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1 / 1)

在眾人都還未有察覺的時候,尹春的形勢變得撲朔迷離,逐漸脫離了所有人的掌控。於錦山上的孫天霸來說,自己兵敗,兄長被俘,底線的走私線路被各方盯著查,幾乎是窮途末路之跡象了。所以在確認韋玄臣真的失蹤之後,他便虛張聲勢主動認領了人就是他劫持的,為了讓蕭啟相信,還專門派人將沈儀華給他的那幅畫像派人送到了城內魏王行轅中。

蕭啟不疑有他,一麵派人與孫天霸商談,一麵給遠在長安的韋玄相送了信。

這日,在行轅中打發了一眾聒噪不已的臣屬之後,蕭啟靠坐在椅子上臉色很不好看,他隱隱覺得這件事情背後好像有些不對。

依照左嶺所言,當時匪患被火銃打的四散逃竄,韋玄臣是在勸他追擊不成後,擅自開城門帶領隨從出去的。但那等情況下,城門開啟後匪盜隨後都有可能打個回馬槍殺進城中來。看守城門的人都是經年的老兵,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而且在沒有得到上級命令下,擅開城門,按照軍法是要被處以極刑的。

韋玄臣來這邊雖然頂著個韋家二公子的名頭,奉承巴結的人一大堆,但不會有人愚蠢到將自己的命搭上去奉承。

蕭啟皺眉問:“他到底是如何說動城門看守給他開的門?”

李榮廷聞言,看向旁邊鎧甲肅然端坐的左嶺。

堂上現在就他們三個人,而且蕭啟早說免了行禮,但左嶺實在是個極為板正守規矩的,見蕭啟詢問,起身拱手道:“回九殿下話,臣也未可知。”

李榮廷道:“殿下是懷疑什麼?”

蕭啟緩緩轉動了下拇指上的鐵扳指,道:“事情有些不對,他出城出的未免過於順利了,當時左將軍還在城牆督戰,未經請示,誰敢給他一個沒有領正經軍務的人開城門?”

李榮廷忖了下,說:“殿下,將守城之人傳來問問吧。”

左嶺這才反應過來,不由臉色一變,“這……當時情況緊急,臣已經下令將人處決了。”

李榮廷正欲開口,左嶺率先跪倒在地請罪:“是臣思慮不周行事有失,臣有罪,還請殿下責罰。”

“哎,左將軍這是做什麼?”蕭啟抬手道:“不與你相乾,好端端的請什麼罪!本王隻是有些疑惑,不是追究責任,況且這也不是你的責任,起來。”

李榮廷也說:“擅開城門理應處置,再說,等韋二回來一問也就清楚了。”

蕭啟這廂因為韋玄臣的事情正焦頭爛額,身在長安的楚王也好不到哪裡去。

自打蕭啟去往東南賑災之後,局勢對他越來越不利。

錦衣衛在那邊盤桓月餘,安排的行刺任務失敗了,他甚至都沒整清楚那些人到底查到了什麼,手裡有什麼證據。

這次原本想借著尹春城亂調兵過去善後,沒想到蕭啟竟然憑著一千人就把仗給打贏了,還連孫又奇都捏在了手裡。所有的計劃都失敗了,他們現在就像是砧板上的魚,就等著到時候挨刀子了。

眼看著情況越來越被動,蕭敬現在比那驚弓之鳥強不了多少,朝中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他便懷疑是父皇派人來召他進宮要與他算賬了。

就這樣強撐幾日後終於撐不住了,於是遞了個折子稱病不出,整日家窩在府裡不見人。後來又不知聽信了什麼妖言,覺得自己如今這般乃是黴運當頭,遂請了好幾個道士上門設壇做法。

經此一遭,慌的不單隻有蕭敬,以往圍在他身邊趁機撈油水的那些世家子弟們也有些坐不住了,尤其是楊經綸,他在尹春的產業也不少,直到眼下還有他的人還在那邊還沒回來呢。這一旦朝廷就此清查,那就是證據確鑿,到時候他就算有十顆腦袋怕都不夠砍的。

但關鍵是現在他根本就沒有門路可走,韋玄相是世家的主心骨,但那人實在清高的惹人生厭,而且上次他們在派人刺殺錦衣衛時,意見有了分歧,現在更不可能出手相助。

思來想去,楊經綸認為這事還得著落到楚王身上。在他看來,楚王是確實不是皇子中最能乾的,但至少有皇子的身份擺在那裡,且一貫以來都得聖人的寵愛,想來在聖人跟前求求情還是管用的。

基於這樣的盤算,楊經綸連日來王永安坊跑了不下十次,誰知那蕭敬脖子一縮,鐵了心得要裝王八,就是不見人,誰來了都不見。

這下可不好辦了,爛攤子在那擺著,沒個出頭挑大梁的可怎麼成?總不能讓他自己上吧。功夫不負有心人,思來想去還真讓楊經綸想出了個辦法。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永安坊楚王府門口出現了詭異的一幕。十個好幾輛馬車日日來此,就堵在楚王府門口,一個換一個,挨個求見,輪換一圈,便轉到對麵的茶肆中喝茶聊天。

