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懼(1 / 1)

越往山頂,腳下的路越窄,一麵是怪石嶙峋的山壁,一麵是險峻的高崖,到最後幾乎要身子貼著石壁慢慢往過寸了。

青芽走過幾遭顯然已經習慣了,陸宴和他的侍衛看來也不在話下,但這對清容而言就有些難度了。她往底下看一眼,臉就白幾分,隻覺得頭暈目眩快要栽下去。青芽早有預料,在轉到這段路之前便拿了條繩索將她攔腰捆了,一端往自己腰間綁。

陸宴看著低頭認真打繩結的青芽,不由皺眉。這麼危險的地方,她一個小女子,萬一對方滑了腳,以她的小身板,彆說拽住人了,估計還得搭一個。

“我來吧。”他說著,從青芽手中接過繩子索,又說:“下次你翁翁再讓你上山,還是從後山上繞過去吧,雖然路遠些,雇輛馬車一日半也就到了。”

他話音剛落,青芽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旁邊雙腿打顫的清容就嚷了起來:“好你個小芽兒,還有大路可以走,你卻不說,非得拉著我這樣冒險!咱們要是雇輛馬車,這會兒舒舒服服的在車上休息呢,哪裡還用遭這罪……”

清容抱怨個不停。

對上陸宴探詢的目光,青芽不好意思地笑笑,沒再說話。陸宴卻生了不忍之心,青芽和他翁翁兩人相依為命,靠賣草藥維持生計,日子過的窘迫,估計也是舍不得雇馬車,這才選擇徒步上山。

當下沒說什麼,走過這一段,來到道觀門口的時候,青芽落在了後麵,陸宴便等了一等,不經意提起,說:“我家裡有馬車,但阿娘年紀大了,很少出遠門,基本用不上。我回去說一聲,下次你要出門的話,直接讓車夫送你去就好。”

青芽一個謝字還未說出口,陸宴已經幾步走到了門口,他的侍從敲響道觀木門上懸掛著的銅鈴鐺。不多時門從裡麵被打開,一個穿著青布衫子,約莫五六歲年紀的小門童探出半個身子。

見眾人來,門童費力將門打開,隨後有些費力地從略高的門檻上跨出來,一本正經走到陸宴麵前行禮,說:“師父估摸著大人該到了。”

陸宴微微一頷首算是回了禮,問:“數月不見,玄風師父身體可還康健?”

小門童恭敬答道:“勞大人過問,師父一切都好。”

青芽等他與陸宴行完禮,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問:“那玄風師父有沒有料到我也到了呀?”

小門童與她熟得很,立馬換上了笑顏,仰著腦袋眉眼彎彎笑道:“這個師父沒有說,但我猜到姊姊可能最近會來。王翁翁又讓姊姊帶了什麼好東西來?”

他說著,小眼神已經往青芽挎在手臂上的小竹籃裡瞧。青芽哪裡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故意說:“給你師父帶的茶葉。”

小門童有些不滿地皺了眉,許是顧忌著有外人在場,壓低了些聲音問:“那姊姊上次答應給我買的糖葫蘆呢?”

幾人都被逗笑了,清容直接走過來揉搓了一把他肉嘟嘟的小臉,說:“原來吵著要吃糖葫蘆的就是你小子呀。你青芽姊姊沒錢,我買的,花了足足十文呢,你給我還是你師父給我。”

小門童一臉糾結,掰著手指想了半天,才說:“我沒有錢,我師父也沒有錢,那我拿木雕小鴿子跟你換行不行?”

清容還想再逗他幾句的,但實在走的有些累了,此時隻想坐下好好歇歇腳,遂說:“行吧,先帶我們進去,咱們再慢慢聊。”

幾人在門童的帶領下進了山門一起去見玄風道長。

雖然小門童說玄風道長早料到有客來訪,但是他們在草堂還是等了足足半個多時辰,道長才姍姍來遲。

師徒二人說起瞎話來都是麵不改色心不跳的主兒。幾人茶水續了一盞又一盞,陸宴的侍從問門童:“你師父怎麼還不來?”

門童答:“他在後山練劍,一會就來。”

而這玄風師父衣袂翩翩,腳步如風般走進來的時候卻氣如洪鐘說:“貧道剛才在煉丹,來遲了,諸位好等。”

陸宴倒並未介意,起身行禮問好。玄風道長扶了扶頭上的黑色萬字巾,回禮道:“宮裡貴人可好?”

