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這天夜裡還是沒怎麼睡著。他特地開著一半窗戶，窗簾也沒拉上。天光漸漸亮起之後，他開始來來回回地翻身。等到第一個“哢擦”聲響起的時候，他直接從床上彈了起來。

“什麼……”

威廉靠在窗邊揉了揉眼睛。他沒有看錯，正在修剪花枝的是園丁戈迪。威廉的大腦空白了三秒鐘。他默默地後退，坐在床沿上，然後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期。因為他開始懷疑過去的那一天是否隻是一個夢。

他又坐在那裡發了一會兒呆，才到衛生間去，用冷水洗了把臉。他想起戈迪的臉色不太好看，又猜想也許西蒙隻是睡過了頭，或者忘記今天要來乾活了。他決定還是按照原計劃去晨跑。他也不敢跑太遠，隻是沿著彆墅周圍的一圈小路不斷地繞圈圈。繞到第八圈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回到花園裡去。戈迪已經在收尾了。看到他過去，熱情地打招呼：“殿下，早上好。”

“呃，早。花園很漂亮。這麼多植物，就你一個人在打理嗎？真了不起。”

戈迪聳聳肩，“我本來有個幫手，挺幫得上忙的，但是我昨天收到通知，讓他不要再過來了。”

“誰？”

“他叫西蒙，是比亞斯塔的——”

“我是說，是誰不要他再過來的？”

戈迪有些為難。威廉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威廉快步走回彆墅裡去。穿過大廳的時候，他聽到簡奧勒夫正在和幾個王室工作人員在書房裡小聲開會。他站在那裡，瞪著簡奧勒夫的背影看了幾秒鐘，終於還是捏著拳頭咬牙回房間裡去了。之後威廉幾乎生了一整天的氣，早餐和中午都沒有吃，一直癱在床上發呆。他平時熬夜打遊戲或者玩手機的時候也會這樣，也沒有人來叫他起床。到了下午，埃裡克端著一個小碟子來看他，“嘿，今天下午茶的小餅乾不錯。”

威廉翻了個身，“謝謝，我不餓。”

埃裡克坐到他身邊，伸手揉他亂糟糟的腦袋，“我聽說你早上還去晨跑了，怎麼突然就沒精神了？生病了？”

“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所有的一切都被剝奪了，是生病嗎？我不應該有這種感覺，對吧？”

“嘿。”埃裡克強行把他拽了起來，抱住他的腦袋，壓低聲音說：“感覺就是感覺，是你的一部分，沒有什麼‘不應該’的。”

“但是大家都討厭我這樣吧。”

埃裡克回避了這個問題，“這樣吧，你起來，我帶你去附近兜一圈，吹吹風，看看風景，隻要在晚飯前回來就好了。你想去劃船也行，我們到這裡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威廉想了想，說：“我想去比亞斯塔。”

“行，你說了算。”

埃裡克開的是跑車。因為後麵總是跟著保鏢的車，他喜歡開快車，一加速就把保鏢甩得看不到了。車子一開出湖區，路邊慢慢出現了一座座民宅。威廉忽然說：“埃裡克，開慢一點。”

埃裡克點點頭，聽話地降速：“是，這裡是不能開太快。”

威廉探頭四處張望，繼續催他：“慢點，慢點，再慢一點。”

埃裡克繼續降速，開始有些不解，“你平時不是喜歡我開快一點嗎？今天是在乾什麼？”

威廉幾乎沒聽到他在說什麼，牛頭不對馬嘴地問：“從彆墅出發，騎自行車二十分鐘，能離開多遠？”

埃裡克恍然大悟，“哦，明白，殿下，我儘量開慢一點，在周圍多繞幾圈，繞到你找到未來的王妃為止。那個女孩長什麼樣？如果有照片什麼的讓我看一眼就更好了。”

威廉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輕易地被識破了，整張臉都紅了起來，“喂！”

埃裡克繼續逗他，“想要我幫忙的話，至少應該告訴我她的頭發是什麼顏色吧。”

威廉縮起來靠在椅背上，兩手抱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接近黑色的深褐色，小卷卷，我看到的時候是在頭頂紮起來了，不知道平時會不會放下來。”

“聽著就超級可愛。名字呢？這附近的人應該都是互相認識的，我們可以下車問問。”

“夠了！我——”

“老弟，你不會慫到連名字都不敢問吧？”

威廉幾乎抓狂，“如果看到了，我會告訴你，行了吧？”

“好好好，先找人。”

埃裡克忍不住笑。他笑了好一會兒，又突然沉默下來。片刻之後，威廉終於受不了了，問：“現在又怎麼了？”

“我在想，有些話現在就跟你說，會不會太早了。”

“要用TT！我五歲的時候就知道了行吧！”

“不是那個啦。”埃裡克歎了口氣，說：“你到這裡來找人，我大概能想得到對方是什麼人。你聽著，像我們這樣的人……”

威廉以為他馬上就要進行一番有關“階級有彆”的演講，瞬間又抱住了頭，“知道了。”

誰知埃裡克接著說：“總是很容易傷害彆人。對方在對你一無所知的時候，也許會原諒你一次，兩次，三次，然後她很快就會發現，你無論犯了什麼錯，無論你怎麼傷害她，你背後永遠會有一整套係統在支持你。你有律師，有電視台，而她什麼都沒有，所以她隻能忍氣吞聲，默默咽下這一切。但是如果她試圖為自己說話，她就會被說成騙子，瘋子，削尖腦袋想爬進上流社會的無恥B子。她會被人嫉妒，又會遭人恥笑。你知道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嗎？如果她不是什麼變態受虐狂，她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你就再也不會有機會接近她了。而你唯一想要的，不過是能看到她，和她說話，看到她對你笑一笑，如此而已。我也不指望你現在就能明白這些……”

威廉茫然看著前方。

“你想讓我不要開始這一切，是嗎？”

“不不不，不是的。遇到一個能讓你的心臟砰砰狂跳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事。很有可能在這之後，你再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人了。我隻是想提醒你，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考慮一下對方的立場。你的機會不多，彆搞砸了。”

威廉猛地坐直了。

前麵有兩輛摩托車。他一眼就認出了西蒙。西蒙坐在其中一輛的後座上，兩隻手環抱著開車的女孩的腰。

埃裡克再次放慢車速，“等等，是那個女孩子嗎，頭發和你說的一模一樣，可是——這不是個男孩子嗎？”

威廉用手捂住臉。

埃裡克追問：“要不要追上去？”

“我好像，已經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