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威廉有些惡趣味地想,我要……(1 / 1)

西蒙幾乎是同時看到了威廉。他慢慢降速,在距離威廉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剛好站在兩棵大樹的樹乾投下的陰影中間。陽光像舞台上的聚光燈一樣打在他身上。威廉站定的時候,已經徹底忘了最後這幾米自己是怎麼跑過去的。他隻看到西蒙在衝他笑,神情似乎還有一點點意外。

“嘿,你今天又這麼早嗎?”

威廉聳聳肩,“睡不著。”

“正常。有幾個學生能在放暑假的時候按時睡覺按時起床啊。不過你還是彆跑太快了,興奮起來會更加睡不著的。”

“我知道。我隻是……呃,想出來透透氣。”威廉忽然意識到這個借口之前已經用過了,下意識地轉開視線,不敢再看西蒙的眼睛。他再度焦慮起來。臉頰和耳朵都在發燙。接下來該說點什麼好。

“對了,戈迪昨晚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叮囑我說,如果我遇到你了,最好跟你說一聲謝謝。你是不是幫我說話了?”

威廉一下子不知道是該感謝戈迪,還是怪戈迪大嘴巴。他儘可能淡定地點點頭,“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事情明明很簡單,他們卻非要搞得那麼複雜。”

西蒙鄭重其事地說:“謝謝你在三天之內幫了我兩次,威廉。”

“我——嗯,替戈迪謝謝你願意回來。”

“那,我去開工了。”

“回見。”

威廉站在原地,看著西蒙騎車離開。他這時候才突然想起了埃裡克說的那些話。可是他看著西蒙的眼睛的時候,那些感覺就像是在夜空裡毫無預兆地爆炸的煙花,它們來得太突然又太猛烈,可是在他意識到自己應該認真“感受”一下之前,它們就都已經消失了。現在剩下的就隻有胸悶和焦躁。但是更要命地是,他其實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胸悶和焦躁的原因是什麼,隻是不願意細想。他很想就這樣蹲在路邊,抱著腦袋尖叫大吼。他勉強忍住了,幾乎是以他能堅持的最大速度跑了半個小時,然後才氣喘籲籲地慢跑回去。

西蒙居然又在剪正對著他的窗戶的那棵“瑞典女王”。威廉開始有點兒迷信地想,這也許是某種宿命的體現。

他終於還是慢慢走過去,繞著那棵高而粗壯的月季走了一圈,走到西蒙旁邊,“嘿,今天還順利嗎?”

“順利得不能再順利,”西蒙看著他,似乎是在笑,“跑步還順利嗎?”

威廉腦子一抽,學著他的腔調說:“順利得不能再順利。”

“喂,不許學我說話。”

“喂,不許學我說話。”

西蒙撇撇嘴,笑著搖頭,居然沒有再看他,也沒有再說話。威廉有些惡趣味地想,我要看看你能撐多久。然而西蒙隻是遞給了他一枝花。

枝上的花隻開了一半,正是最適合拿去插在瓶子裡的狀態。西蒙是特地給他剪下來的。

威廉拿著那枝花,反而一下子懵住了。西蒙轉過去,若無其事地繼續工作。威廉站在那裡憋了半天,才想到了一個繼續留在院子裡的借口:“我能試一下嗎?你告訴我怎麼剪。”

“行啊,”西蒙說著把掛在小推車把手上的園藝手套丟給他,“不過你得戴手套。”

威廉笨拙地戴上那兩隻厚厚的手套,好奇地問:“你為什麼不戴?”

“這裡種的月季都是少刺的品種,熟悉了就不用戴了。來——”西蒙走到威廉的右側,先給他看握枝剪的姿勢,然後才把枝剪放到他手裡,隔著手套攏起他的手,“你先這樣握起來。”

威廉忍不住偷偷看了西蒙一眼,“嗯。然後剪哪裡?”

西蒙上下看了片刻,找到一朵已經過了全盛期的花,指著花枝上的一片葉子說:“剪掉開敗的花枝,是為了讓下麵的芽點可以長出來,形成新的枝條,再開一朵花。所以下剪刀之前,要先找花枝上芽點,就是像這個一樣的,看到沒?”威廉湊過去,腦袋幾乎和西蒙撞到了一起,才發現那片葉子的根部居然真的有一個小小的芽。他用力點頭,“嗯!”

“你在哪個芽點的上方下剪刀,哪個芽點就會長成新枝條,所以必須選生長方向麵向外側而且最健康飽滿的芽點。決定好了以後,你就在它上方大概0.5厘米的地方把花枝斜剪下來,就行了。”

威廉開始扒拉那個枝條上的葉子,一個個仔細地看它的芽,“為什麼要斜剪?”

“為了防止下雨的時候雨水積在剪口上。如果剪口上麵有積水,它可能會感染細菌。”

“明白。西蒙,你覺得這個芽怎麼樣?”

西蒙輕聲笑:“完美。”

威廉屏住呼吸,把枝剪上下挪了好幾次,才哢擦一下把那個枝條剪了下來。

“漂亮!”

威廉舉著手裡的花枝問:“這個,我能拿回去嗎?”

西蒙又笑:“你全都剪下來拿回去也沒問題。”

“那可不一定,這個花園又不是我的。”

西蒙沒有再接他的話,而是拿著備用枝剪繼續工作。威廉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又說錯話了,隻好學著他的樣子又剪了幾個枝條,繼續沒話找話,“話說,你覺得這個花園設計得怎麼樣?”

西蒙不暇思索,“完美。”

“你喜歡嗎?”

威廉在心裡盤算著,隻要西蒙說“喜歡”,哪怕以後西蒙不給戈迪當助手了,他也有借口邀請西蒙過來。

西蒙居然想了很久,才說:“我很喜歡它現在的樣子,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不是很喜歡達成這種完美的形式。”

威廉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先是一愣,然後打起精神問:“怎麼說?”

“比如說,你看這棵‘瑞典女王’——”西蒙說著蹲下,指了指靠近地麵的粗枝,“你能看出來有什麼問題嗎?”

威廉在他身邊蹲下,跟著看了半天,才發現這棵月季的每一個主枝上,在距離地麵大約三十厘米的地方都有一個瘤。威廉不看則已,多看了幾眼,居然覺得它們有些惡心。

“這是什麼?”

“這是嫁接的痕跡。”

“嫁接?是能讓一棵蘋果樹上結十幾個品種的果子那種技術嗎?”

“嗯。‘瑞典女王’是英國培育出來的雜交品種,直接從英國買過來的花苗不太適應這裡的土壤和氣候,狀態沒有它在英國那麼好。所以戈迪就在這附近的野外找本地原生的野薔薇,搜集它們的種子回來種。然後他從中間選了十幾棵長得最粗壯的,把它們的主枝剪到隻留三十厘米,再把‘瑞典女王’的枝條嫁接到上麵,最後隻留下了這一棵。”

威廉瞬間明白了西蒙的意思。

“這棵野薔薇的種子,如果隨隨便便掉在野外,或者被鳥吃了,現在說不定已經在什麼地方長成了一大叢。但是現在,它就隻能不停地給嫁接上去的枝條供養。所有人都隻會誇上麵的花開得好漂亮,但是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它原本真正的樣子了。”

威廉猛地站了起來。也許是因為蹲了太久的緣故,他瞬間感到一陣眩暈,胃裡竟然跟著一陣翻江倒海。他強忍住嘔吐的衝動,“對不起,我——”

一個乾嘔掐斷了他想說的話。他徹底忍不住了,衝到彆墅一樓的衛生間裡,趴在洗手池上一陣狂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