陸宴微笑答:“娘娘一切都好,托我問師父安。”

清容邊暗暗留意著兩人的對話,邊敲了下門童的小腦袋:“小小年紀就撒謊,糖葫蘆沒有了。”

小門童噘了噘嘴,低聲氣餒道:“是師父自己睡懶覺不起來,他讓我撒謊的……”

*

運送救濟糧的商船這幾日都很順利,但過了臨川地界,大約是得了蕭啟的命令,顯見得船上的人都警覺了起來,原本一日三次的巡邏,現在增加成了一日五次,尤其是夜間,都是蕭啟親自帶人過去。

沈儀華看得出來他對這趟任務的重視,但這並不乾她的事情,無聊時翻翻藥書典籍,或者與小侍女閒聊幾句家常,有時候也會與陳如海談起行針用藥的事情,但談的很少。

在蕭啟看來,這小狐狸之所以陪自己跑這一趟,正如她所言那般,興之所至而已。救濟糧能不能運到,路上有沒有危險,尹春那邊的情形究竟如何,這些全都跟她沒關係,她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悠閒得很。

蕭啟非但不抱怨,看著還挺高興,時常拿話逗她:“看女先生如此穩坐帳中,本王心裡真是越來越踏實了。”

沈儀華埋首在一卷裝訂破損的藥書當中,聞言抬起頭來,漠然看他一眼,淡聲回:“我是我,殿下是殿下,莫混在一起說。再者,修了慈悲道,自有菩薩保,九殿下有在這貧嘴的功夫,倒不如佛前燒幾炷香拜拜去。”

“不去!”

蕭啟坐在一把椅子上,用腳夠了一個繡墩過來架著腿。

船艙原本空間就不大,他這麼大馬金刀一坐,占了不少地方,舒舒服服地半眯著眼睛說:“什麼菩薩真人的,本王不信那些虛幻的東西……再說,眼前不就有一位小菩薩嘛,我拜一拜也是一樣的,說不定小菩薩動了慈悲心,還能在我落水的時候切切實實拉我一把。”

就沒指望能從他嘴裡說出什麼正經好話來。沈儀華裝沒聽見,指尖夾挑一頁陳舊泛黃的紙張,半晌翻了過去。

蕭啟突然想到什麼,沒話找話地問:“那個陳如海能這麼死心塌地的幫你做事,你是捏住了他什麼把柄?”

沈儀華又翻了一頁書,精致無暇的側顏映在柔和的燈燭中,似乎看書看入了迷,但蕭啟知道她在裝模作樣罷了。

小樣兒,拿腔拿調的。

不過蕭啟樂意慣著她這些小腔調,覺得可愛,無端讓人生出逗弄的心思。

“嗯?明珠兒?”他又開始使出慣用的招數,糾纏著問:“小明珠兒,沈娘子,小狐狸,小菩薩?理一理嘛。”

沈儀華終於忍不住了,抄起手中的書卷朝他扔過去。蕭啟得逞,笑著接住,說:“這樣的良辰美景,守著燈燭看書多無趣!來,跟你九殿下聊聊天。”

“你很閒嗎?”

沈儀華轉過身來,一手撐在桌案上瞪他。

“閒得很,無聊,所以陪我聊聊?”

沈儀華沒好氣道:“我不覺得我跟殿下有什麼好聊的。”

蕭啟笑一下,捏著手中的書本子當扇子輕輕搖著,說:“咱們都這樣了,你還跟我沒什麼好聊的?沈娘子好生絕情一人……”

對上沈儀華的目光,他緊著刹住了話,改口說:“聊正經的。就這個陳如海,本王還挺好奇。那日我看他寫了藥方子過來,站在外麵來來回回躊躇大半晌,時不時抬袖拭汗,好像挺怕你。這人好歹以前也是在太醫院混過的,即便麵聖也不該緊張成那樣,你也給他下毒了?還是你挾持了他兒子?”

“技不如人自然心生敬畏。”沈儀華平靜說:“九殿下這有什麼費解的,還巴巴跑來問我。”

這理由蕭啟不信。敬畏是敬畏,畏懼是畏懼,兩碼事。如果隻是像沈儀華所說的,他陳如海技不如人,同行之間的切磋,請教便是,用得著像個避貓鼠一樣還未見麵就將自己嚇個半死?

小狐狸避重就輕不說實話,但蕭啟隱約猜到緣由大約與她阿耶當年的案子有關係,於是迂回問道:“陳如海是你阿耶的門生,當年你們沈家出了事,據說他是因為向聖人獻上了一張治療時疫的方子才免受牽連的?”

“就說九殿下的消息靈通吧,當時身在西境,卻將長安的一舉一動都給聽說了。”

沈儀華回敬一句,等閒自若笑看人。蕭啟也不繞彎子,乾脆道:“沒辦法,長安城熟人多,宮裡宮外的,這個說一句,那個說一句,本王想不聽都難。”

“九殿下好闊氣啊,”沈儀華道:“眼線安插的密密麻麻的,花得銀子也不少吧?”

“才知道你九殿下闊氣?不過還沒過門就查賬,我明珠兒當真好生厲害。”

“怎麼?”沈儀華挑著眉笑看著他,說:“九殿下不給查嗎?”

蕭啟被她的笑勾了起來,“回去給你查!本王扒個乾乾淨淨給你查!”

沈儀華嫌棄地嘖了聲,蕭啟便朗聲大笑,問:“本王夠誠意吧?”

“夠!夠得很!”沈儀華拖長了音調,說:“如此,我不交代看來是不成了。”

蕭啟回了個眼神,緩緩轉動拇指上的玉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