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懸天,烏鴉遍布。
周圍吵鬨聲不停,刺的沈浟耳朵都快聾了。他揉著太陽穴,緩緩睜眼。
這是哪裡?!
他隻記得他到了一口水井那,被身後的影子襲擊了……
難道幻境還沒破?
忽地飄來一股腥臭的味道,沈浟低頭看去,竟是個燒焦的屍體!
他連忙定神,四周看看——大火燒斷了房梁,濃煙滾滾,壓著地上的人們無法逃脫。有人拿著一盆盆水去澆,可是杯水車薪,根本起不到一點用處,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親人死在自己麵前。哭喊聲在熊熊烈火間顯得如此可笑,最終人還不慎被火苗沾上,跟著命喪黃泉。
後麵一根圓柱向沈浟這頭倒下,沈浟餘光一瞟,立馬脫身,在空中卻發現幾乎沒有落腳之地!
——屍橫遍野!
無奈他隻得踏著梁柱,踩在一根正在燒的木頭上。
之前他離火尚遠,這會火勢逼近,它卻察覺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方——這火竟然是滅不掉的?!
換言之,這火,是神火。
而且好像還是他的那一類。
怎麼回事?!
沈浟伸出手去準備觸碰那火,心下遲疑:在他的記憶中,他從來沒把火弄的這麼大過。
可他一抓,卻抓了個空。這火苗像是虛影一般,明明火勢不減,卻直直讓沈浟的手給穿了過去。
看來是猜錯了,這還是在幻境之中。沈浟確定了,站起身,不管周邊那些四處逃亡的人,認真尋找陣眼。
“沈尊主一定要對我們這樣……趕儘殺絕嗎?”
沈浟低頭——那是一個小姑娘。那小姑娘,頭上露出兩隻耳朵,瞧上去,是狼耳?
“快逃,快逃,不要被他抓到了……”那小姑娘身後的男人推她一把,施了殘存的妖氣,不堪重負的倒下。
小姑娘鼻涕眼淚一大把,緊緊抓著男人的手:“不要,爹爹……我也逃不出去的,我們都逃不掉的嗚嗚嗚……”
什麼意思?沈浟想,這些人口中的“沈尊主”,是在說他嗎?
這是他上輩子的記憶?
不會吧。沈浟想,自己是斷做不出這種事情的,恐是有人誣陷了他也說不定。
但他下一刻就將這個想法摒棄了。
遠處的屋簷上站著一個人,那人身上沾滿血跡,卻渾不在意,仿佛旁觀者般,冷漠地看著下麵的滔滔烈火。
那人手上的劍在月光下亮的生紅,好似下一刻,這紅就要來奪自己的命。
那劍……是無悔劍;那人……是“沈浟”。
沈浟手一伸,抓住袖中的金羽扇,沒去尋找陣眼,反倒靠著幻影而去。
若他猜的不錯,這場景怕是那林大娘口中的“滅族之日”。
沈浟知道幻影肯定“看”不到自己,但也沒湊得很近,他停在旁邊的屋簷下,靜靜看著“沈浟”下一步動作。
果然,屋簷上的“沈浟”如林大娘說的那般發現了林大娘。
“沈浟”一躍而下,收了“征道劍”,滿臉疑惑地看著摔倒在地的林大娘,“嗯”了一聲,道:“你怎麼在這?”
林大娘牽住“沈浟”的衣角,哭道:“沈尊主,我的腿前兩月不小心絆著,瘸了。本想修養一陣再離開此地,哪想一養要養這麼久?周邊那些小妖也不提醒我,結果我一覺醒來就發現著了大火——尊主,仙師,你幫幫我吧!我出去肯定不亂說!”
“沈浟”聽了,歎了一聲,說道:“哪裡是周邊小妖不提醒你……”
林大娘一愣,咬牙道:“是!是我自己胡作非為,不聽勸,現在我知錯了,可為時已晚。沈尊主,看在我是少主奶娘的份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放我一條生路,我出去了,也不會去找少主的!”
“沈浟”看了看天,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拿出金羽扇,扯下上麵的穗子,遞給林大娘:“這上麵的珠子,算是個可防身的法寶。你拿它衝出去,可保你一命,隻是今日所發生的事,還有以前你偷——聽到的事,切不可與外人講——尤其是林侑。”
“哎!哎!是。”林大娘跪著要給“沈浟”磕頭,“尊主的大恩大德,小妖沒齒難忘!”
“沈浟”及時扶住林大娘,道了句:“不必。”
但他還是躊躇不定,內心在掙紮些什麼。
沈浟知道。他定是知道這林大娘表裡不一,詭計多端,但人命要緊,不知要怎麼辦才好。
“……大娘。”“沈浟”道。
“哎!”林大娘應道,“沈尊主有何事要講?”
