前,“打開看看,風煙樓寄給你的。”那信封上寫著陳容親啟,是陳容熟悉的雲雙兒的字體,“令徽有難,雲風客棧,速來。”
陳容的心一下子抬高了,林柔看過信的內容後,立馬嚴肅道:“信是風煙樓特殊通道來的,不會有假,隻是風煙樓其他人呢,怎麼就點名讓你過去。”林柔問道。
陳容將信反複檢查,確定是雲雙兒慣用的紙。“之前我們出任務,我和令徽經常在一塊的,這次他……”陳容閉上眼睛,過往做任務時令徽總是在一旁幫她掩護,兩人經常一起行動。她很清楚令徽的身手如何,怎麼這次就出現了意外了?
往日行動的畫麵瞬間浮現在腦海,陳容心中跳動不平,還是決定去一探究竟。她對林柔說道:“春花節前,我定會回來。”
林柔的眼中劃過一抹擔心,輕聲道:“萬事小心。”
陳容拿了劍就走了。
策馬出城,直抵雲風客棧。
雲風客棧坐落在郊外,因風景秀麗,來往的人也不算少。客棧的對麵是一大片湖泊。水麵平靜,波光粼粼。
陳容到達雲風客棧時已然是另一身打扮了。一身樸素黑衣修身,頭發作男子裝束,那張臉也在修飾下更加英挺俊朗,活脫脫一副青年男子樣貌。
外麵人知道風煙樓裡六個殺手的名號,卻不曉得陳容的女子身份,陳容過往辦活時也總是儘量的變換自己的原貌,以免遭到不虞之災。
“繼續查,一日找不到凶手,你這店也彆想好生經營下去了。”一位少年帶著幾位隨從盤旋在客棧上下,他正對著客棧店家說道著,看見陳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敢問你這客棧發生了什麼事,可能住店。”陳容客氣道。
店家帶著苦惱和害怕,並沒有回答且選擇性忽視陳容的話。看了一眼帶頭的少年,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問道,“歲朔公子,您看?”
那位被喚作歲朔的少年掃視了陳容仿佛是在看她是不是凶手似的,最終勉為其難的點點頭,臉色還不大好看,“住店可以,不過要聽我們安排,我們說住哪就住哪。”
陳容隻是眉心一動,還是答應了,好。
被侍從領上了樓上的房間,陳容在自己的屋子外麵停下了,側目看向隔壁,門外還有隨從看守,陳容收回了打量的目光,隻是對歲朔拱手一拜,問道,“這隔壁住的是誰。”
“自然是我家主子。”歲朔一臉自豪著說,陳容沒有接著問你主子是誰,而是直接走進自己的屋子裡躺下了。
進屋之後,發現屋外廊間人影走動,陳容屏息凝神,腳步輕盈地靠近窗邊,發現自己的窗子和隔壁的窗子都開著。
陳容靜心聽著隔壁的聲音,看方才的陣勢,隔壁住的人物身份貌似不簡單,接著就聽見隔壁的聲音。
“人抓著了?”是一聲慵懶的聲音,對麵似乎是回了一聲不過聲音很低,陳容沒有聽清,又聽見那慵懶的聲音再度響起,“玉芙那裡都安頓好了罷?”
陳容收回心神,望窗子外看了一眼,樓下高度還可以,三層樓的距離。
再俯身聽隔壁的動靜,門開了又關上了,應該是人推門出去了,安靜的聽不到人聲。
旋即一個翻身徑直入了隔壁的屋子裡,動作輕盈地如同一片飛絮落進了屋子裡。
再一起身時,和房裡正坐的那人四目相對。
陳容嗓子微熱,眼睛盯著地麵古樸圖紋的地毯,沉聲道:“主子。”
對麵那人正是封易。
“主子,怎麼了?”外麵歲朔貼近門問道,人影映在門上。
“無事,都退下吧。”封易道。
“人都退下了,起來吧。”
陳容依舊跪在地上,抬眼望向封易,“主子既然在這兒,為什麼還要風煙樓送我密信。”
上次醉仙樓亦是如此。
林柔被林老夫人叫去陳容被留在外間,林堅夫子將林柔放到後花園裡,就很可能和陳容遇見。林堅隻要外出就一定會去醉仙樓,最後在醉仙樓和封易遇見。
上次可以說是封易要給她解藥,那麼這次呢,倘若令徽真出了什麼事情,陳容不信封易擺不平這件事,隻是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要讓她過來。
陳容突然想到,以前一年都見不到麵的人,如今見的是格外頻繁。
封易起身,繞過桌子,高大的人在陳容麵前倒映出一片黑影,他來到陳容跟前,將陳容拉了起來。
“我知道你的疑惑。”封易目光很沉,有如實質地落在陳容身上。
“令徽確實在這裡,這次任務他完成的很好,該做的事情都完成了。不過,生了一場變故。”
陳容心猛地提起來,就聽得他繼續說,“他撤退時,剛好和玉芙公主撞見了,玉芙公主見了很是心動,想要令徽留下來,可令徽不願,但他最後還是留在了雲風客棧,你知道為什麼嗎。”
“是他的舊傷和絕命的毒牽製著一起複發了,隻能暫且留下來。”
封易沉默地看著陳容,一聲不發。屋子裡靜得可以聽見心跳的聲音,陳容腦海裡隻剩下了舊傷這個詞,塵封的記憶突然明晰起來,陳容雙眼目光渙散,一個個和令徽相關的畫麵,酸澀的滴答聲劃過無邊無際的湖心,回憶奔騰而來。
是除夕夜裡令徽真誠地雙手捧上來的生辰麵,廚房裡他輕笑著送到她嘴邊的肉片,每次出任務時令徽都在身側給她打掩護,陳容想起那道她沒怎麼在意的外傷,某一次身後受敵時,是令徽毫不猶豫地為她擋了一刀,從那以後,令徽也沒有多說什麼,每次提及也總是哈哈一笑,說習武之人身上有傷不是很正常嗎。
陳容想著她當時在乾什麼,哦,在聽到令徽說沒事後她就真以為沒事了,她心裡想的是什麼,是怎樣進一步提升武力,怎麼在外麵多完成幾樁任務好讓封易記住自己,卻忘記了一些不起眼的傷痛經年累月疊加在一起,最終再度爆發時對人的身體有多麼大的傷害,更何況還有絕命的毒,發作起來的滋味陳容一點都不想去回憶。可偏偏,令徽就都遇上了。
當真是該死。
陳容不受控製地攥緊了拳頭,用力到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手心裡也毫無知覺。
“你這是做什麼?”封易低聲喝道,將陳容的手牽過去攤開,指甲劃破了手心,血跡在手心蔓延開來。
他掏出了帕子準備給她擦拭乾淨,不料陳容將手抽回去了,隻是說:“主子還是救人要緊。”
她將手背在身後,帶著迫切的神色望著封易的眼睛。
封易麵上一凝,然後笑了,麵色如常說,“你就這麼擔心他?”
陳容想回答是,但是看見封易那張臉上神色愈來愈陰沉,還是選擇閉口,封易似乎是滿意她此刻的沉默,繼續把她的手從身後拉了出來,輕柔地為她處理起了傷口。
陳容隻覺得無數隻螞蟻爬過了她的心口,她在心焦灼的同時也感到了困惑,他們二人的關係什麼時候近到了能執手處理傷口這個地步?
像是有一隻羽毛,搔動著陳容的手心,陳容用了番力道克製自己不要亂動,終於結束了這場緩刑。
陳容歎了口氣,又發現封易出神地盯著自己的臉看,再次開口提醒道:“主子,救人要緊。”
封易收回了視線,“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