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大宴會，雲峰的日食三餐都是分開吃的。
長輩有專屬的雅間，而小輩們隻能在公廚吃。
是以沈浟與林侑，是分開吃的。
“怎麼不帶上你的紅玉配件？”趙闐問道，“都說了，在雲峰，你就不是妖界的妖王，收點你那散懶樣吧。”
林侑夾了個辣椒扔在趙闐碗裡：“要你管？我以前也沒把它彆在腰間，你哪是第一天才注意到？”
“以前是以前。”趙闐撇嘴，“以前你沒戴，師尊都不曾說你，我哪裡有什麼資格——隻是師尊現在好容易回來，你就不能懂點事？”
林侑一愣，道：“甜甜啊……”
“噫！”趙闐捂住眼睛，“肉麻死了！”
林侑舌頭抵上齒間，眼底閃了一瞬，又笑道：“我哪裡是不懂事，我可一直戴著好伐？隻說要帶紅玉穗子，又沒說一定要掛在腰間。你都沒弄清楚就說我的不是，可是你錯了？”
好險，差點就要說出口了。
這趙闐和蕭不予才見師尊就要分彆，心中肯定不情願，到時候定要胡攪蠻纏跟著去。
帶著兩個拖油瓶？
林侑還沒傻到這個地步。
再說找到淨音鐘，進入“虛境”必要直係弟子在外守著。趙闐和蕭不予，剛好可以充當上去，這要是有什麼閃失，那就得不償失了。
“你不要胡說八道。”趙闐說道，“你都不曾把它亮出來過，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假的？”
“不信我啊。”林侑在胸前掏掏，還真拿出來了，“噥，這不就是。”
蕭不予湊近看看，笑道：“還真是！這玉佩倒比我的還溫潤。”
蕭不予和趙闐經常把這紅玉掛在腰間，平常又要練武，難免磕磕碰碰，蕭不予會愛惜，但也有些割痕，更彆提趙闐的了。
“嘁，故作高深……”趙闐拉不下來臉麵，轉了吃了口菜，“呸！林侑你給我夾辣椒吃！”
“哈哈哈。”林侑聞言再多夾了幾筷子，“辣得好！辣辣更精神。”
蕭不予在一旁吃著自己碗裡的飯菜，看到打打鬨鬨的兩人，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他已經習慣了。
林侑將那紅玉又收回去，心道：可不是更溫潤嗎？
少年時候的他可寶貴這玩意了呢，磕碰不得，摔打不得，一想到這是師尊送的東西，心裡彆提多高興了，放哪都覺得不安全，最後直接一串紅繩掛在頸間，還小心翼翼不讓彆人察覺。
如今想想，倒真是隻有年少才能乾出來的事了。
雅間內。
“小沈師弟。”木葉生從袖口掏出一樣一樣東西，一一介紹，“這是‘九曲回魂丹’，這是‘半命散’，這是‘美酒毒’，這是……”
“……”沈浟委婉道，“這是不是，多了點？”
“多嗎？”木葉生歪歪頭，“哪裡多了？我另一邊袖子裡的暗器都還沒拿出來呢。”
沈浟看了看，拿起那“九曲回魂丹”說道：“這個就行了。”
雖說這些藥都是對人才有用的，但“九曲回魂丹”不同——這是補藥而非毒藥，其中必定囊括了多重稀世藥草，於人無害。而獸類通常也會食些藥草，對妖應當也有那麼一點用。
“你那暗器對三師弟來講又不算什麼。”雲存白一旁起哄道，“要我說，有這功夫準備這些，倒不如直接給三師弟的金羽扇上的箭多淬點毒。”
“你不早點同我說？！”木葉生道，“我一時半會哪能淬得出來！”
但木葉生知道，說了也沒有用。
他們還沒到如此推心置腹的地步。
沈浟不會把他的金羽扇拿出來的。
果然，沈浟語氣生硬道：“不必。”想了什麼，又在後頭添上一句：“用不著這麼麻煩。”
“……都帶著吧。”木葉生還是道，他拿出一乾坤袋，把袖中東西全放了進去，連同沈浟手上那瓶藥，也一起扔了去。
沈浟見了不語。
他能理解木葉生的心情，但他不能理解木葉生的做法。
隻是出鋒找個鐘而已，都還沒到入“虛境”的時候呢……
“好了。”木葉生將乾坤袋放到沈浟手上，“去吧——慢些回來也不打緊。”