“我,怕行事暴露,如果我要封你的記憶,你會同意嗎?”
林大娘愣了一下,喃喃道:“什麼……”她慌張道:“這,我,我不會說出去的啊,尊主可要信我!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嗯。好罷。”“沈浟”將林大娘扶起,指著一個方向,說道,“大娘,這邊的路更平坦些,出去小心。”
“謝謝謝謝……”林大娘緊拽著穗子,一瘸一拐地往那個方向走。
“沈浟”趁其不備,施了個術法朝林大娘的背後一點。林大娘背對著“沈浟”,是以根本沒發覺。
“沈浟”自言自語道:“對不住,還是上了把鎖。希望你是真的信守承諾吧,是非對錯,也就憑你一張嘴了……”
說罷他又喚出劍,對著林大娘前麵擋著路的妖刺了一劍,避開屍體,又重新站回屋簷上,麵無表情地看著下麵的大火。
哭喊聲依舊響徹雲霄之上。
站在旁邊的沈浟握緊拳頭,盯著屋簷上的“沈浟”。
這是他麼?
太矛盾了……
明明可以冷漠地看著狼族在自己麵前滅亡,卻還要“網開一麵”救下一個“恩將仇報”的狼妖。
除非狼族之前和他有深仇大恨,威脅到連他都無法忍受,否則以他的性格,是不會這般趕儘殺絕。
更不可能收個狼妖做徒弟。
可即便在天界,也沒有什麼事情能威脅到他,更何況是在人界?
下麵的小妖哪怕殘存幾絲妖氣,也不打算與“沈浟”拚個魚死網破,隻想著逃亡——太奇怪了,明明上輩子他隻是個人而已,力量肯定不比妖啊。
而且他看著那個麵無表情的自己,也覺得奇怪。
“沈浟”看底下的妖,仿佛看的不是瀕死的生命。
而是……
沈浟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
——亂舞的空氣。
“你不得好死!”“沈浟,你下地獄去吧!”
沈浟耳邊又響起刺耳的聲音,這些聲音經久不散,好像是被什麼罩著,一直回響。
“害死了我全家,我要你以命償命!”“啊啊啊啊!”“死!去死!”
鐘。
沈浟艱難的想。
像鐘。
他好像是在鐘裡,被鐘死死罩住。這些聲音也被死死罩住,消不出去,就一直響著,在他的周圍。
眼前的場景逐漸渙散,好像被抹成一縷空白。
不行。沈浟狠狠地想,陣眼都還沒找到,這幻境怎麼能就這麼散了?!
他還沒完全弄清楚“沈浟”是怎麼想的呢!
“師尊……”
誰在說話?
“師尊……”
沈浟緊閉眼睛,心中罵道:消停會,頭痛。
“師尊!”
沈浟猛地一睜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深藍的眼。
那人的碎發散到沈浟眼邊,刺的他偏頭躲過。結果一躲才發現,他那兩隻手都被另外兩隻手鉗住了。
沈浟:……
嗯?
林侑皺著眉頭,鬆開一隻手掐著沈浟的下巴,將沈浟的頭扭回來,問道:“師尊,你做噩夢了?”
沈浟微喘著氣,猛地一推林侑。
林侑:……
他看見師尊推了他之後好像就沒什麼力氣了樣,側著身在那緩神。
“你……”
林侑湊近點,單膝跪在床榻邊,掃開沈浟額尖濕了的碎發:“師尊說什麼?”
“你靠我那麼近作甚?!”沈浟乾啞的喉嚨罵出第一句完整的話。
“我,我……”林侑立馬兩隻手舉起“自證清白”,“我剛剛看師尊好像做噩夢了,又不敢把你叫醒,結果師尊這夢做著做著,還在床上……‘拳打腳踢’,我怕你等會把被褥也給踢掉了,就,自作主張鉗住了你的手。”
拳打腳踢?
沈浟:……他做噩夢有這麼可怕的嗎?
“水。”沈浟無力地指著麵前茶桌。
“哦好好好。”林侑上前倒了一杯,端給師尊,“還是溫的。”
沈浟喝了幾口,歎道:“我怎麼在這?”
按道理來說,他現在不是在那偏僻的樹林裡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還想問師尊呢!”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林侑就來氣,“師尊大半夜去那偏僻的地方作甚?那樹林一看就有些古怪,我到那時,師尊身上還受了傷。這一昏睡,還睡了三天!”
沈浟心奇:三天?!
