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選的電影是個動畫片，叫《1/2的魔法》。
倒不是因為他喜歡看動畫片。選這部隻是因為聽說它是個合家歡喜劇片，評價也還不錯，不至於踩雷。他特地選了靠後的座位。大概是因為它已經上映了好幾個月，除了他們之外，前麵就隻坐著三個看起來大概隻有十一二歲的學生。一切都順利得不像話。威廉坐下的時候，就已經在盤算著看完隻要要怎麼找個理由去西蒙家。
“你吃嗎？”
西蒙居然已經剝好了一隻桔子，掰了一半給他。威廉接過來的時候，指尖和西蒙的手指碰了一下。他懸著那隻手，過了一秒鐘才想起來自己應該把手收回來，“謝謝。”
他突然很想拍張照片向埃裡克炫耀，“嘿，看西蒙給我剝的桔子。”幸好他的理智還在，按住了他的手。那桔子甜得十分純粹，果肉粒粒飽滿，咬下去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果汁在嘴裡噴濺。威廉開始疑惑自己以前怎麼沒發現桔子這麼好吃。他才把那一半吃完，西蒙又遞了半隻給他。這令他很開心。因為他們是真的在“分享”每一隻桔子。
也許以後可以試著和西蒙分享一瓣桔子。
然後電影開場了。主角是長著精靈耳朵的兩兄弟，在科技已經十分發達的現代，突然發現自己有使用魔法的能力。開場的一段果然很搞笑，威廉笑起來的時候，就忍不住側頭看西蒙一眼。在忽明忽暗的影廳裡，從側麵看西蒙笑起來的樣子，威廉又恍惚覺得很像自己以前在博物館裡看到的文藝複興時期的天使像。。
西蒙忽然湊過來，壓低聲音說：“弟弟的聲音很耳熟啊。”
威廉故意貼過去，咬著他的耳朵說：“是那個‘小蜘蛛’配的。”
“荷蘭弟？我挺喜歡他的。”
威廉心裡瞬間打了個突。
“哦，他，挺，厲害的。”
“他真的能做後空翻。聽說電影裡的動作戲都是他自己親自做的。”
威廉捏了捏拳頭，“哇……哦。真的嗎。”
不知道有沒有辦法讓外交部把荷蘭弟列為“不受歡迎的人”，永久禁止他入境。
前麵三個學生當中年紀最小的女生突然回頭，“你們媽媽沒教你們看電影不要說話嗎！”
西蒙稍稍放大音量說“對不起”，然後衝威廉笑了笑。
威廉笑著看他，覺得自己又快要飄起來了。
但那也隻是一小會兒的功夫。威廉再看向西蒙的時候，西蒙的笑容竟然消失了。他不再剝桔子，也不吃爆米花。他甚至都不太看電影的畫麵了，微微低著頭，眼簾半垂，手以一種很不自然的狀態攤在膝蓋上，像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應該乾些什麼。威廉的目光在西蒙和電影畫麵之間來回轉了幾遍，他猛然醒悟過來——
西蒙的所有照片裡，都沒有爸爸。西蒙的爸爸也許已經不在人世。
《1/2的魔法》呢，講的是主角為了用魔法複活已經去世的爸爸而展開冒險的故事。
威廉恨不能穿越回三個小時之前掐自己一把。
“嘿，”他用膝蓋輕輕地撞了一下西蒙的膝蓋，“我突然覺得胸口好悶，我們走吧。”
“沒事，我就是有點兒累了。”
可是他看起來明明像是快要哭了。
威廉正想直接站起來走人，西蒙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他抽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又把它塞回褲袋裡去了。
威廉覺得四周的溫度瞬間降了幾度。
手機還在繼續震。西蒙的表情像是整個人陷進了散發著毒氣的沼澤裡，幾乎已經無法呼吸了，但是又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逃脫出去。威廉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你不舒服嗎？”
西蒙像是突然被驚醒過來似的，又重新抽出手機，“我出去一下。”
威廉跟著他一起站了起來，“等等，我跟你一起走。”
“你不看了嗎？”
“去他的電影，我是來見你的。”
西蒙飛快地按下了接聽鍵。他轉身過去的時候，威廉聽到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喊：“爸爸？”
威廉倒是瞬間鬆了口氣。看起來這位埃裡克森先生還活著，情況還沒有那麼糟。
他緊追著西蒙跑到影廳外麵。西蒙終於可以正常說話了。他又喊了幾聲，對方似乎一直沒有回應。然後電話就掛斷了。西蒙再打過去，對方也一直沒有接。
西蒙仰起頭，抱歉地看威廉，“我爸爸，他可能又醉到不省人事了，我得去看看，免得他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
威廉終於知道西蒙為什麼能那麼熟練地照顧自己了。
他逼近一步，“我和你一起去。”他不等西蒙說話，又搶先說：“萬一你需要扶他，或者挪動他，我可以幫上忙。”
西蒙點點頭，“好。”
威廉已經叫司機先回去了。他隻能坐在西蒙的自行車的後座上，讓西蒙帶著他走。西蒙說比亞斯塔很小，現在他才意識到這個地方到底小到了什麼程度。他們大概隻走了三分鐘，西蒙就在一棟老舊的公寓樓外麵停下了。西蒙甩下自行車，徑直飛跑上去。威廉隻好先把他的自行車挪到路邊放好，再跟著追上去。他追到埃裡克森先生的公寓外的時候，西蒙正在門外的小地毯下麵摸。
“你……沒帶鑰匙嗎？”
“我不住這裡。”
威廉想，他的爸爸媽媽大概是離婚了。他很想過去抱抱西蒙。但是現在真的不是時候。
西蒙終於摸到了鑰匙，用最快的速度開了門。一股刺鼻的惡臭撲麵而來。威廉不用問也知道，埃裡克森先生沒準連自己的胃都吐出來了。西蒙回頭對他說：“你彆進來。如果有需要，我會叫你。”
威廉還想跟上，西蒙歎氣說：“你會吐的。我照顧不了兩個人。”
西蒙說得沒錯。威廉聞著那股味道，胃底已經在隱約翻騰了。他稍稍退後，“好。”
西蒙進去之後，威廉忍不住敲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他完全想錯了。他一直以為，西蒙一定是在一個完整而且充滿了自由和歡笑聲的家裡長大，才能在任何時候都那麼自在。
“威廉！”西蒙突然在裡麵大聲喊他，“叫一下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