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1 / 1)

大雨傾盆,宋玘宸立在那兒,直肩闊背,疏落清漫,像是意境十足的水墨畫。

他身後是湧動的人潮,喧囂似乎逐漸褪去,路燈的光也在雨水的衝刷下變得純淨。

終於,司機的一聲“宋總”打破了僵持的局麵。

傅青也認出了宋玘宸:“是你?”

宋玘宸沒有分給他們半個眼神,瞳眸隻鎖著溫禧,冷冷地開口:“上車。”

溫禧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釘在原地,身體完全僵住,隻有落在眼睫上的水滴在微微顫動。

倒是司機很快會意,立刻繞到了車後座,為她拉開了車門:“女士,您請坐。”

傅青倒是不樂意了,他往前一步,拉住了溫禧的手,道:“溫小姐是和我一起的。”

“一起的?”

宋玘宸睨著他,瞳仁外像飄了一層浮冰,讓人不寒而栗。

傅青微微動搖,但還是說:“對。”

溫禧覺得彆扭,剛想說點什麼緩和氣氛,可下一秒,她的另一隻手就被緊緊扣住,巨大的力量將她向宋玘宸的懷中一帶,傅青的手也隨之鬆開。

“現在是和我一起的了。”宋玘宸道。

“你……”傅青企圖向前。

“車都開不好,你有什麼資格載她?”宋玘宸語調低沉,充斥著不可動搖的威壓。

傅青似是想起了什麼,瞄了一眼剛才被剮蹭掉油漆的車尾。

“溫小姐,你要和他走嗎?”他問。

溫禧並不知道如何處理眼下的情況,但是她明白,這時候有一個人先退場總是好的。

於是她對傅青說:“嗯。傅先生你先回去吧,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傅青停頓幾秒,恢複了平和的樣子,道:“那我先走了。溫小姐,我們回頭聯係。”

說罷,他朝溫禧微微點了點頭,繼而回到了車裡。

看著傅青駕車而去,溫禧的心臟再次砰砰地加速跳動起來。

她趁其不備,驀地甩開了宋玘宸的手,道:“車的錢我會賠給你,但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可以先讓我回家嗎?”

宋玘宸卻再度拽住了她的胳膊:“我送你。”

“不用。”溫禧想要掙脫。

宋玘宸意識到了什麼,他從鼻腔裡漫出一聲冷哼,道:“怎麼,是我打攪你約會了嗎?”

溫禧聽不出這是嘲諷還是控訴,卻像是剜著她的血肉般難受,從早上就開始累積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達到了臨界值。

“對!”她猛地推了宋玘宸一把,“明白了就離我遠一點!”

宋玘宸沒有防備,朝後撤了小半步,可雨傘依舊穩穩地覆在溫禧的頭頂之上。

“溫禧。”他麵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拉直的唇線似乎在壓抑著什麼。

“上車,我不會再重複一次。”

溫禧向來討厭這種威脅的口吻,愈發倔強:“你重複一百次我也不會上車。”

說完她抬腿就要走。

可她忘了自己還在馬路邊上,車來車往,就在她轉身的一瞬間,一輛出租車擦身而過——

溫禧始料未及,重心一個不穩,就向後倒去。

“小心!”

宋玘宸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她的腰,讓她結結實實地跌入了他的懷中。

接連與危險兩次擦身而過,溫禧也懵了,杵在那兒一動不動。

宋玘宸也不再多囉嗦,順勢將她攔腰抱起,不由分說地塞進了車裡。

“坐好。”他沉聲道。

司機張師傅摸不清是什麼情況,大氣不敢出,兩隻手緊緊地握住方向盤,等待著老板的指示。

隻聽宋玘宸道:“張叔,開車。”

“去、去興合集團的飯局嗎?”張師傅問。

宋玘宸道:“不去。”

接著他流利地背出一個地址,道:“去這兒。”