這幻境竟還有混淆時間的效用,他待了這麼久,料想最多不過幾個時辰,怎知已經過了這麼久?
他一施仙力,感受到手心的渙渙熱流,心鬆懈一番——這並不是幻境。
林侑卻還在那道:“師尊可是瞞著我去見什麼人了不成?”
沈浟的心又提起:“怎麼?”
怎麼,還怎麼。林侑想,師尊自己做事自己沒覺得羞愧嗎?!還問他怎麼……是他問師尊“怎麼”才對吧!
“你看到有人?”沈浟問道。
“啊?”林侑懵了。
沈浟還記得第一個幻境中,有一個影子要襲擊他,可一下又沒了,這才到第二個幻境來著。
林侑解釋道:“我去的時候,隻有師尊一人,不知道是不是被什麼東西傷了。然後我就帶著昏迷的師尊回來了。”
沈浟這才注意到什麼,一摸臉頰,發現快要好的傷痕。
他施了仙力抹去剩下的傷,沉聲回道:“那裡有幻境,我進去途中,施展不出仙力,到了水井邊,突然出現一人影,速度比我還快,掐住了我脖子——你趕到時,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嗎?”
額……
如果不出林侑所料,師尊說的那個“可疑的東西”,大概是他吧……
“可能是幻境裡的東西吧。”林侑好容易撒次慌,彆扭道,“我去的時候,隻有師尊。”
沈浟點點頭,回道:“慕容比我們早來,他告訴我那地方奇怪,我本想先去看看,可……”
若是他猜的不錯,那個幻境就是淨音鐘所造出來的。可是淨音鐘又怎知到此地的人是他?
而且依林侑的意思,林侑並沒有陷入幻境,這淨音鐘隻對他起作用?這是為何。
這鐘是個死物,如若他沒有先證明他是“沈浟”,說不定激不起幻境,而他最先乾了什麼——起火!最開始的火是能打起來的,隻不過打了沒幾下,就滅了,後麵幾次打的火,亮的時間都比第一次少。
這鐘必是從他打火時確認了他的身份,然後對其展開攻擊。
幻境裡出現的場景也很奇怪,來來回回耳邊總是回蕩著“不得好死”一類的話,明明是淨音鐘,又為何會有擾人心神的功效?
再者沈浟記起,林侑曾說,這地方他們倆來過,來的時候碰上了趙闐和蕭不予。他那時候為什麼要來這邊,真是簡簡單單處理邪祟嗎?這裡百姓安居樂業,又有淨音鐘加持,哪裡來的邪祟?
——這淨音鐘,恐怕和他頗有淵源。
“師尊說,碰上了慕容冥幽?”林侑憤憤道,“他把你引過去的?”
沈浟一愣,說道:“不是,他隻是先行調查了下這裡,冥府事務繁忙,就回去了。”
可能慕容先去看了,但沒看出什麼花來,也可能慕容沒去看,因為懶。到底是與不是信中也沒提,沈浟不知,就這麼答了。
不過另一頭的林侑倒沒沈浟想得那麼多——畢竟碰上幻境的人也不是他。他不會有師尊這般見解,隻知道若不是慕容冥幽那廝從中擾亂,師尊也不會受傷。
——反正千錯萬錯全是慕容冥幽的錯。
這頭沈浟理清了關係,又在思索幻境裡的東西。
這幻境十有八九是真實發生過的,雖然之前林大娘說得顛倒黑白,但時間事件還是對得上的。
怎麼辦,這麼一看,他好像真的殺了林侑全族……
沈浟看了眼林侑,躲在被子裡的手不自覺的蜷縮成拳。他在“告”與“不告”之間慎重權衡。
林侑看師尊皺著眉頭,以為他還難受:“師尊不舒服麼,要不再歇息會?”
“不了。”沈浟翻身下榻,“整理一番,等會和我再去那地方看看。”
疑點還有很多沒解開,如果單要林侑殺他償命,他是可以理解的。沈浟轉而一想,可他要是死了,不說這世間還有沒有其餘的“幕後黑手”逃之夭夭,單是他自己與天界,鬼界的關係,林侑日後的生活肯定也舉步維艱。
沈浟頓時覺得,這世間,並不如他想象的風平浪靜。
“我這衣服是哪來的?!”沈浟錯愕道。他給自己整理衣袖,突然發現衣服的麵料不一樣,再一抬頭,他那件裡衣被掛在架子上晾著。
林侑摸摸自己的頭,兩隻狼耳羞的現了出來:“哦師尊,我之前看你一直出汗,應該很難受,就給你換了。”
沈浟:……
人心不古,一個重大的謎團沉黯於世;孰對孰錯,還是每個人都是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