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托馬斯將房間裡的照明燈關掉,覺得他遇見的第一個身份難題至此已得出部分答案。

從醒來到現在,托馬斯頭腦從未停止運轉,注意力全放在其他地方,反而不覺得饑餓。

身上的傷口不大疼,也很麻木,他脫下外套隻穿著襯衫,坐在沙發上挽起袖子給自己倒了杯水,在新聞主持人穩定的介紹聲裡嘗試拚湊出‘托馬斯·韋恩’的形象:

一個童年不幸失去親人、又孤身一人長大,以至於天賦頗高卻不大合群的邊緣人物。

低調,好相處,沒有太多攻擊性。

假如維基百科沒有疏漏,那麼明麵上近十年裡,他回到家鄉哥譚的次數屈指可數,明明繼承了韋恩莊園卻幾乎從不回去居住。

但實際上呢?

洲際酒店在五年前於上西區重建。除了忠於他的管理層人員,沒人知道它的擁有者是托馬斯·韋恩。

半個月到一個月之前,他在南美遭遇未知敵人。如果托馬斯·韋恩真的毫無值得注意的地方,他們綁架他難道是為了勒索韋恩集團?

——就布魯斯·韋恩那個樣子,他們的兄弟情看上去經得起半分考驗嗎?

想著想著,困意逐漸湧上大腦,托馬斯歪倒在沙發上,麵無表情地對著天花板,感覺到靈魂的一部分正在緩慢下沉。

結果這一覺睡得一點都不安穩。

最開始托馬斯做了個夢,夢裡蝙蝠和貓頭鷹打群架,打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最後蝙蝠吊在燈上不肯下來,貓頭鷹被薅禿的毛能攢一把雞毛撣子。

仿佛含著某種深刻的、托馬斯暫時不大理解的寓意。

然後眨眼功夫,托馬斯發現自己在一條曲折的小路上慢慢走,道路兩側大霧掩映的城市有點像哥譚,一棟神似洲際酒店的高大建築矗立在這條路的儘頭,遠方黑幢幢的樓影仿佛以光為食的巨人的嘴。

快要跨過河時,托馬斯忽然停下腳步,周圍的朦朧景象仍然一成不變。

他就在橋上站住不動了。

一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等托馬斯數到快1200秒時,前方傳來莫比憤怒的聲音:“你怎麼不往前走了!”

“我為什麼要往前走?前麵是什麼地方?”

“我不能……”

“你不能說。”托馬斯學會了搶答,“那就算了,我覺得在這裡站著挺好的。”

他趴在橋梁欄杆上開始看風景。

“我在救你!”莫比大聲說,“你差點死過一次,知不知道?現在你失憶了,現有的最先進的醫療技術也不能讓你想起曾經發生過什麼,隻有我可以,隻有我!而你甚至不願意為此誇誇我!”

托馬斯才不吃這一套。他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強調道:“……容我提醒你,從我睜開眼睛認識你開始,你從沒提過這回事。之前我們的短暫交流中有八成時間,你都像個亟待搶救的笑氣中毒患者。”

莫比哽住了。

半晌它語氣變弱,用商量的口吻說:“首先,它們真的很好笑。”

“你還有三個數的時間組織語言。”

莫比加快語速:“其次,那是因為有些事情不適合在白天談論,隻有在這時、在你的夢中我才能回溯時間,將發生過的事展現在你麵前。

所以我建議你省去和自己的疑心病作鬥爭的功夫,快點聽我指揮走過來,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托馬斯收回視線:“我的好奇心通常都非常有限。”

他月光下的影子在地麵上被拖得老長,從某個角度上看,像棲息在枝頭的梟鳥,讓前方視線清晰不受影響的莫比感到一陣戰栗。

“不過就當是你告訴我名字的報償吧。我要怎麼做?”

莫比性格中的‘狗’和‘慫’大概是成反比的,現在‘慫’含量大幅增加,整個係統立時變得優雅可親:“就,直接走就行,到我這裡來。”

托馬斯於是繼續向前。他靠近那棟疑似洲際酒店的建築,在牆底下看到一隻成年人巴掌大的、工藝十分精巧的機械貓頭鷹。

貓頭鷹飛起來落到他的肩膀上,莫比的聲音從它的張開又合攏的喙裡傳出來,說的卻不是什麼正經話:“對了,托馬斯,你玩過刺客信條嗎?”

