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哄(1 / 1)

“姊姊!”裴珩喚了一聲,暗暗看了蕭啟一眼,才猶豫著迎上來,說:“等你半日了都不見你回來,做什麼去了?”

沈儀華指了指還被陸宴抱在懷中的嬰兒,“撿孩子去了。”

裴珩本以為她在說笑,湊過去一瞧,見陸宴抱著的還真是個睡著的小嬰兒,遂問:“陸大人家的孩子?”

陸宴不苟言笑道:“世子說笑了,陸某尚未成家,哪裡來的孩子。”

“真是姊姊撿的啊?哪裡撿到的,她的父母呢?為什麼會將孩子給丟了?”

裴珩一連聲問了好幾問題。他還是不敢相信,畢竟他是在錦繡堆裡嬌慣長大的,如何也想不到會有人將自己的親生骨肉丟棄。

“不是丟的,是她母親托付給我照看。”沈儀華怕他再問下去,粗略解釋了一句,問:“會抱孩子嗎?”

裴珩伸手去接,卻又縮了回來,“要不還是陸大人抱吧,我怕我不小心給摔著了。”

沈儀華瞥一眼負手立在台階上,神色晦暗不明的人,眸中閃過幾分笑意,對陸宴道:“緹帥公務不忙吧?送佛送到西,要不就索性幫我送進去?”

未等陸宴開口,蕭啟幾步踏過來,道:“不必勞煩陸大人了。”隨後招呼金保:“你來。”

陸宴很周到,在車上就已經看出沈儀華沒有帶孩子方麵的經驗,遂叮囑了金保幾句,隨後才向眾人道辭離開了。

麵對一臉不悅的蕭啟,沈儀華一點要解釋的意思都沒有,雙手插袖,款步往裡走。裴珩跟上,很興奮地絮絮叨叨同她說著自己一路上的見聞。

養尊處優的公子哥眼中,山是同長安不一樣的山,水是同長安不一樣水,就連對三五結伴西行逃難的流民在他也是同情中帶著新奇。

“未到尹春地界我們就把身上的錢都給了那些流民了,卻沒想到來了這邊之後發現沒飯吃沒衣穿的人更多,沒有法子,隻好將身上的玉佩這些都送給他們,卻沒想到他們轉頭就扔了,還要動手搶我們的乾糧和酒壺。要不是韋二眼疾手快亮出刀來,還真讓他們得手了。”

沈儀華跟他解釋說:“這邊現在緊缺的是糧食衣物還有藥材,錢都未必管用,更何況玉佩那些賞玩之物。”

裴珩還是不明白,說:“可是玉佩這些也能換錢啊,隻要他們拿到街市上去,換了錢就可以買吃的,買衣物,難道不好嗎?”

小徑上的樹木已經新芽茵茵,幾棵柳樹上的枝條旁逸斜出從廊下伸了過來,上麵掛著雨水,濕淋淋的,沈儀華抬手欲要撥開,卻被身後的蕭啟搶了先,他用刀柄將那些柳條撥到了一旁。

沈儀華回頭,他卻兀自撇開了臉。

沈儀華暗暗勾唇笑了下,接著與裴珩說:“世子不知道,他們中大多數人可能已經餓了七八日了,當務之急便是有口吃喝先填一填肚子,活下來再說,哪裡顧得上那許多盤算。而且現在整個尹春城中數萬人也都靠著朝廷撥的救濟糧維生,街市上的商鋪生意早就關門了,彆說路上層層官卡,他們根本就走不到城中去,就算去了,也沒有當鋪之類的地方可以讓他們換錢。”

“竟是如此。”裴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的確是我考慮不周了,早知道就該提前在長安多準備點吃的東西的帶著。”

幸虧沒帶著,不然一路上隻怕是危險重重,能不能順利到這裡都很難說。沈儀華這般想著,卻並沒有說出來,她知道蕭啟對裴珩一向管束嚴苛,從方才在門口兩人之間的氣氛和裴珩的表情來看,大約已經訓斥過了。

從垂花拱門進來,繞過花廳,沈儀華往自己的廂房方向走,裴珩卻仍舊跟著,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蕭啟像拎著小動物的後頸似的,一語不發地從後揪住了裴珩的衣領。裴珩朝後看一眼,頗不服氣地掙紮了幾下,又隻好放棄了,對沈儀華道:“姊姊,那你先忙,我晚點再來找你。”

回了房,小侍女將孩子抱過去喂了點牛乳,不多時便來回沈儀華說已經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沈儀華又將包裹打開,翻了翻從中找到個寫了字的手帕,上麵是這孩子的小字,生辰,還有一句話:若得活命,可為奴婢,以報大恩。

她心中一陣唏噓,重又將手帕疊放好,收起包裹剛轉到屏風後麵,蕭啟便走了進來。

隻見他換了身茶白色衣袍,大袖翩然,遮掩了平日裡玩世不恭輕浮氣質,倒顯出幾分飄逸俊灑來。

沈儀華隔著山水屏風看了一眼,招呼說:“哦,九殿下啊,先請坐。”

蕭啟沒吭聲,徑直轉過去,踱到沈儀華身側。

沈儀華原本隻是想將包裹塞到櫃子下層的箱籠中,餘光掃到白色的身影,突然就改了主意,伸手舉高,又故意踮起了腳。

蕭啟上下打量著眼前人的舉動,道:“一早偷溜出去,這是得了什麼奇珍異寶,還要偷藏起來?”

