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1 / 1)

月色如水,將樹影拉得很長,沈儀華踩著月光緩步走在巷子中,四周很安靜,安靜地連一絲風都沒有。走過巷子口,空氣中突然隱約多了些鬆木沉香的冷冽氣味。一抬頭,果然看見個錦衣華袍花孔雀一般的人。

蕭啟斜倚在那晚的那棵柳樹身上,隻隔著幾步距離,卻見這人跟沒看見似的就要從他眼前路過,一把拽住,“本王這麼個玉樹臨風的郎君站在這裡,你看不見?”

沈儀華側目,上下掃了一眼,“沒看清,還以為哪裡的野孔雀飛出來開屏了。”

蕭啟臉上一抽,道:“本王是進宮給皇祖母請安這才整肅了衣冠,某些人可彆自作多情地以為我是為了來見她。”

“哦。”

“哦是什麼意思?”

蕭啟不爽起來,怎麼每次見著她都覺得這麵紗像是堵在他胸口了似的,憋悶得慌!他又順手給她摘了,“說了,在本王麵前彆遮遮掩掩的。”

沈儀華不躲不閃的,一張神色漠然的臉在月色下顯得更加清冷,打量蕭啟一眼,哂道:“我也說了,讓九殿下想好了條件再來跟我談,彆有事沒事總來礙眼。所以這是想好了嗎?還是疼的受不住了啊?”

“沒想!對本王來說,區區那點疼不在話下,忍得住。今日隻是路過,剛好撞到有人行凶,遂準備將這等心狠手辣之徒捉拿歸案罷了。”

“哦。”

蕭啟不滿地皺眉,“又是哦,沈小娘子能不能換個新鮮詞?”

“要新鮮的話,那九殿下怕是找錯人了,我這人除了毒之外,彆的再沒新鮮的。”沈儀華漫不經心說:“還是說您想試試?”

蕭啟笑了笑,“試藥?可以啊,沈小娘子想如何試?正好最近本王閒的沒事,甘願奉陪。”

“罷了吧。”沈儀華抬手,纖纖一根手指照著蕭啟上下劃了劃,語氣滿是嫌棄地說:“九殿下這等資質……過於平庸了些。”

“說什麼?”蕭啟神色變了又變,最終隻好忍了下來,哼笑一聲,道:“資質平庸?沈小娘子還真是眼高於頂啊。不過,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妄下評判的習慣可不好,你說是不是沈小娘子?”

“沒興趣,殿下若有這等癖好,去找彆人吧。”

沈儀華說罷抽回衣袖就想走,蕭啟卻不乾,攥著她的腕子,說:“本王偏就找你。見麵不過數次,又是捅刀子又是下毒的,本王這傷還沒好,毒還沒解,你就不打算給個說法嗎?”

“不打算。”沈儀華冷聲道:“九殿下若是對這條命還有所眷戀的話就鬆開。”

蕭啟痞氣十足地糾纏著不放,道:“眷戀,怎麼不眷戀!這不就是找你解毒來了嘛。”

“改日殿下帶上誠意再來吧。”沈儀華已然沒了耐心,說:“這裡不是解毒的地方。”

“就說沈小娘子還真是講究人,解毒又不是敘情,還得找個什麼風花雪月的地方不可?”蕭啟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說著突然湊近,神秘兮兮地說:“還是說小娘子看中了本王的美色,想趁機對本王做點什麼?”

此人有疾!

若非那日是自己親手下的毒,沈儀華都要懷疑這人被毒壞了腦子,冷笑道:“九殿下要實在沒事乾就回府洗洗睡吧,若運氣好些做做夢也可降火去燥,總不至於難耐至此。”

“難……耐?本王難什麼耐?”

一句話氣得蕭啟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她這張嘴是專管用來氣死人的嗎?

不對,不僅僅嘴,這整個人都氣人的很!

沈儀華挑釁望著蕭啟,蕭啟也看著她,兩人僵持了一會兒,蕭啟不知怎麼想的,打了個口哨,不一會兒長街儘頭出現一匹馬——是他的坐騎。隻見此馬通體黑亮,連鞍都沒有配,疾馳過來,快到跟前也並未停下,擦著蕭啟的後背過去。就在這轉瞬的功夫蕭啟牽住馬韁,一臂環在沈儀華腰間,撈起人,輕鬆飛身上馬。馬身飛出去,朝著永安坊的方向疾馳。

經過前幾次交手沈儀華大概對蕭啟有所了解,知道自己在他手下逃不脫,所以便泰然處之,半晌才淡淡說了句:“九殿下身手不錯啊。”

“誇我?”蕭啟在身後寬厚的胸膛貼著的沈儀華纖瘦的背,沈儀華能感受到說話時從他胸腔帶出來的震動,“從沈小娘子這裡見著句好話可真不容易。”

沈儀華頓了下,道:“九殿下這麼好的身手,卻要費儘心機來這長安城裝孫子,也是挺不容易。”

蕭啟爽朗笑起來,吐息貼著沈儀華的耳際過去,帶著那股冷冽的鬆木香,輕鬆道:“容不容易的,沈小娘子不也深有體會嗎?本王想,明珠蒙塵的感覺比我裝孫子的感覺也好不到哪去。”