托馬斯:?

下一秒,濃霧散去,場景變換。

這是一間占地麵積有幾百平米的寬闊場所,單向可視防彈落地窗取代四麵牆壁,腳下瓷磚光可鑒人,辦公區和生活區對半分,後者透露出一股無人照顧的獨居單身狗氣息。

托馬斯坐在一把高背椅上,麵朝電腦屏幕,穿著打扮非常具有魔幻現實主義風格。

什麼是魔幻現實主義風格?

舉個例子就是說一個人非要打扮成蝙蝠,再比如托馬斯現在穿得像個人形貓頭鷹。他有金屬質感的鳥羽形狀披風垂在身後,防彈緊身盔甲包裹全身,護目鏡呈圓形,頭上有兩個意義不明的尖耳朵。

電腦正在運行,裡麵傳來經過變聲器處理後的聲音,能聽出來憤怒:“夜梟,這是你第二次違反我們的約定。再有一次的話,我就退出,我是打算在哥譚活動,但合作對象並不是非你不可。”

很好,除了托馬斯·韋恩這個全名外,他又有了一個代號:‘夜梟’。

當代人的普遍審美和愛好真是太奇怪了,不過托馬斯決定入鄉隨俗。

網絡時間顯示是7月2日,也就是一個星期前。按照新聞的說法,這時候他剛遭遇了可怕的綁架勒索,理論上應該正在醫院裡麵修養呢。

結果實際上他輕傷不下火線,瞞著所有人回到老家和同夥接頭。

就很勵誌。

莫比好似遊戲裡的新手教程一樣,在旁邊開口:“繼續對話,想辦法重演過去的場景,同步率越高你能得到的信息越多。在有限的時間內,你有無限次讀檔試錯的機會,但你能獲得的線索一定和你白天遇到的某個事件有關聯。

這次比較簡單,咱們就當教學關卡吧。”

——看來還要慶幸自己度過了豐富多彩的一天。

A2701無人機,洲際酒店,警察局,蝙蝠俠,韋恩。排除掉其他可能被他忽略的信息,目前已知有五個重點對象。

既然可以讀檔重來,隻要一個一個試過去就行了,枚舉大法好。

托馬斯打開電腦麥克風,夜梟製服自帶變聲器,但他的說話方式和語氣還是與白天不一樣了,低沉沙啞的聲線裡帶著點習慣性的、不含感情的笑意:“第二次違背約定?你指的是哪件事?”

“彆裝傻。”通話對麵的人沒有產生懷疑,對話繼續,“我說過你不能對韋恩動手。”

咦?

雖然有五個備選項,托馬斯還真沒太把其中的‘韋恩’當回事,隻是拿來給枚舉法捧場湊數的。而且他自己就是個韋恩,總不能真的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豪門恩怨吧?

他先嘗試否認:“你的消息來源有誤。”

“不可能,你知道我……等等,你不是夜梟!”聯絡瞬間被切斷,對麵開始刪除聊天記錄並進行反追蹤。

嘖,警惕性好高。

托馬斯對莫比說道:“重新來怎麼說?讀檔?”

“讀檔成功。”

“……我說過你不能對韋恩動手。”

這次托馬斯思考得略微久了一點,在對方起疑心之前道:“這是意外。”

“意外?你管這叫意外?托馬斯·韋恩差點死在秘魯!如果他死了,哥譚一定會陷入混亂,無論你想做什麼都不可能成功。言儘於此,再強調一次,不要對計劃外的無關人員動手。”

“另外,我需要和你見一麵,你什麼時候有時間?一個星期之後?”