“……好。”沈浟道。
他踏出了廳堂，走到石碑邊，抬手喚來一隻麻雀。
麻雀輕輕地落在他指尖，低頭擺弄一番毛羽。
沈浟另一隻手撫摸了一下麻雀的頭，給它毛羽上附了層仙氣，道：“在這麼高的地方飛，也不怕冷。”
他再一抬手，麻雀展開翅膀，就勢走了。
“告訴林侑，我在山腳下等。”
沈浟走到斷壁邊，直接踩著石頭一躍而下，不多時便到了。
可當他腳尖剛點地時，就見放走麻雀的林侑。
“師尊。”林侑道。
沈浟當下一個釀蹌。
林侑一挑眉，立馬過來扶著師尊，問道：“師尊這是怎麼了，又和師叔師伯切磋了？”
彆家的人要離彆，都是哭哭啼啼抱了又抱；到了本家，難不成就變成“打得過我才放你走”？！
“咳，沒有。”沈浟答道。
他心生尷尬：林侑來得怎麼這麼快……
沈浟岔開話題：“你和你師弟們都聊完了？”
“哦，也沒什麼聊的。”林侑道，“那兩個吃完飯就準備去山腰校場那邊教人，我也懶得再說，剛好看到師尊養的麻雀，就趕來了。”
“你不和他們道個彆？”
林侑一愣，反問道：“師尊不也沒有嗎？”
沈浟點頭，旋即抽出那張圖紙，道：“雖然是幾百年前的，可這其中山峰走勢應不會有多大變化——你在人界待的比我久，認得出來嗎？”
林侑接過，蹙眉解釋道：“幾百年之中洪澇地動我不知有多少，地圖肯定會有所偏差，可淨音鐘有著安定人心的功效，說不定在它的周圍，天動異象之事會少很多。”
老祖宗恐怕也是怕彆人搶了這地圖，特意不在上麵畫出具體方位，五個圓圈隨意亂畫，叫人無從下手。
“啊，這裡！”林侑指著其中一個圈。
被圈住的地方，周圍儘是山脈，而中間之處，卻是一縷平地。
看上去也很像被一口大鐘壓成的印子。
“這地方到現在也是這樣。”林侑越看越眼熟，“嘶，但這裡……”
“奇怪在哪？”沈浟問道。
林侑抬頭看他：“師尊，這地方我們以前去過。”
“還記得我與您講過趙闐和蕭不予的來曆嗎？”林侑問道。
沈浟一點頭——這是林侑在晚宴喝酒時同他聊到的，說是下山除祟途徑一村，偶遇上的，然後就順便帶回來了。
“我說怎麼感覺有些熟悉。”林侑繼續道，“這是他倆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沈浟一愣。
該不該說是，湊巧呢……
·
天中一抹虛影晃過。
“咋哪？！剛飛過切啥嘞？”一男子抬頭望天，奇怪道，“好端端地，起風？”
他旁邊一婦女一巴掌拍他頭上：“扯把子打晃晃兒呦！乾你的活切，成天懶兮兮的，天上能飛出個啥嘛？”
那男人吃痛，灰溜溜地乾自己的活去，還不忘偷偷抱怨一下：“妹兒手勁也忒大了……”
遠處的屋簷上忽地落下兩人。
一人風流倜儻，一身玄色，可臨近處又有幾抹群青色彩；另一人紅領素衣，冰若寒霜，大有“生人勿近”的意思。
——正是林侑與沈浟！
沈浟四處看看，評價道：“倒與江南一帶不同。”
江南一帶看起來雨多水多，周邊山巒有起有伏，街巷牌坊也隨處可見，他醒來時便是在江南某處，自然記得更多些。
而這蜀地——這是林侑說的，河渠密布，雨不及江南多，水路卻是四通八達，街鋪也有所不同，大多都聚在碼頭。
這邊的人看起來也不大一樣——有道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師尊可能找出些什麼來？”林侑問道。
“沒有。”沈浟收了圖紙，“若淨音鐘是仙器，我倒還能再探探。”
可惜了，那鐘是個法寶。
“嗯，先不急。總在這一帶的。”林侑跳下屋簷，抬頭道，“找了挺久了，申時已過，要不先找個地方歇腳？”
沈浟點點頭，也跳了下來。
倆人一起來到家客棧，臨進門時，沈浟還頓了頓，察覺到周邊沒有危險後，又問林侑：“你有足夠多的銀錢嗎？”
“……哈哈哈。”林侑笑道，“有有有，師尊以後不用再問了，錢嘛，我有的是。”
沈浟踏進門內，心道還是不妥，老用林侑的錢，得拿些什麼東西抵了這人情才好。