夜風動了起來,迎著沈儀華的臉而劈過來,還帶著冬日未消退的寒意。她沉默著沒有接話,卻聽蕭啟又道:“你說是不是?明珠兒。”

沈儀華倏地扭頭,蕭啟不知什麼時候解下了自己的披風,趁這空當將她兜頭蓋臉地裹了起來。沈儀華抬手就要抓,卻被箍得死死的,低沉的聲音在疾馳的夜風中帶上了些喑啞,語氣卻凶得很:“乖一些,彆總亂……蹭。”

蕭啟堂而皇之地將沈儀華帶回了王府,在正門口勒馬停住,像是早有準備,金保提著燈籠,帶著一眾下人迎了上來。

陣仗鬨得挺大,左右兩座王府的門房都驚動了。楚王府那邊的門房還特意過來請了個安,趁機偷眼在蕭啟懷中那個被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影上打量。

蕭啟原本沒有打算帶沈儀華回王府的,但行到一半又改了主意,或許也是受到了那句“明珠蒙塵”的影響,總覺得好好一個嬌美人兒帶著一身血腥味不是個事。

他自然也察覺了楚王府這門房的視線,聽那這人嬉笑問:“魏王殿下這是從哪家的宴會上來的,怎麼還帶個人來?”

蕭啟跟那喝高了似的,醉態畢顯,長臂攬了身邊明顯不情不願的人,浪蕩笑著道:“你問誰?這美人兒嗎?街上撿來的。”

門房也知道這混子素來不乾人事,都是花街柳巷的常客,擄個女子回府著實沒什麼稀奇,遂虛情假意恭維了兩句便拱手道辭了。

蕭啟大笑,虛攬著人往裡走,及進了大門拐過照壁,才捉住沈儀華的手,帶著搓了一把被什麼東西紮的刺痛的小臂。

“本王這麼大排場請你來府上做客,方才是迫不得已應付那人兩句,也沒怎麼冒犯你吧,你就這麼下死手對我?拿什麼東西紮的?毒針?”

沈儀華任由他掰開手檢查,很是無辜,“九殿下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才會杯弓蛇影,稍有點動靜就覺得是彆人要害你。”

“虧心事沒做幾件,但架不住本王膽小啊,從小就活的擔驚受怕的,習慣了。”

眼見著自家殿下將這女子帶回了府上,金保想起上次殿下還親口對裴世子說這女子不是好人的話,心裡有點不對味兒。他帶著人跟在身後,抬眼,一高一低,一魁梧一纖瘦,兩道影子便撞在眼睛裡。

走了一段,金保眼睜睜看著蕭啟將人往自己寢殿的方向帶,突然懵了——這進展是不是有些過於快了?再看他家殿下俯首與這女子交談的樣子,他總覺得此時眼前的畫麵和戲曲裡麵那幽王烽火戲諸侯的場景沒差。

蕭啟就這麼攥著手將人帶到了自己寢殿中,隨後喚人送了熱水來。他歪歪斜斜倚在靠窗的榻上,眼神很刻意地上下打量了沈儀華一眼,道:“脫了!”

話音剛落就看到剛才還漫不經心打量著殿中陳列的人一個眼刀飛了過來,如有實質般恨不得下一刻在他身上刀幾個血窟窿。

“找死?”沈儀話淡淡問了句。

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麼大反應,蕭啟莫名有些愉悅,意味深長地笑道:“本王不過是看你刮那石複,血汙弄臟了衣袍,讓你去沐浴而已。沈小娘子想到哪裡去了?”

沈儀話盯了他一瞬,旋即冷笑道:“妾能想到哪裡去呢?畢竟九殿下……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妾想,殿下就能麼?”

遠遠地金保退出去後,隻聽見身後的殿門在背後“哐當”一聲,動靜很大地被磕上了——這未免也太著急了些,跟那戲本子上的情景更像了。

金保一路上胡思亂想著,轉去了後院。

王府一向因為蕭啟不大喜歡侍女近身伺候,寢殿也隻有幾個內監答應著,眼下殿下帶了女子來,隻有內監指定是不成,所以他隻好親自過去挑了幾個侍女。誰知領著人到了門口,才發現他家殿下竟然沒在殿中,而是門神一般負手立在那。

方才不是挺急的?金保有點沒搞清楚情況,笑問道:“殿下怎麼不進去?”

怎麼不進去?這話問得好!他本來好心好意讓人去洗個澡,彆帶著一身血腥味女羅刹似的亂晃。誰知好心沒好報,人不領情不說,看他的眼神鄙夷中還夾雜著嘲弄,整得他好像個色中餓鬼似的!蕭啟沒好氣道:“沒什麼,本王就樂意在這站著。”

他不願提這個,目露疑惑掃向金保身後,金保趕緊解釋道:“您前麵不是喚人送水沐浴麼,奴婢想著讓她們伺候著可能方便些。”

蕭啟免了侍女的行禮,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進去,隨後叫住金保:“一會兒讓人送些衣裙首飾過來。”

金保看了看自家殿下,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寢殿,應了聲是,但腳下並沒有動,等了少許,又忖著問:“不知這月奴娘子喜歡什麼款式?”

蕭啟想起玄袍上的銀紋還有那晚坐在樹上蕩蕩悠悠晃在他眼前的繡鞋,說:“就照她那個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