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清晨,唐氏宗主唐旭帶領著五人前往江雲城,參加新傑會。
州內之會在初秋舉行,而帝都決賽在初春。從洛雲城到江雲城,路途相對遙遠,又因可能出現水土不服的情況,唐旭一行人提前一個月出發。
連行七日,夜晚,他們已抵達江雲城邊界,在一小村落的客棧裡歇息。一行人吃著飯,卻聽旁邊一桌兩名百姓正在小聲嘀咕著什麼。
唐煙側耳傾聽,隻聽一人說:“聽說了嗎,旁邊那個村子鬨鬼。白天整個村落寂靜無聲,晚上卻能聽見細細簌簌的腳步聲……可真是嚇人!”
另一人思考片刻:“我白日見過那裡的一老鄉,就覺得他不大對勁!但是……那鄰村不是有四階強者坐鎮嗎?”
“這才是可怕之處啊……那妖邪鬼怪,連四階強者都不畏懼!”
唐煙倒是眼睛一亮來了興致,小聲對唐澈說道:“這麼一說,我倒想起,白天經過鄰村確實沒見著幾個村民,確實怪哉!”
唐澈隻道:“莫要生事。”
“知道了……”
飯後,唐煙在房間中打坐,靈力隱隱有突破八級之勢。這一坐便是幾個小時,待睜眼之時,已是淩晨。坐在屋中,她可以聽見夏日的蟬鳴,還有隔壁唐熾的呼嚕聲。
唐澈躺在她旁邊的一張床上,睡得正穩。
唐煙站起,理了理衣服,輕手輕腳地從窗戶翻了出去。
夜空沉的像墨,蟬鳴一聲接著一聲。悶熱的天,令人無端地心生厭煩。
這個夜晚沒有月亮。
唐煙順著來時的路,很快便離開了這個祥和的村落,朝著那個“鬨鬼村”走去。很快,周圍便是一點光亮都沒有了,好在習武之人視力非凡,唐煙也能勉強辨認兩旁的房屋。
這些房屋……
唐煙眉頭輕皺,走到其中一座屋子前。
這屋子就是普通百姓住的瓦礫屋,但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
唐煙站住了腳步。那夏蟬似乎格外躁動,吵得人耳朵發疼。
突然,她意識到哪裡不對勁了——除了蟬鳴,這裡再無聲響。作為一座村莊,既無一點光亮,又無一絲聲響,好像根本沒人住似的。
她心說冒犯了,手往房門上一推,竟是直接就推開了。
木質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尤為詭異。唐煙摒住了呼吸,小心地向屋裡望去——啊!床板上坐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她,端坐在床邊,背挺得直直的。
看起來像是村民,但是這麼晚了,他居然不睡覺,而是無聲無息地坐在這裡。
唐煙覺得太過蹊蹺,驚在了原地,不知是否要上前去。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咯噠咯噠”的腳步聲。那腳步聲由遠及近,好像是有一群人,從很遠的地方走了過來。
唐煙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確實是一群人!
那群人從黑暗中緩緩浮現,像是從路的儘頭走來。領頭的人手上提著一盞燈籠,那燈籠發出幽綠色的光芒,乍一看就像是一團鬼火飄飄悠悠。
眼見著那群人越來越近,腳步聲越來越大,唐煙漸漸看清楚了他們的真容——
為首的一人披著黑鬥篷,臉上戴著一張麵具——那麵具覆滿了疙疙瘩瘩的鱗片,兩隻獠牙彎曲向前。在燈光下,鱗片反射出青綠色的光,愈發猙獰。
而後邊的人,各個布衣,低著頭,兩隻手臂僵直地垂在身側,跟著為首的那人一步一步向前走。
唐煙腳步輕移,躲到了門後,隻留了一條門縫,透過門縫去看外邊的情形。她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張探測符。這符紙可以探測他人的靈力修為,靈力越強,符紙震動越猛烈,是難得的好物。
而此時,這張符紙就這麼靜靜地躺在唐煙手裡,好似一張廢紙。
沒有靈力?唐煙心疑。
在這追雲大陸上,隻要是人,就都會有靈力。除非……
道法有三,除了由靈力修煉的仙道,還有靠妖力修煉的妖道和靠怨力修煉的鬼道。這兩道為世人所公認的邪道,為各大世家所厭,凡修“邪道”被發現者,必將遭受明光殿的追殺。
關於鬼道的傳聞倒是年年有之。不過也隻是傳聞,沒有親眼見過。
一個大膽的猜測從唐煙的腦海裡冒了出來:這一群人,難道都已失去了生命力,成了行屍走肉?
轉眼,那群人便走到了唐煙所待的房屋前。唐煙隻從門縫中露出眼睛緊盯著他們,手摁在劍柄上。眼見著這群人便要經過,隻聽“嗚”的一聲,那聲音像是悲鳴,又像是尖叫。唐煙瞳孔放大,驚愕地看向了腰間——竟是那笛子在震動!