托馬斯:“時間地點你來定。”

“哼,那就7月11號。我會去洲際酒店找你。”

通話結束。

這時托馬斯已經有種自己馬上就要從夢中醒來的感覺了,他抓緊時間關掉聊天界麵,查看電腦上還有沒有其他情報。所有的文件夾不管有沒有加密都打不開,看來確實如莫比所說,這個夢所能得到的信息就隻有那麼多。

下一刻,他猛地從A2701號房間沙發上坐起。外麵天色剛蒙蒙亮,他身上衣服還沒換,直接下床走到臥室那口掛鐘前,沒管上麵的時間,而是伸手按住表盤中央的指針連接點。

被他觸摸的地方經過指紋認證向內回縮,指針自動收起,鐘表盤麵旋開露出裡麵的攝像頭,進行二次虹膜認證。通過之後,掛鐘背後出現一道暗門,裡麵是通往上層的電梯間。

莫比發出讚歎聲:“你怎麼發現的?”

“夢裡那個房間,往窗外看雖然看不清晰,但樓房的陰影和從A2701號房間往外看差不多。”托馬斯走進電梯,“電話裡還提到了洲際酒店,說明就在這上下。昨天牆上的掛鐘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我來試試看——我就說時間不是密碼,指紋和虹膜才是。”

電梯上行再打開,視野豁然開朗。

清晨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照射進來,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灰塵,沾著血跡的夜梟製服被隨手扔在沙發上。辦公桌上電腦屏幕暗著,托馬斯走過去開機,調出室內攝像頭錄像。

七天前的記錄都被刪除了,七天內有六天房間裡都沒人。

隻有7月8日,也就是托馬斯從A2701號房間醒來的前一天,錄像顯示他從電梯門走出來,腳步略有踉蹌,先給自己身上的傷口進行包紮,然後拿起房間裡唯一一台和高科技不搭邊的有線電話,看口型說的是:

“清潔服務。”

接著他換了身衣服,去電腦前忙碌一番,關機,身影消失在電梯口。

托馬斯推測:“7月8日我遇到了一點麻煩,預感到自己的記憶可能會受到影響,所以提前將電腦的開機密碼取消了。”

另一份監控是A2701號房間裡的。在他向電話裡要求清潔服務後,很快有幾位專業人員過來,將被血跡弄臟的地毯撤掉,整理房間內其他設施。他們離開之後,畫麵中的托馬斯正好下樓,關上門後倒在客廳沙發上,與其說是睡著了倒不如說是陷入昏迷。

電腦上另有一份文件夾,被放在特彆顯眼的位置。電腦旁邊是手機、一個缺胳膊少腿的貓頭鷹手辦、還有一些證件。

我自己還真是準備充分,比係統更值得誇誇。

托馬斯將文件夾輸送到手機,然後把手機和錢包揣進懷裡,沒有過多逗留,而是立刻下樓回到A2701號房,讓掛鐘恢複原樣。

他離開時機械貓頭鷹手辦撲扇著翅膀、像個家雞一樣跌跌撞撞半飛半跑過來,一頭紮在托馬斯的小腿上:“咕。”

莫比:“是我是我,有時候有個實體方便一點。但它怎麼不能說話?”

就那張什麼問題都不能回答的嘴,不能說話也沒區彆。

到這時,是7月10號上午七點半。

如果昨天發生的任何事情有後續,也該到時間展開了。

果然,就在托馬斯邊看資料、邊考慮早餐外賣究竟是叫牛奶麥片還是三明治的時候,他接到了前台的電話:“托馬斯先生,早上好。理查德·格雷森和達米安·韋恩先生正在樓下,想要與您見麵,您意願如何?”

第三個韋恩出現了!

現在遇到不認識的人名就可以直接上手機搜索。感謝洲際酒店遲來的免費WIFI,穀歌告訴他,理查德·格雷森是布魯斯·韋恩的養子,達米安則是布魯斯的親生兒子。

家大業大,不愧是資本主義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富豪。

不過托馬斯覺得自己在社會交往上還沒有一敗塗地,至少如果有一天他和布魯斯·韋恩的關係從相看兩厭發展到大打出手,他可以指著門喊滾出我的韋恩莊園。

這次不等莫比開口,托馬斯主動表示:“我開玩笑的。”

隻是以防萬一,預想一個糟糕但還挺有趣的場景。

他對話筒說:“女士,幫我問一下,他們上樓時能不能順便給我帶份早飯?”

“好的托馬斯先生,您是否要預定酒店內送餐服務?”

“不,謝謝。”

就要晚輩來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