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目(1 / 1)

眼看著朝中對蕭啟的彈劾越來越烈,裴珩再也坐不住了,求人不如求己,他趁著父親外出,果斷溜出府去找韋玄臣,說自己要去尹春。

韋玄臣正因為上次被兄長訓斥心裡不痛快,再者蕭啟走了,以前常玩的那些東西屬實也玩膩了,正想找個新鮮的樂子,聽他這麼一說,立刻便同意了。

兩人一拍即合,當晚便決定出發。到底是好兄弟,臨走還不忘給李榮廷留了個信。果不出所料,第二日晌午在官道,李榮廷輕裝簡行連隨從都沒有帶,騎馬追了上來。

與此同時蕭啟還真寫了一封請功折子送去了長安。

當這沈儀華的麵,他連夜親筆所書。其上不僅對尹春總兵熊成用,還有隨他一起過去的幾位京官極儘溢美之詞。說他們為了賑災宵衣旰食,夙興夜寐,實在勞苦功高,而且以戶部侍郎吳庸為首的幾位郎官均對賑災胸有成竹,說不日便會有捷報送上。

蕭啟擱下筆,就看小狐狸深藏功與名,拂袖踱到旁邊做茶去了。

他將折子交給金保,隨後也跟過去,在她對麵坐下,笑問:“能討小娘子一盞茶水吃嗎?”

沈儀華眼皮都不抬一下,不想搭理他。臉皮這麼厚的他是第一個,才幫了他的忙,一句感謝也沒有,還能粘過來討茶吃,怎麼說出口的?

蕭啟當然看出了她的不滿,不過,就是這樣的小情緒反而讓他覺得愉悅。這樣的她才是鮮活的,是生動的,也是……誘人的。

蕭啟死皮賴臉湊了過去,連服侍的小侍女都有些看不過眼,倒了盞茶奉上去,但蕭啟不要,倚榻上就等著沈儀華的。

沈儀華慢條斯理地用勺挑上茶末放入盞中,隨後注盞。蕭啟有意無意地同她搭訕閒聊,視線全在那一雙手上了。

纖纖擢素手。點茶時好看,執筆好看,彈琵琶也好看。他覺得自己的說法是對的,這雙手唯一不適合握刀。

擊拂的動作漸漸換了下來,最後停住,沈儀華覺得寥寥無趣,便往蕭啟手邊一推,“九殿下來?”

蕭啟笑了下,也不推辭,接了過來。

沈儀華從侍女手中接了帕子,細細擦著手,垂著眸,問道:“想必這些天殿下已經將鹽鐵的走私路線摸了個七七八八,接下來打算如何做?”

“沒有什麼打算。”蕭啟坦言道:“你也知道,父皇之所以不用陳王兄的人,就是不想與世家直接撕破臉。所以我隻需要探明世家走私背後的線路即可,剩下的父皇八成還會派彆人來接手。畢竟我手上帶著兵。”

手裡有兵,聖人並不放心。沈儀華默了一瞬,問:“你是說聖人會派錦衣衛前來?”

“或許吧,我是這麼猜的。”

蕭啟像是並未放在心上,少停下動作將茶盞側了側給沈儀華看,沈儀華隻消一眼便皺眉。

“不好麼?”他很懷疑地看了看,“還成啊,和那些點茶師傅做的也差不多啊,差哪裡了?”

沈儀華笑了下說:“點茶之色以純白為上。九殿下擊拂的手法奇特也就算了,怎麼好好的茶膏還能被你弄出這個顏色來?”

蕭啟聞言氣餒,直接破罐子破摔,一飲而儘,將盞往案上一放,仰靠在了軟枕上,嘴硬說:“味道還成。”

沈儀華挑挑眉,不予置評。

蕭啟的猜測不錯,沒幾日便有人在尹春發現了錦衣衛的行跡。

原本蕭啟遭彈劾,並不與楚王和陳王兩位皇子相乾。蕭啟去尹春,就算沒有觸及世家的利益,但他們的搖錢樹就在那栽著,多少是個威脅,於是在世家的操縱下便有了這次彈劾。但兩位皇子那邊並未有任何動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蕭啟並不是個對手,至少明麵上看來不是。

但是韋玄相收到了尹春來的消息——錦衣衛去了尹春。

錦衣衛是聖人耳目。聖人可以用蕭啟來敲打楚王,製衡陳王,這些是世家可以做出讓步的,但是將耳目派到尹春,即便不是想立刻清算,怕也存了試探的心思。

楚王才參加完朝會從宮裡出來,一身青色五章衣袍襯得整個人頗有威姿,見韋玄相已經等在堂上,便也不去更衣,隻讓下人撤走了冕冠,隨後在上首處坐下,熱絡地命人奉茶。

“今年的第一批新茶,韋尚書嘗嘗?”