--

那個地址毫無疑問是溫禧的家。

但這一路上,誰都沒有再說話。

雨刷有節奏地搖擺,將車前玻璃擦得鋥亮。

溫禧的思緒卻越來越糾結,像是解不開的線團糾纏在一起,似乎除了一刀剪斷之外,沒有彆的處理方法。

她肚裡孩子的父親就在眼前,可她卻什麼都不能說。

因為她很清楚地知道,二人之間一旦有了孩子,就一定會牽扯到雙方的家庭。以宋家的背景,若是知道外麵有了子孫,她必定會喪失主動權,那一切都將不再由她來決定。

十幾分鐘後,車停在了溫禧家的樓下。

“今天謝謝你了。”

溫禧打開車門,匆匆下車。

當下她隻想逃離這個令她窒息的空間,絲毫沒有注意到,慌張中,一張醫院的化驗單無聲地落在了地上。

宋玘宸沒有攔她。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單元門口,他才緩緩下車,將那張被雨水浸透的紙撿了起來——

診斷:宮內早孕,五周。

張司機坐在主駕,見老板遲遲沒有說話,剛準備詢問,卻從後視鏡裡瞥見了讓他脊背發涼的一幕。

隻見宋玘宸捏著一張脆弱的紙,褶皺像是蛛網一般由發力點向四周蔓延,寂靜的車廂內還能聽到咯咯作響的關節聲。

他跟了宋玘宸這麼久,第一次目睹他發怒。

又或者說,首次見到他這樣外露的情緒。

畢竟宋玘宸廝殺官商兩場這麼多年,是總所周知的冷血無情,縱橫捭闔,沒有哪個人感惹怒他,通常隻要他一個眼神,就能把在場的彆人壓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下這種模樣,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憤怒的氣息將整個空間都渲染得壓抑不安。

張司機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覺地默念起了南無阿彌陀佛。

這時,宋玘宸開口了:“張叔。”

“哎。”張司機應著,但音色都變調了。

“車鑰匙給我,你先回家吧。”宋玘宸聲線沒有起伏,但周身的氣壓卻愈來愈低。

“哎,好的。”

張叔仿佛劫後餘生般喘了口氣。

他將鑰匙遞給宋玘宸,恭恭敬敬地告彆後像是躲避風暴似地遁了。

車外雨聲依舊,持續的沙沙聲反而顯得單調而平靜。

宋玘宸眉頭緊皺,下頜線緊繃,漆黑的眸中是掩飾不住的隱火。

她懷孕了。

難道說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說就當沒發生?

那他宋玘宸到底算什麼東西!

他坐在駕駛座上,摸出煙盒,用點煙器點燃。

夾著香煙的指節微微發抖,深沉如墨的瞳眸裡也染上猩紅。

三支煙後,他才稍稍冷靜下來。

孕五周,說明是最近發生的事情。

會是他的嗎?

但是那晚,他分明戴了。

而且,若是他的,為什麼溫禧不告訴他,反而和那個男人待在一起?

剛才傅青抓住溫禧手腕的一幕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人是陪著她去醫院做檢查的嗎?

“混賬……”

--

那晚宋玘宸整夜沒有合眼。

他本沒什麼煙癮,可現在卻一支接著一支,火光熄滅又亮起,反反複複,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格外躁動。

電腦屏幕上是傅青的個人資料,詳細到可能比本人的記憶都要清楚。

藍光映射下他的側顏冷峻異常,暖氣都無法讓周圍的溫度上升。

咣當!

實木的桌子被踹得震動,筆記本也差點摔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那他這麼在乎又是為何?

他宋玘宸是生的賤嗎?要被一個女人當小醜戲弄?

他暗罵一聲,用力合上了筆記本。

無法入眠的他乾脆換了套運動服,去樓下健身房裡揮灑了倆小時汗水。

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他才脫下護腕,露出冷白的腕骨,坐在長椅上歇息。

然而再多的運動也無法將他的鬱塞驅散。

望著天際的一抹玫瑰紫色,他又想起許多年前,她也曾在他的懷裡迎接過相同顏色的清晨。

--

隔日中午,傅青下樓去買午飯,可剛走出公司大門,就看到一輛幻影停在門口。

他皺了下眉。

昨晚他回家後特地發信息問了溫禧情況,得到的回複是不用擔心,可眼下這情況,似乎還是應該把心吊起來。

他看似從容地走了過去,打招呼道:“你好。”

宋玘宸目光森然,涼涼問道:“多久了?”

