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1 / 1)

沈儀華跟著裴珩去了堂上,她端端坐著,氣定神閒的,讓原本坐立難安,緊張兮兮的裴珩也放鬆了不少,不時與她聊幾句。

沈儀華似是有些無聊,掩在袖中的手握著自己常戴的那枚玉佩,這是她下意識的動作,拇指指腹一下一下劃過它凸起的紋痕,每一條她都了然於心。

外麵嘈雜聲漸漸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摧人耳膜的馬蹄聲,半晌,大門處傳來一陣響動,又侍衛在低聲說著什麼,但離得太遠聽不大真切。

裴珩凝神聽了一瞬,朝門口問道:“過去問問,是阿兄那邊有什麼消息了嗎?”

侍立在廊下的內侍應了,少許回來回話說:“回世子,殿下那邊還沒有話傳來。”

李榮廷勸著他,說:“彆急,聽著動靜應該是官府衙役,再等等吧,這已經是四更了,若是順利,不消片刻九殿下也應該回來了。”

裴珩空期待了一場,有些泄氣地癱在了椅子上,悶聲道:“那些匪盜燒殺搶掠無惡不做,如今竟然膽子大到敢攻城了,簡直可惡!我就是不明白,朝廷那些官員早些年都在做什麼?為什麼不早點派兵前來將他們儘數剿滅,反而放任他們為禍四方,直到成了氣候,要攻占城池造反了,才派兵鎮壓。”

他這話是從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角度看問題,而且還多少帶了些怨氣。他說罷堂上沉默了一瞬,因為除了裴珩這個小孩子外,在場的其他三人都明白朝廷這些年放任東南不管的原因。

介於陸宴在,李榮廷不好直接製止他,半晌才敷衍說道:“這不是你我該憂慮的事,朝廷自有朝廷的考量。”

沈儀華垂眸將眼底的那點嘲諷掩了過去,語氣輕飄飄地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李郎君勿怪,我倒覺得裴世子此問甚合情理,隻是我也不明白,尹春匪患橫行已久,上頭雖說也派兵鎮壓了幾次,怎麼還越剿他們的聲勢越大呢?聽說這次領兵前來的是匪盜頭子孫又奇本人,也不知道他們多少人,九殿下這邊能不能撐到援兵到來。聽說朝廷的援兵已經在趕來了,可若是援兵未至,城先破了,那我這些人該如何呢?”

裴珩剛還義憤填膺,聽了沈儀華的話,立刻換了語氣安慰道:“姊姊莫憂心,阿兄雖然手下將士不多,但是有大炮和火銃,而且朝廷已經在往這邊調兵了,想來不會有事。尹春這邊的事情快完了,等阿兄將這些匪盜剿滅,我們就可以動身回長安去了。”

裴珩這些日子已經將來時的那些新奇全給消磨乾淨了,成日家擔驚受怕的,現在他一心就隻盼著趕緊跟阿兄還有幾位好友回長安,而且六月初五便是皇祖母七十歲的壽誕,若是到時候他和阿兄都不在身邊,皇祖母定要傷心的。

李榮廷覺得沈儀華這話說的不對味,雖然在同自己說,但好像是衝著彆的人。不由往陸宴臉上掃了一眼,打了個哈哈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打仗的事情我也不懂,沈娘子倒不如等九殿下回來了向他請教。”

沈儀華一頷首,轉頭看向陸宴,“緹帥大人認為呢?”

陸宴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形容,聞言抬眸看向沈儀華,略一頓答道:“陸某隻遵上命行事,此事不與我相乾,沈娘子問錯人了。”

“哦,原來這事不歸你們錦衣衛管麼?”沈儀華做恍然大悟狀,“那今夜城中九殿下如何調兵遣將的事情緹帥與錦衣衛也是不知情的了?”

陸宴這才反應過來沈儀華當著李榮廷和裴恒的麵為什麼非要將話題引到此處。

蕭啟的那一千親軍守衛尹春城自然是不夠的,而且他們都清楚朝廷的所謂援軍其實就是世家調來收尾的,尹春除非城破,否則是等不到的。所以蕭啟動用了熊成用邊防軍中的大袍和火銃,或許還調了邊防軍來。

或許裴珩和李榮廷不懂,但陸宴卻明白,調集邊防軍是要經由兵部批準的,蕭啟手頭自然沒有兵部的批文,那他此番調兵和動用大炮火銃就隻剩下一個途徑——旗牌。

這才是沈儀華這番話的目的。在本朝親王是可以動用旗牌調兵,但還未曾有過先例,那是因為太宗皇帝曾在親征時命親王監國,為了製衡親王權力,曾下發明旨,除非手持旗牌的皇室宗親自身有性命之憂,否則一律按謀逆論處。

今日這番若說情況危急可也,但對蕭啟來說性命之憂還並未到那一步,但能將此事上報禦前的隻有他陸宴一人。陸宴在明白了這其中緣由之後,便正色道:“陸某今晚與諸位均在此處,九殿下如何運籌調兵,我自然不知情。”