她趕忙握住笛子不讓它發出聲音——已經來不及了!那麵具人猛地將頭轉了過來,直勾勾地盯著唐煙!
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涼意漫上了唐煙的脊背。她幾乎是在瞬間閉上了眼,把門一關,後背緊貼著門。
一秒,兩秒……屋外一點動靜都沒有。
蟬聲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宣告著夏日的安寧與平和。
但是唐煙氣都不敢喘,更不敢睜開眼睛。她知道,這一整支非人的隊伍就在屋前停著,與她隻有一牆之隔。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重新響起了腳步聲。
聽著腳步聲由近向遠,愈來愈小,唐煙這才緩緩鬆了一口氣。
她發現自己已經是滿頭的冷汗。真嚇人啊,那一瞬間,她甚至以為,剛出家門的她就要交代在這個地方了。
哥哥說的對,好奇心害死貓。但是以前拘在唐氏那一片四角的天空下,對這個大陸了解的真是太少了……但是這一趟,也長了見識,不是嗎?回去好好找唐宗主問問,這些都是什麼玩意兒。這麼想著,唐煙心裡輕鬆了一點兒。好了,準備回住宿的地方去吧,可以睜開眼睛了——
嗬!一張大臉幾乎是貼在她的麵前!
那是純黑的眼瞳,像是死魚,眼角還有幾片青色的鱗片。
“啊——”唐煙再沒忍住,驚呼出聲。手幾乎是比嘴更快的,抽出劍就是嘩嘩兩下子。那人便像是木頭一般,僵硬地倒了下去。
唐煙這才注意到,這人身著布衣,正是先去坐在床板上那人。
還沒等她平複下來,又是“轟”的一聲,身後的門猛地被撞開了。
她驚得猛轉身,欲要出劍,卻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哥——”唐煙丟了劍,撲了上去。
平時溫潤如玉的哥哥,此時滿臉擔心和焦躁。見到唐煙飛身撲來,他這才舒了口氣,抱住了唐煙,又仔細檢查她的身體,見她沒受什麼傷,這才鬆開了手。
擔心過後,唐澈的臉上浮現出了幾抹慍怒,嘴裡開始念叨:“我說什麼來著,莫要生事莫要生事!”
男像的唐煙接近一米八了,但比起唐澈還差上許多。哥哥直起身子,哪怕麵色溫柔都具有著身高壓迫感,更何況現在。
唐煙立馬低頭認錯:“哥我錯了,不該亂跑。”
見妹妹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唐澈輕歎了一口氣,既無奈又心疼:“煙兒,那個村落鬨鬼的事情,百裡門會調查處理,就像唐氏會保障洛雲城百姓安危一樣。你又非仙道強者,來湊個什麼熱鬨呢?白白把自己整得這麼狼狽。”
此刻唐煙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了。
那陣駭人的恐懼過後,她心中竟生出了幾分興奮,一種劫後重生的快感。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受,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加速流動了,每一寸肌膚都傾訴著愉悅之情。太不可思議了。
身體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轟的炸開了。洛雲城十多年平靜的生活並沒有磨損她那顆熱愛冒險的心,反而讓它在壓抑中更加肆烈地生長。
唐煙舔了舔嘴角,撿起了劍,嘴上道:“隻是我見識太少、被他們不修仙道驚住罷了。若是下次,我定不會這般。”
唐澈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你還這般嘴硬!”
唐煙也不再看他,蹲下身子,打量著這具屍體。他的眼睛睜得這般大,眼瞳這樣深,呆呆傻傻的,又好像有些不瞑目的冤屈。
遲疑片刻,她伸出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唐澈已是氣得不輕,麵上還是維持著溫和的模樣,嘴裡的話卻是不容反駁:“之後幾天,你就跟在我身邊,哪兒都彆跑!”
第二日,一行人便離開了這裡,前往江雲城的中心,百裡門主殿所在。時間充裕、不趕時間,唐煙便悠哉悠哉劃著小船,欣賞成片的荷花,逗逗水中的小魚,好不快活。
隻是……這隻笛子?唐煙摸向了腰間。她時常回想起當時的畫麵,那晚笛子發出的嘶鳴聲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太古怪了。這隻笛子十多年來從未發出一絲聲響,被取名為“陳墨”,正是諧音“沉默”。這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的物件。
母親……母親告彆時,她還太小了,那時的記憶像是被水浸透的紙張,隻透露出一點模糊的色彩、隻言片語:
“煙兒,記住,莫要暴露女孩的身份……”笛子被塞入了唐煙的手中,“它會隱藏你的性彆……願它保佑你……”“照顧好妹妹……”
母親到底為什麼要離開?還有父親,我的父親是誰?
這些問題在唐煙心中紮據了十多年,一直沒有線索。直到離開洛雲城,那團層層迷霧中突然透出了一點光亮。
唐旭宗主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站在船頭的唐旭摸了摸下巴上的一小撇胡子,轉過頭,對著船艙內的弟子們說道:“快到百裡門主殿了。”
百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