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陳敬淵不悅。
沒有哪位上司,能夠容忍身邊下屬當著自己的麵,插科打諢。
梁微寧撇開視線,斟酌著用詞,“人往高處走,我很珍惜陳先生給的每一次機會,所以我相信,會有的。”
明明已經偏航的軌跡,總能被她巧妙找補回來。
他這個秘書,忽悠人的本事有一套。
聽完她的‘肺腑之言’,陳敬淵未作反應,臉色較之先前也沒什麼變化,但往往這般不動如山的姿態,最是令人惶恐忐忑。
梁微寧向來佛係。
實在捉摸不透,便隻好放棄了。
沉默間,徐晝拿著電子平板過來,有份文件需要陳敬淵簽字。
沙發上,男人氣壓平穩。
氛圍並無異樣。
徐晝無聲掃了眼坐於對麵的梁秘書,後者安安靜靜,模樣溫順如常。
即便如此,憑他做特助六年的直覺,在這之前,梁秘書應該是說過什麼,惹先生不高興了。
“通知連霧島那邊,今晚飛機落地,不要興師動眾。”
陳敬淵簽完字後,隻淡聲交代了這一句,徐晝心領神會,點頭下去安排。
話題中斷,也沒再被男人提起。
梁微寧想找借口離開,卻又見陳敬淵將視線落向自己。
一個人在精力高度集中時,麵部表情騙不了人。
看她嚴陣以待的樣子,陳敬淵心底劃過絲異樣,目光靜鎖,語氣不覺溫和幾分,“連霧島氣候如何。”他問。
天氣。
出發前,梁微寧特意查過,“陰轉多雲,夜間可能有小雨,不過白天基本晴朗,應該不會影響我們外出考察。”
除此之外,還有
就在這時,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一聲。
她僵住。
什麼鬼,剛剛不是才吃過飯。
怔怔抬起頭,果然,男人正平靜看著她。
“”
沒關係。
她淡定地撇開臉去,琢磨著該怎樣轉移那位的注意力。
思索兩秒,梁微寧腦中靈光閃現,突然想到,“明叔知道我們是去連霧島嗎,有沒有幫您準備厚一點的衣服?”
雖然是陳敬淵的秘書,但男人日常出行,包括生活起居,所有一切事宜都由管家明叔全權負責。
而她的職責,更側重於工作方麵。
所以每次出差,梁微寧其實很輕鬆,什麼都不用做,把自個帶上就成。
可就算如此,也該例行公事跟明叔電話溝通一下。
萬一管家年紀大了,記性差。
懊悔到一半,男人低沉嗓音徐徐傳進耳裡,“梁秘書既然這麼細致入微,不如等明叔退休後,順便接下他手頭的內務。”
什麼。
梁微寧以為自己聽錯,傻掉。
見男人不像在開玩笑,她定了定心緒,再次找補,“陳先生您誤會了,其實我這人,身上全部的優點大多隻適用於工作,對於日常起居,彆說兼顧您,我恐怕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介入我的生活,未必不是工作。”
不知為何,陳敬淵突如其來的興致,想要跟她繼續探討這個話題。
梁微寧有些急了。
以至於,整個人如坐針氈,“明叔還有幾年退休?要不然,我抽空通知人事部,讓他們開始物色新的人選?”
女孩的意思清晰明了。
她拒絕。
給再多錢都不去。
那活靈活現的小心思,看得陳敬淵諱莫雜陳。
明叔什麼時候退休,倒有的等。
家族替他層層篩選的人,怎會因上了年紀,而如此輕易被旁人取締。
幾十年如一日,明叔之於陳敬淵,已不僅僅隻是管家,更像長者,像親人。
但很明顯,梁微寧當真了。
到他這個年齡段,似乎鮮少有什麼東西能勾得起興致。
偏偏最近發現,他竟然喜歡上了一件事,就是為難小秘書
徐晝剛進前艙,便察覺到氣氛波動。
隻是與上回相比,這次先生看上去,心情不錯。
抓住機會,梁微寧投去求助的眼神,希望徐晝看在同事一場的份上,救她於水火。
董事辦說大不大,平日裡大家相處隨和,有些忙能幫則幫。
徐晝不了解真實情況,心裡卻也大致有數。
梁微寧此刻的狀態,與他當年剛進中港時一模一樣。
要知道,麵對陳先生這樣一位上司,即便是浸淫職場多年的老江湖,都未必能做到應對自如,何況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
每到這種時候,難免動惻隱之心。
思及此,徐晝低聲對男人道:“先生近幾日沒怎麼睡好,趁著還有時間,要不要先去後艙歇會兒。”
“幾點落地。”陳敬淵問。
“大約八點半。”
小憩足夠。
此時,恰逢機組人員送來幾份清淡小食,梁微寧見狀正要起身,對麵男人緩緩抬目,讓她把那份甜品帶走。
“謝謝陳先生,我夜間控糖。”
很有禮貌的婉拒。
陳敬淵淡淡啟唇,“不吃可以扔掉。”
“”
她默默走過去,端起甜品碟捧在懷裡,離開。
機艙安靜。
看女孩遠去的背影,徐晝適時替她圓場,“細妹要保持身材,能理解。”
陳敬淵輕飄飄掃他一眼,沒說話。
幫人幫到底,徐晝又說:“梁秘書昨晚忘記帶住房鑰匙,發動態時已經很晚,可能也沒睡好,所以今天狀態欠佳。”
這句說完,空氣愈發靜的詭異。
見沙發上的男人沉默不語,一時間,徐晝有些吃不準。
半晌。
陳敬淵屈起的手指輕叩扶手,不緊不慢發問:“什麼情況下,我看不到彆人發的動態。”
徐晝一怔,沒反應過來。
想了想,他說:“可能是,對方把你屏蔽了。”
話落頓覺不對,陳先生這是—
呃。
他儘力了。
後艙休息室裡,梁微寧坐在柔軟的單人沙發上,小口小口吃著那塊蛋糕。
甜而不膩,隻有三分糖。
出自意大利甜品師之手,味道挺不錯。
夜間控糖,並非借口。
但老板的好意,她再三推辭就顯得不識好歹。
梁微寧不是傻白甜。
剛剛在前艙,陳敬淵當時沒什麼反應,但心裡卻記下,誤以為她沒吃飽。
像他這般體恤下屬的老板,實屬難得。
出門在外階級分明,弱肉強食。
誰會關心你餓不餓,吃沒吃飽。
陳敬淵,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可以因她說錯一句話而麵冷不悅,又能因為一處小細節,而讓她拿走一份甜品。
或許,這就是傳聞中的喜怒無常?
由此可見,大人物身上的通病,連陳先生也不例外。
想到這裡,驀地打了個噴嚏。
她吸了吸鼻子,看看艙壁上的溫度顯示屏。
二十三度,不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