茶肆老板的嘴都要給笑歪了,覺得楚王府的那些個道士真乃高人也,替楚王祛沒祛黴運的不知道,反正給他帶來了財運。

不同於毫不知情的百姓們看個熱鬨,陳王府的眾位幕僚私下議論起來卻在犯嘀咕,楚王和楊經綸這些人沒腦子,鬨出如此笑話倒是尋常,但是遲遲不見韋玄相出來調停,這事有些古怪。

他們不知道的是,韋玄相在收到尹春來的書信後便連夜動身前往尹春去了。

韋玄相就這麼一個弟弟,雖然平日裡因為他驕縱放蕩不務正業總是訓斥他,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不疼,而且母親年紀大了,最掛心的就是韋玄臣,這次他偷跑出去本就讓母親操碎了心,現在還落在了匪盜手裡,若是不能平安回來,母親多半承受不住。

韋玄相立在船頭望著蒼茫奔騰的大河隻覺得心中萬分焦灼,一晚上都沒能安眠。

同樣一夜未眠的還有尹春的蕭啟。

沈儀華在成為設壇祭祀後的當晚,錦衣衛突然手持令牌上門要將人帶走,給出的說法是她與賈巍之死和石府滅門案有關,現要緝拿回長安受審。

當時蕭啟與李榮廷因著韋玄臣的事情正與孫天霸派來的人周旋,裴珩跑來傳信說他們已經押著人直接往碼頭去了。

事情發生的過於突然,將所有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

蕭啟出門上門直往碼頭方向追去,裴珩和李榮廷也緊隨其後。

於是眾人便看見深夜的尹春街上,幾匹馬並行飛馳,如如脫弦的利箭一般飛馳了過去。李榮廷騎術比不過他們,遠遠的落下好長一段距離。

裴珩本就是個話癆,一緊張更管不住嘴,緊緊跟在蕭啟身側說:“阿兄,錦衣衛到底為何平白無故拿人?姊姊怎麼會和賈巍還有石府的案子扯上關係呢?賈巍出事的時候我們都在場,我今日也跟他們說了,我可以作證姊姊絕對沒有殺人,但是那個陸宴壓根就不聽我的……阿兄,姊姊是無辜的,你去跟他們說一說,我們都可以作證,她真的是無辜的……”

蕭啟由著裴珩念叨並不搭話,因為他知道這些確確實實是沈儀華做的,但讓他心中不安的是錦衣衛上門拿人,到底手裡捏著了什麼證據。

小狐狸,不是一向做事很周全的嗎?怎麼會被錦衣衛抓住把柄呢?

他心裡煩亂的很,滿腦子都想著到了後用什麼理由先把人保下來!

她不能落到錦衣衛手裡,更不能進詔獄!錦衣衛的詔獄他清楚,進去了什麼秘密都藏不住,包括她的身世。而她的身世一旦暴露出來,那便是神仙也救不了。

在遠遠地看到碼頭上的身影時,蕭啟懸著的心才終於稍稍放鬆了些。裴珩也擔心了一路,生怕沈儀華已經上船走了。眼下見著人,不由心下一鬆,轉頭正欲指給蕭啟看,卻發現阿兄一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預備拔刀了。

“阿兄!”他喚了一聲,隨即從蕭啟的眼神中明白,阿兄這是準備要從錦衣衛手裡搶人了,於是說:“我從後麵繞過去,找機會帶姊姊走。”

蕭啟點了點頭,朝著碼頭上的身影直衝過去,在距離沈儀華一行不到半步的地方勒住了馬。

沈儀華正與陸宴交談著,聽見身後的馬蹄聲,才剛一回頭就被蕭啟俯身拽住了手臂,隻聽馬背上臭著臉的男人沉聲質問:“陸緹帥!這是想做什麼?”

陸宴慢條斯理回身行禮道:“見過魏王殿下。”

蕭啟的視線在沈儀華身上掃過,旋即鳳眸轉冷,看向陸宴斥問:“本王有沒有跟你說過她是我的人?緹帥大人夤夜上門,在未向本王稟報的情況下,就想擅自帶走本王的人,是不是有些過於放肆了?”

陸宴一臉從容,拱手說:“回殿下話,據小臣所掌握的消息,此女與長安兩樁命案有關,所以特奏報陛下,帶回審理。”

“是嗎?”

蕭啟握著沈儀華的手安慰似的輕輕捏了下,隨後一腳朝試圖上來拉扯沈儀華的一個錦衣衛番子踹了過去。那人並未防備,生受了這一腳,直飛出老遠,背仰倒在了地上。

蕭啟語氣陰沉繼續道:“掌握的消息?緹帥掌握了什麼消息,拿出來給本王瞧一瞧?”

陸宴仍舊保持著行禮的動作,垂眼視地,說:“錦衣衛的證據隻可呈奏天子,還請魏王殿下莫要為難於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