楚王財大氣粗這是人儘皆知的事情,但是到底多有錢外人卻不知底細,就比如今年的第一批新茶,據韋玄相所知供來長安的除了宮裡的那一份,剩下的便全在這裡了。

近朱者赤也。楚王之所以能得世家的鼎力支持,除了儲君之位空懸,世家需要扶植對自己有利的人上位之外,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共同的利益。這些年下來,生意上的往來早就糾纏不清了。

滿身銅臭味。

韋玄相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接了茶卻轉手放在了案上,隻說:“多謝殿下,臣脾胃寒涼飲不得新茶。”

“啊,啊,本王倒將這個給忘記了。”

楚王揚聲命下人再去沏陳茶來,道:“要最好的六安茶。”

韋玄相搭在案上的手指不自覺屈起,指腹輕敲了下桌麵,開口說:“殿下,臣有一事要同殿下商議。”

“何事啊?”楚王啜了口茶,與其隨意說:“文淵請講。”

韋玄相強壓下因楚王的這個稱呼帶來的不滿,說:“錦衣衛去了尹春。”

“錦衣衛?他們平白無故去尹春做什麼?”

楚王大為不解,但很快便聯想到最近的事情,說:“難道是因為禦史們上書彈劾九弟,父皇派錦衣衛過去查訪。”

韋玄相擺手,“當然不是。”

蕭啟做的那點事,尹春送來告狀的折子上都已經說儘了,哪裡還需要派錦衣衛過去查。而且他自己也送了一道請功折子來。

在聖人剛對他下達了訓誡敕旨後,上來這麼一道請功折子,雖然有些不要臉,但手段卻很高明,明晃晃地告訴他的父皇:你這次罰我我認,我還為告狀的人請功,但後麵的事情可就不歸我管了,他們能乾的很,出了問題,你找他們。

“那能是什麼?”

楚王見韋玄相神色不明,心中也有些忐忑了,尤其是想到父皇前日召他進宮,無端竟然過問起了他府上開銷的事情。眼下又派錦衣衛去尹春,難道是父皇有了什麼懷疑?或者是蕭啟真的在那邊查到了什麼已經秘密上報給了父皇?

他這麼一想便有些急了,放下手中的茶盞,向韋玄相傾了傾身,問:“是錦衣衛的什麼人?你的人是在什麼地方發現他們的蹤跡的?”

“是在錦山。”韋玄相說:“具體何人我也並不清楚,但據我所知,錦衣衛首領陸宴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露過麵了。”

“錦山!他們竟然直奔著錦山去了!”

楚王心頭一驚,在對上韋玄相的目光後又訕訕刹住了話,“我是說,這些錦衣衛神出鬼沒的,著實令人有些意外。”

雖然他與世家的生意做的有來有往,但至少沒有揭到明麵上,也從來為韋玄相所不喜。楚王蕭敬其實一直都覺得自己看不懂韋玄相到底在撥什麼是算盤。

在他眼裡,韋玄相是個心思深重更甚過他父皇的人。

身為世家子卻偏要學寒門學子那一套,在李叔正還是個小小翰林院編修的時候便拜在了他的門下,與王承之一起被稱作李門雙壁;後來又名正言順做了東宮屬官,一門心思為東宮做事。東宮倒台後,罵聲一片,他全然不理會,又進了內閣,和他的老師掰起了手腕。

眼下雖說是站在了自己這一邊,但蕭敬總有些怵他,聽說他連自己的親弟弟都管著不讓沾惹世家生意上的事情,那自己這攤子自然還是藏著掖著的好。

韋玄相將蕭敬的神色變化儘收眼底,對他的心思門清,卻也不予理會,隻緩聲說:“錦山緊鄰沼河,下屬的三縣均已被淹,錦衣衛無論要查什麼,自然是要從錦山那邊查起。”

他沒有將話講的太透徹,但是蕭敬卻聽明白了,錦衣衛又不管修河堤的事情,他們上山自然不是勘察河道的,那剩下的也是唯一的目的就很明確了——沼河水運路線。

楚王下意識搓了搓手,隨即站起身來,在地上踱了兩步,又轉向韋玄相問:“此事尚書大人如何看?父皇他是想……”

“聖人要借此賑災之機,清查東南水運。”

韋玄相一錘定音,將蕭敬驚得半晌說不出來話。他屬實沒有想到事情竟然發生的如此突然,一點準備的機會都沒有,現在還能做什麼?錦衣衛向來兵貴神速,等他們返回長安,八成問罪的旨意也就下來了。

蕭敬再也顧不上在他麵前遮遮掩掩了,直問道:“韋尚書,這可如何是好?”

韋玄相看他一眼,聲音冷然說:“錦衣衛已經在尹春了,在他們的消息沒有傳來長安前,臣也沒有辦法。”

“但等他們將證據呈上來,一切就都晚了啊!”

蕭敬又來來回回踱了兩三步,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轉身對韋玄相道:“要不乾脆將他們留在尹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