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圖書館向來是安靜的，隻有窗外蟬鳴喧囂，倏忽有小鳥嘰喳聲加入，像二重奏。

在這二重奏中，他聲音輕得像穿不過她身後的書架，輕得隻夠她一人聽見。

站在光裡的少年有些耀目。

逢秋輕輕眨了下眼，又再眨了下。

對麵的男生還在。

沒像上周一樣起身後就消失不見了。

逢秋終於有了點真實感。

以為難再遇見的人忽然又出現在眼前，似乎還在和自己說話。

是比上周的猝不及防更猝不及防，也遠比上周的驚喜更為驚喜。

不過是在和她說話吧？

逢秋不是太確定，試探性地開口：“啊？”

“阿加莎好看嗎？”

男生指了指她手裡的書。

他目光原本也落在她手裡的書籍上，此刻才稍稍抬頭。

逢秋於是瞬間撞進他眼中，這才注意到他瞳色和眼下的痣一樣，是偏淺的褐色，此刻在光線中，卻顯得格外地亮。

許是覺得問陌生人問題突兀，他又輕聲多補了一句：“上次看的那本太暗黑了，浪費了我兩個下午的時間，推理小說又不好去網上搜。

男生略歪了歪頭，苦惱無奈的語氣。

日光越過逢秋肩膀照耀在兩人中間，塵埃在光線中細細浮動，她心跳也跟著快速跳動起來。

所以真的是在和她說話。

原來他也不喜歡那本書。

圖書館裡這樣的對話其實挺常見的，逢秋以前也問過彆人哪本書好不好看。

但對象換了他，心跳卻莫名無法平穩。

逢秋捏緊書脊，在不平穩的心跳中，努力平穩住自己的聲音：“不喜歡暗黑的話，正好可以試試阿加莎的。”

男生點了下頭，視線轉向一旁書架，隨意道：“有推薦的嗎？”

他視線移開，逢秋就也不好意思再盯著他看，目光也轉向旁邊的書架。

阿婆經典無數，可推薦的太多。

逢秋目光一本一本掃過去，最後憑著某些私心指向了她自己的入坑作：“這本吧。”

他看向指的方向，確認道：“《羅傑疑案》？”

逢秋重重點頭，想起他沒在看她，應該看不見，又輕輕“嗯”了聲。

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穿過金色日光，從書架上抽走了她指的那本書，清澈嗓音同時響起。

“謝了。”

到2023年，網上會格外流行一個MBTI性格測試，人們張口閉口用I人E人來形容自己。

逢秋測了幾次，因為有幾道題略搖擺，結果時I時E，I的次數多，大概是偶爾能E一下的I人。

但此刻卻沒能E起來，明明想順著話題把聊天再延續下去，大腦卻有些空白，最後也沒能張嘴，隻眼睜睜看著他拿著那本她的入坑作，一路走向書桌，在上周同樣的位置落座。

逢秋站在原地，有點懊惱地輕輕吐了口氣。

過了幾秒，她才也拿著書走向同一張書桌。

逢秋平時都是坐這邊，從I區拿書坐在這邊也是最方便、最合適的，但因為她現在心裡懷揣了一點不坦蕩的秘密，坐過去的時候莫名有些心虛。

拉椅子的動作都比平時輕了些。

但圖書館太安靜，再輕也有多少有點響動，斜對麵已經開始看書的男生卻絲毫沒有抬頭的跡象。

像根本不關心對麵有沒有人坐，或是誰來坐。

逢秋鬆了口氣，同時又有些失落。

又是矛盾的心情。

在位置上坐好，翻開書本，沒看幾行，黑色的印刷小字就從清晰變得模糊，完全失去了焦點。

上周沒能打出個結果的辯論賽又繼續在心裡打響。

要什麼聯係方式，你連他是什麼人都完全不了解吧。

也不是完全不了解吧。幫過我的，對小朋友笑起來會更溫柔，也喜歡推理小說，口味和我相近的。

這就算了解了？

好吧，是不算。

……

中途，逢秋去了趟洗手間。

怕他會像上周那樣突然提前離開，回來時，她腳步都比平時快些。

一路疾走進門，看見他還坐在位置上，逢秋這才放下心，腳步也隨之頓了頓。

男生像是單手撐著下巴，灰色T恤在身上拉出一道道線條，肩線是直的，往下到腰間似乎褶進去一道。

連背影都像漫畫精心勾勒出來的筆觸。

逢秋鬼使神差把手機拿了出來。

夏日午後的圖書館安靜得隻剩蟬鳴聲。

所有人或在認真看書，或在昏昏欲睡，沒人注意到她這邊。

逢秋在擂鼓般心跳中，迅速對著那個背影偷偷拍了一張。

大概是前兩次他離開得都太突然，又沒有其他人作見證，逢秋總覺得，他就像是她的一場夢。

像從漫畫裡走出來的、完全符合她想審美的男生，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也許隻是她想像出來的。