傅青不解:“什麼多久?”

宋玘宸:“你和溫禧。”

傅青:“也沒多久,春節那會兒我才知道她。”

宋玘宸拳頭漸漸攥緊:“所以,你剛認識她就……”

說到一半,他停住了,生生地將“上床”二字吞入了腹中。

傅青早就看出這個所謂的“朋友”對溫禧有超越一般的感情,以為宋玘宸也想追求溫禧,於是他大方承認:“是,我是挺喜歡她的。”

宋玘宸又問:“你和你前妻斷乾淨了嗎?”

傅青愣了。

他沒想到宋玘宸居然連這個也知道。

隱私被窺探,他感到不爽,語氣也衝了:“這是我的私事,與你好像沒什麼關係吧?”

宋玘宸後槽牙咬得很緊,甚至可以嘗到淡淡的血腥味:“你自己都不清不楚的,怎麼對溫禧負責?”

“負責?”傅青更摸不著頭腦了,“負什麼責?”

宋玘宸瞳孔皺縮,猛地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領:“你他媽說什麼?”

傅青剛想說話,眼睛卻瞥到了宋玘宸的幻影。

他立刻恍然大悟,這小子找他賠錢來了!

“嗬,”傅青冷笑一聲,“原來是這事。”

“什麼?”宋玘宸見他還能笑得出來,氣得肝都在顫。

“不就是錢嗎?”傅青輕蔑道。

宋玘宸愣住了。

錢?

溫禧是可以用錢就被打發的嗎?!

傅青被揪得喘不過氣來,一邊拍他的手一邊道:“這錢我肯定不會讓溫小姐全出,一人一半吧。”

把人肚子搞大了,居然還想著均攤費用?宋玘宸再也忍不住了,手起拳落,“咚”的一聲悶響,將傅青打倒在地。

周圍的人也發出一陣驚呼。

傅青火了,擦了擦嘴角就欲起身。

可宋玘宸並沒給他這個機會,他死死地踩住了傅青的脖頸,一字一頓地警告道:“既然不想負責,你就給我離她遠點。”

--

溫禧收到傅青短信的時候,她還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是的,今天她又請了一天假,雖然李飛顯然有些不開心,但她也煩不了那麼多了。

不過,她隻瞅了手機屏幕一眼,就從床上跳了起來。

“打人?!”

她立刻撥通了傅青的電話:“傅先生您還好嗎?”

“沒有大礙。”傅青說話時牽動嘴角,疼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不過,”他話鋒一轉,“關於你朋友的那輛車子,你後來是怎麼和他談的?”

“啊?”溫禧怔了半秒,“車?”

傅青:“嗯,就是昨晚追尾的那輛。”

溫禧有些不可思議,她後來向宋玘宸問了修車費的事情,但是一直沒有得到回複。

可就算他沒看見信息,那自己明明都答應會賠償損失,宋玘宸怎麼還會跑去傅青的公司找人,甚至因為此事大打出手?

見溫禧不說話,傅青又說:“溫小姐彆誤會,我不會全都要你賠,畢竟是我開的車。所以我想問一下具體的數額是多少,我倆均分一下。”

“等等,”溫禧再三確定,“傅先生您確定他說的是車的事嗎?”

給她這麼一問,傅青好像也有些搖擺了:“是的吧,要不然他剛才怎麼一直在說負責什麼的?”

溫禧定格片刻,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那、那我再打電話問他一下。”她對傅青說,“等會兒給您回信。”

傅青:“好。”

通話結束,溫禧放下手機就跑去客廳,將昨天背的包翻了個底朝天。

結果自然是越看心越涼,因為那張檢查單早就不翼而飛了。

她努力回憶著昨晚的軌跡,在傅青車上的時候,她一直挎著包,直到上了宋玘宸的車,才因為未定的心緒將包放在了一邊……

難道,她將檢查單遺落在宋玘宸的車上了?