“那便好。”

沈儀華漫不經心應了一聲,案上的茶水早已放冷,忖著時辰這會子城南的軍隊應該已經拔營回城了,蕭啟現在還未回行轅,大約是已經知道了韋玄臣被綁架的事。按著他那個狗脾氣,這會估計正被氣的跳腳。

果然還真讓她給猜對了。

這廂蕭啟一行押解著孫又奇及其殘部從南門率軍回城,剛一進城門,就有左嶺派人來報他,說是韋家二郎僅帶著幾個人擅自出城去了。

蕭啟聞言,讓儲義留下幫忙安置將士和投降的匪盜,自己又親自奔向城東。

左嶺將情況簡單做了彙報,在蕭啟要帶人出城的時候,他直言不諱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孫又奇部是迫於我軍的火銃威力才潰敗逃跑的,而且他們人數遠超韋二郎這邊,此時怕早已反應過來將其擒獲了,殿下這個時候出城隻怕危險。而且窮寇莫追,錦山上大約已經得知了殿下擒獲孫又奇的消息,依屬下之見,殿下還是等一等再看。”

左嶺的話裡還有另外一層意思,韋玄臣被抓還是好的,隻要小命保住了,那還有的談,但怕就怕在那是一幫子窮凶極惡之徒,兵敗再加上他們的頭領已經投降了,盛怒之下隻怕會殺人泄憤。

蕭啟自然也明白,冷著臉未答,隻說:“開門!人是我帶來的,我得去找!”

左嶺仍舊堅持己見,僵持著不讓步,掀袍跪倒攔住了蕭啟的馬,道:“九殿下,城門不能開,您也不能出城。”

魏王府的幾個侍從見此也都下跪勸諫,正僵持著,城樓上有人下來稟道:“跟著韋二公子的人回來了,就在城下。”

蕭啟略一輕鬆,忙命人開城門將他們放了進來,但是這些人被帶過來後他才發現其中並沒有韋玄臣的身影

跟著韋玄臣出去的一行四五十人倒是大部分都回來了,為首的便是韋玄臣的隨從,此時灰頭土臉的,連身上的鎧甲什麼時候跑丟了都不知道,顯然狼狽至極,見著蕭啟簡直像是看見了救星一般,跪倒就是個哭:“殿下,我們公子讓匪盜給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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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話題轉冷,陸宴更加沉默,裴珩又與李榮廷聊了幾句,談話悉數落在了他的耳中,但他似是沒聽見一般,不再搭一句話,續了幾盞茶水之後,便隻是靜坐著。

李榮廷大約是覺得氣氛有些凝滯,遂主動對陸宴道:“緹帥在這邊的公務可也忙完了?說不定到時候咱們還能一起回長安。”

陸宴抬眸正與對麵沈儀華略帶挑釁的視線對上,他不動聲色移開,說:“承蒙李郎君相邀,隻是我還歸期未定。”

“哦,那可真是遺憾了。”沈儀華不冷不熱地接了話,說:“我們來的時候遭遇了幾次刺殺,一路上都擔驚受怕的,原想著若是回去的時候能和錦衣衛同行便可安心些,卻不料緹帥還歸期未定。”

陸宴心中一哂,依著對沈儀華的了解,他不認為會有什麼境遇能讓她用上“擔驚受怕”四個字。心裡這麼想著,但嘴上還是說:“沈娘子莫憂,想來九殿下定會護沈娘子安然無恙回到長安的。”

裴珩搶著說:“姊姊彆怕,回去還有我呢,我會保護你。”

對裴珩的這副德行,李榮廷早已見怪不怪。陸宴微微側目掃了一眼,維持著麵上鎮定。雖然年前就說裴珩迷戀教坊司伶人的傳言,但如今眼見為實,對於他和蕭啟兄弟二人迷上同一個女子,隻覺得荒唐至極卻又合情合理,這女子的手腕非常人可比!

堂上眾人各懷心思,又坐了少許,門口內侍提聲稟道:“殿下回來了!”

裴珩隨著聲音便蹭的站了起來,門外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一身銀色鎧甲的蕭啟便大步邁了進來,邊走卸下刀,扔給了跟在身後的內侍。

“阿兄!”裴珩迎到門口,歡喜道:“可算是回來了,給我們都擔心壞了,一切還順利嗎?”

蕭啟抬手摸了摸他的頭,“怎麼不去休息,就一直等在這?”

裴珩跟在身後說:“今晚這個情況誰能睡得著。你怎麼樣?沒受傷吧?”

“無事,孫又奇已經被擒獲了。”

蕭啟答著裴珩的話,看向的卻是站在燈影裡的人,還是那副處變不驚的從容模樣,一點擔心的樣子都懶得做。

陸宴見蕭啟安然歸來,便起身告辭,沈儀華知道蕭啟他們還有話說,趁機說:“那我送緹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