可他看看自己身上。
紅玉腰帶，燕圭送的，不行；袖中乾坤，木葉生送的，不行；衽下鳳翎，林侑不需要，不行。
他身上來來回回就這麼點東西，大部分還是彆人送的……
想他在天界時還是養尊處優，呼風喚雨。真是——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林侑走在前麵，猜不出師尊心裡想的什麼，一拍掌櫃的桌子，說道：“要一……兩間上等客房。”
掌櫃的被那拍桌聲嚇得心一蹬一蹬的，看到亮出來的銀子後，這心才安定下來——差點以為這是哪裡冒出的地痞流氓呢！
那掌櫃拿出一店薄，說道：“好嘛好嘛！公子這一拍險些拍出我的心尖尖——這邊勞煩登記一下，再請二位公子出示下路引。”
路引？！
林侑一愣——他忘了這回事了！
人界客棧入住不僅需要登記店薄，從哪方來往哪方走，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還需要出示路引以示身份。
七八年前那會，出來都差不多是和師尊一塊辦事的，要住客棧也是兩人掏出雲峰的牌子就行，太過簡單林侑根本懶得去記。
如今他這是七年來第一次出了妖界住客棧，身上早忘記要帶那塊牌子，師尊又是轉世來的，更沒有什麼牌子。
林侑心下一凝。
若是他現在立刻把這掌櫃打暈或是威脅他開房，怕是隔日這掌櫃就得招當地的修行者來了，多出個麻煩；若是他要偽造路引……
他看向身後的師尊。
妖氣捏出牌子還需費點時間，隻能叫師尊在他跟前轉一下掌櫃的注意力了。
沈浟見林侑看他，疑惑地走上前來：“怎麼了，還沒弄好嗎？”
“啊呀，這位俊俏公子。”掌櫃解釋道，“您得先出示下路引，查明了身份後，我家客棧才好給您二位開房啊。”
“路引？”沈浟疑惑道，“那是——”
“這個！”林侑又拍下櫃台，亮出一塊牌子，恰好把掌櫃的注意力移開了，“這個是我的，師尊的，要再等等。”
沈浟看了眼牌子的模樣——半個巴掌大小，其上有刻“雲峰”二字，再下麵就是林侑的大名。
掌櫃的一看，雙眼瞪大，直接控製不住喊出了聲：“吼呦！公子還是修仙的呱呱牛皮！”
那人好像意識到自己失了儀態，忙清嗓兩聲，對沈浟說道：“煩請這位仙人也出示一下。”
“不是修仙，是修行。”林侑擋在沈浟前麵，尬笑道，“仙人那都是天界的。”
他眼神示意師尊：彆露餡。
沈浟一臉迷惑地看著他，拿出塊牌子遞上去：“我說峰主怎麼要給我這個東西，原來是要這麼用。”
那塊牌子，除了名字不同，其他地方沒有任何差彆。
林侑手握妖力凝成的半成品：……我靠。
他擺擺手，心道不與師尊一般計較，接過掌櫃遞來的毛筆，沾了墨在店薄上橫豎幾筆潦草寫完。
掌櫃的笑著接住店簿，然後心中大疑，以至於還“嘶”出聲了。
——這俏兒郎，名字那寫得那麼好看，高雅脫俗，“來從去往”那處怎寫得如此狗摸雞屎樣？！
他悄咪咪地看林侑，見後者又掃過來，連忙低下頭，心虛地合上店簿，拿出兩塊木牌，嘿嘿賠笑：“頂樓那兩間。”
等兩人走後，又惋惜地想：還是不能以貌取人——早知道讓另外一位仙人寫了，真是可憐了他這麼漂漂的店簿……
林侑回頭看了眼掌櫃那痛心疾首樣，撇嘴心想：沒看到我名字寫那麼好嗎……
到了頂樓，林侑拿出那兩塊木牌，問道：“師尊想住哪間房？”
沈浟微微歪頭，心想不都一樣的嗎？就隨意抽出一張。
再一對照。
此房名為“花間月”。
“倒是挺襯。”林侑咕噥著，反手開了另外一間門，那門上儼然掛著的是“人間酒”。
結果剛一進去就被撲麵而來的酒香熏得愣了幾秒。
林侑：……還挺應景，這晚上睡覺會不會被熏暈？
那頭師尊的門已經關上了。
林侑：……
照這類風格，師尊那房裡不會全是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