但剛剛那一秒，手機鏡頭真實捕捉到了他。

捕捉到了這麼一個漫畫般的、愛好似乎和她一致的、好像一眼就讓她心動的男生。

……

逢秋頭一次乾偷拍這種事，回來的時候心更虛。

落座時，她餘光瞥見男生依舊沒半分抬頭的跡象，冷白修長手指翻動著書籍，似乎看得格外沉浸。

有那麼好看嗎？

逢秋坐好，瞥瞥他那本，又看看自己手上這本。

同一個出版社，同係列的書，裝幀幾乎都是一樣的。

是她親自推薦給他的，自己的入坑作。

好吧，確實有好那麼好看的。

所以到底要不要問他要個聯係方式呢？

問題又再繞回來。

但是比起偷偷拍他一張背影照，跟他要聯係方式需要更多更大的勇氣。

逢秋依舊遲遲下不了決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從窗外偷溜進來的日光悄然退去，圖書館裡的人越來越少。

好在他今天沒提前離開。

直到工作人員高聲提醒閱覽室即將關門，逢秋才從餘光中瞥見他合上書站起身。

逢秋略等了幾秒，才故作自然地，也跟著合書起身。

兩人看的是同一個作者的同係列書籍，還書的書架自然是同一個。

逢秋過去的時候，男生已經把那本《羅傑疑案》放回了原處。

過道依舊不寬不窄，因為午後那段小插曲，他似乎對她還留有印象，轉身離開時衝她淡淡點了下頭。

擦肩而過的那一下，有清新的香氣在鼻間縈繞一秒，又轉瞬消失。

還會有第四次見麵的機會嗎？

逢秋心裡驟然閃過這個念頭，不知怎麼，她忽地生出一點衝動，反應過來時，已經開口叫住了他。

“等等。”

男生轉過身，神情疑惑。

“叫我？”

逢秋個子隻到肩膀往上一點，此刻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他下頜那道漂亮的線條，鋒利如刀。

她臨時積蓄的那點勇氣就像遊戲裡殘血的小怪，被這一刀輕易砍掉了所有生命值。

到了嘴邊的話卡了殼。

可能是沒等到她說話，男生疑惑更甚，又追問了句。

“有事嗎？”

逢秋指尖捏緊書籍。

這次沒有蝴蝶飛進來救命，她隻能自救。

好在大腦運轉還算迅速，她飛快找到個完美理由：“管理員姐姐跟我說下周六這邊有活動，可能要三點才開門，具體公眾號會通知。”

說完，逢秋都想誇自己一下。

午後才打過交道，她順口提醒一句既合理又熱心。

順便還能試探一下他下周還有沒有可能再過來。

男生明顯沒多想，輕點頭的同時笑了下：“謝了，我下周晚點來。”

說完他轉身離開，頎長背影很快消失於她眼前。

身後的窗外依舊有小鳥在嘰嘰喳喳。

逢秋在工作人員催促聲中轉過頭，看見一隻灰色的小胖鳥在褐色枝乾上蹦蹦跳跳。

窗玻璃模糊映出了她唇角輕翹的模樣。

逢秋頭一次發覺，“雀躍”這個詞，是如此的形象。

等逢秋從圖書館出來時，先走一步的男生早已沒了人影。

但因為手機裡多了張真實捕捉到他的背影照，也確定了他下周還會再過來，逢秋心情終於不再是矛盾的“失落的踏實”，轉而變成了和諧的“愉快的踏實”。

回去的路上，逢秋又收到尤曉發來的兩條消息。

第一條是一張菜色照片。

第二條配文解釋上一條：【鐵鍋燉大鵝】

逢秋：【？】

逢秋：【不是要饒它一命？】

尤曉：【沒辦法，家裡來客人了，我沒能護住它】

尤曉：【剛才傷心得多吃了兩碗飯】

逢秋：【那它也算死得其所了】

尤曉：【是吧】

尤曉：【我也這麼覺得】

尤曉：【對了，你那個紙片人帥哥呢，這周還有沒有再遇見？】

逢秋停頓一下，嘴角不自覺又彎了彎。

逢秋：【遇見了】

尤曉：【！】

尤曉：【有沒有去要聯係方式？？】

逢秋：【沒有】

尤曉：【行不行啊你】

尤曉：【你不要聯係方式就不怕以後見不到了嗎】

逢秋：【他下周還來】

尤曉：【？？？】

尤曉：【你怎麼知道？】

逢秋：【聊了幾句】

尤曉：【可以啊】

尤曉：【保持這個進度，下周和他再多聊聊】

……

再和他多聊聊，這也是逢秋自己的打算。

比起以全然陌生人的身份貿貿然上前去跟他要微信，她還是更喜歡這種循序漸進的方法一點。

好吧，其實就是她不敢。

剛才主動和他搭話，心率都已經快得超速。

回到家後，逢秋意外地在鏡子裡看見自己依舊嘴角微翹。

有那麼開心嗎。

認真算算，好像就也才見他三麵。

或許他才是來自霍格沃茨的那個吧。

嗯……苗疆來的也說不定。

下周六什麼時候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