溫禧沒有勇氣繼續想下去,乾脆給宋玘宸發去了信息。

【昨天我是不是落了什麼東西在你車上?】

這次宋玘宸回複得很快。

【不在我車裡,是掉地上了。】

【圖片】

溫禧把照片打開一看,頓感天旋地轉。

宋玘宸再次發來信息:【你在哪?】

溫禧強行使自己鎮靜,可是指尖還是忍不住發抖。

【在家。】

思索了一會兒,她又發去信息:【我們談一談吧。】

五分鐘後,手機震動。

是宋玘宸打來了電話。

溫禧顫巍巍地拾起手機,放在了耳邊。

宋玘宸冷冽的嗓音響起:“下樓。”

--

不知何時天空中又飄起了雨點,溫禧心不在焉,下樓的時候又忘記帶傘。

她坐進車裡的時候發絲上還沾著新鮮的小水珠,惹得宋玘宸又多看了她兩眼。

車內,氣氛不上不下,十分尷尬。

宋玘宸深深吸氣,率先擊碎了沉默:“你想好怎麼辦了嗎?”

溫禧輕輕咬了一下唇:“還不知道。”

“啪”

一份文件夾扣在了中控台上。

溫禧疑惑:“這是什麼?”

宋玘宸神色古井無波:“你自己看吧。”

溫禧翻開文件夾,隻見裡麵洋洋灑灑寫的是傅青的個人經曆,連初中打架被學校記過都有記載,感覺比他本人知道的都全。

“什麼意思?”溫禧看得一頭霧水。

宋玘宸直接把資料翻到最後一頁,道:“他是二婚,離婚原因是婚內出軌。”

“?”

溫禧第一反應是看起來這麼知性的男人居然如此道貌岸然,接著她再轉念一想,發出了靈魂拷問——

“所以呢?”

宋玘宸目光冷厲,道:“這樣的人不值得你托付終身。”

溫禧心一動,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樣,宋玘宸完全誤會了。

“你管不著。”她心虛地說著,手指不自覺地攪在一起。

宋玘宸弓樣的眉睫擰了起來:“那你想誰來管?這個叫傅青的人?他前妻還在因為贍養費和他打官司,你能指望他嗎!”

溫禧急了,道:“這孩子不關傅青的事!”

宋玘宸怔了怔,而後蹙眉問道:“那是誰的?”

溫禧被他看得緊張,手心微微滲出汗水,但她知道此刻她絕不能鬆口,不然所有的偽裝都會功虧一簣。

“你不認識的人。”她說。

宋玘宸壓著脾氣道:“溫禧,我是想幫你,大可不必對我如此防備。”

這話戳到了溫禧的肺管子,她最恨這個人一眼能看出她的需要,也最煩他那一副要拯救自己於水火之中的架勢。

天下所有的善意裡,唯獨來自宋玘宸的她不能要。

她故意擺出一副不知好歹的樣子:“幫我?怎麼,你是覺得我太隨便了?”

宋玘宸有點火了,但還是儘量控製自己的聲量:“溫禧你就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隱隱作祟的自尊心驅使著溫禧口不擇言:“不愛聽你就滾啊!”

她整個人都充滿了警惕,嘴唇緊抿到泛白,像是受傷無助的幼獸,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

宋玘宸望著她,心底的憤怒化作密密麻麻的酸楚,滾燙的血液也漸漸冷卻。

半晌後,他稍稍平靜了一些,語調也放緩了:“溫禧,那晚我們也發生了關係……”

“不是你的。”溫禧斬釘截鐵道。

她吊著一口氣,不敢有片刻的放鬆。

“宋玘宸,這孩子不是你的。”溫禧又重複了一遍。

她不知道這到底是在迷惑宋玘宸的判斷,還是在說服自己。

“孩子的父親是誰我不會告訴你,因為這與你毫無關係,至於我的決定,你更無權乾涉。不要以為隻是睡了一覺,你就是我的什麼人了。”

說完,她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雨中。

宋玘宸沒有追出去,隻是聽著她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突然,砰!

一聲悶響,空氣都在跟著震動。

是宋玘宸一拳砸在了方向盤上。

理智在那一瞬間被沸騰的火海淹沒,嗡嗡的耳鳴聲籠罩在他的周圍。

左胸震顫的頻率是他撕裂的憤怒,密密匝匝到發癢。

不對,是疼啊。

該死。

雨,好像越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