沈儀華側過臉,說:“對啊,沒見過的寶貝呢,九殿下要看嗎?”

“不看!”蕭啟說:“本王一概不喜歡看彆人碰過的東西。”

沈儀華輕笑了聲,“九殿下講究。”

蕭啟悶聲道:“嗯,知道就好。”

“知道啊。”沈儀華柔聲回一句,聽起來真是乖的不得了。

蕭啟從身後貼過來,托住她的手,將人給困在了木櫃與胸膛之間,“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要做,看來沈小娘子還真是有勇有謀,敢想敢乾!是不是?”

沈儀華隻裝作聽不懂,“嗯?有嗎?九殿下在說誰?”

蕭啟哼笑了聲,“九殿下沒說誰,說的是一個前一刻親……還同本王卿卿我我,下一刻就與他人相談甚歡的沒良心的小狐狸罷了。”

“卿卿我我?”沈儀華側過臉,一本正經問:“不過就是舉止親密了些,九殿下這話聽著怎麼像是你我之間有了什麼似的。這麼介意啊?”

好得很!昨晚先纏上來的人是她,今日翻臉不認賬的人也是她,這小女子當真可惡極了!

“隨口說說而已,不介意!一點都不介意!”蕭啟扣著她的手將包裹扔進了箱籠中,隨後一臂從腰間撈起人往內寢帶去,恨恨說:“九殿下不是那般斤斤計較的人,所以多來幾次也都不介意。”

沈儀華被抱放在貴妃榻上,蕭啟俯身迫近盯著她的眼睛,企圖從中看出些什麼來。偏偏這小狐狸一絲都不漏,仰臉與他對視,毫不躲閃,眼神中端的是一片清明坦蕩,好像真是他想多了,做錯了,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糾纏不清。

她真的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蕭啟在這樣的對峙中率先敗下陣來,他的手鬆開了些,在剛直起身的時候卻被沈儀華扯住了袍袖。

纖細白皙的幾根手指,攥著茶白色飛鶴紋的衣料,輕輕地晃,笑問:“不是說多來幾次也不介意?九殿下不要了麼?”

她就這般眸中含著微微笑意,將人看著,輕輕問一句,卻像是手指撥弄在心上一般。蕭啟再度俯身,深深看著她,問道:“本王是說不介意,那明珠兒介不介意?”

沈儀華並未回答,主動貼上來,柔軟的唇貼上他的,在唇角那昨晚留下的傷處又咬了下,細細問:“九殿下在生氣?告訴我,在氣什麼呢?”

蕭啟喘息轉緊,回吻著人,一麵說:“好了,不氣了,九殿下好哄得很,哄一哄便不氣了。”

沈儀華胸口微微起伏,聲音都溺在了呼吸聲裡,模糊得像是夢中囈語般,“你乖一點……不要生我的氣,到我身邊來……近一些,離我近一些……我總是覺得……很冷。”

這裡很冷,長安也很冷,這人間總是很冷。

春雨一時緩,一時急,隔窗望去,外麵的雨幕蒼茫。

蕭啟喚下人送了水,隨後從榻上扯了一條毯子蓋在沈儀華身上。沈儀華躺在美人榻上側首盯著他,半晌,麵頰上的紅暈還未消散,開口卻已經從方才的旖旎情事中抽離了出來。

“熊成用手底下有五萬兵馬,但他是駐守尹春的總兵,隻要邊境平穩,除非有兵部下達的文書,否則是不能擅動的。”

“嗯,我知道。”

“地方上的守衛倒是可以臨時征用,但是現在起了瘟疫,留下安置流民,人手都未必夠。匪盜倚山占領高地,這些年有世家在背後撐腰,在水路走私的時候,是與周邊小國的正規軍交過手的,想來裝備也不會差。你的一千人防守都不夠,仰攻就更彆想了……”

蕭啟淨了手,又重新從內侍手中接了巾帕,走過來在榻邊蹲下,拉過她的手擦拭,意味深長地笑問:“明珠兒要不要歇歇再說?”

沈儀華的思緒被他打斷,少許,好整以暇晲著他笑問:“怎麼?九殿下,很累麼?”

這,什麼話!九殿下這個時候能累嗎?

蕭啟隔著帕子捏了捏沈儀華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說:“不愧是本王的好孩子,挺會關心人的。”

沈儀華垂眸輕笑,“殿下謬讚。”

蕭啟隔空將帕子扔進了水盆中,啪的一聲,水花四濺,他傾身多少帶了些怨氣,凶狠地在沈儀華唇上印了一吻。

“真關心你九殿下,這裡就不要有彆人!”沈儀華笑,隻聽他又說:“誰都不要有,尤其是那個陸宴,更不行!否則我的一千人攻敵不容易,將他就地葬在這裡還是挺容易的。”

沈儀華盯著他的眼睛,“彆吧,先留著,我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