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白明霜握著銀刀的手被韓淼牢牢握住。
鮮血染紅了她的衣服,滴落在地上。
來不及細想,她聽見外勤隊長下令開槍的聲音,猝然轉頭急聲喊道:“住手!不要——”
然而火藥炸響的聲音響起,無數子彈呼嘯著飛過來!
同一時間,“唰”地一聲響,一雙覆蓋著翼膜的翅膀瞬間張開,將她牢牢地遮擋在裡麵。
子彈擊打在皮肉上的聲音不間斷地響起。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韓淼能夠從基地天羅地網的追捕中逃脫——她異化出了蝠翼一樣的翅膀。
而韓淼靠在她的肩膀上,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我回到家裡,才知道我的弟弟汙染度超標,被基地外勤人員殺死了,就是和我一樣的外勤,殺了我的弟弟。”她的聲音哽咽,好似再也撐不起自己的重量:“我阿爸為了保護弟弟也被他們殺了,阿媽瘋了,每天抱著我們的照片傻笑,基地也根本沒有給我家裡寄過錢,所有的獎金,都是假的……”
“明霜姐,我們做錯了什麼?你說,究竟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白明霜說不出話來,她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她的手被韓淼死死地按著,握著那把銀刀,直直插進韓淼的心臟,鮮血源源不斷,浸濕了她們的手。
“基地是最大的謊言,還好,你是真實的。”韓淼咬碎了嘴裡所有的糖,一瞬間爆開的糖晶碎粒讓她感覺前所未有的甜。
她大著膽子抬起頭看著白明霜,“真羨慕她啊,能、陪在你的身邊……”
涵著無限的眷戀,韓淼湊過去,在白明霜的下巴處輕輕碰了碰。
她的身體無力地滑落下去,先是搭在白明霜的肩膀上,最後又摔到地上。
血流了一地。
天空中陰雲密布,風卷起街角的枯葉,打著旋掃過她失去神采的雙眼。
白明霜呆愣地站在原地。
外勤隊長帶頭跑過來,先用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韓淼,確定人已經死了,這才轉向白明霜:“白老師,你沒事吧?”
“沒事。”白明霜語氣居然很平靜。
外勤隊長對著耳麥報告了現場情況,又對白明霜說道:“白老師,需要請你回基地一趟彙報任務情況。”
“好。”白明霜麵無表情地點頭,又問:“屍體會怎麼處理?”
“也得帶回基地。”外勤隊長撓撓頭:“後麵的就不歸我管了。”
“好。”白明霜蹲下.身,在外勤人員的驚呼聲中伸出染滿鮮血的手,幫韓淼闔上了眼睛。
韓淼從不離身的項鏈摔了出來,鮮血浸染了照片上神情拘謹帶笑的一家四口。
白明霜把鏈子拽斷了,項鏈握在手裡麵。
然後她站起來,淡淡道:“走吧。”
外勤隊長欲言又止,但看看她拿的隻是個廉價的普通項鏈,便也沒有多嘴。
白明霜神色麻木,乘坐外勤的車子回到基地、登記、作報告、回答問題,所有程序都配合,思路清晰、條理分明,隻在中途給淩莎發了一條信息,告訴她會晚些回去,請她不要擔心。
整整兩隊外勤人員都親眼目睹她殺掉了韓淼,她洗脫了自己所有的嫌疑,針對她的調查全部結束,基地甚至當場就恢複了她所有的權限和工作,還說要開會討論以後對她進行表彰。
白明霜輕抿嘴唇,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聽著調查員宣布對她的處理結果和歉意。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靜,也前所未有的冷漠,所有的人和事仿佛都和她隔著一層灰蒙蒙的紗簾,她看著在場所有人的嘴巴一張一合,感覺自己仿佛沉進了水裡,隔著水麵視覺和聽覺都出現了扭曲,所有人都好像變成了水裡的怪獸,醜陋的嘴臉變化成各種誇張異化的形態。
他們的話從她耳邊劃過,然後全部被流水帶走,沒有一絲一毫停留在她腦子裡。
她低下頭,看見自己手掌上已經乾涸的大片血汙,仿佛是水麵下唯一真實的色彩。
任務彙報和總結在9點38分結束,白明霜走出會議室,門口負責會務的女員工看見她滿身的血跡忍不住驚呼一聲。
“白老師,您要去換身衣服嗎,我那裡有……”她這種內勤部門沒見過跟異種戰鬥的場麵,驚得隱形眼鏡都差點掉出來。
“不用。”白明霜擺手,徑自走了。
她回辦公室隨便找了件外套批在外麵,出門打車回家。
天色陰沉如同潑墨,烏雲後麵好像隱藏著無數怪獸,沉默地窺探著人間。
白明霜下車的時候,第一聲雷鳴終於轟然炸響。
她往家裡走,不可避免地路過了韓淼等她的那個路口。
治安局的動作很快,大片的鮮血都已經被清理乾淨了,隻剩下滲透進磚縫和牆壁的血汙,以及子彈擊打出的彈痕,看起來臟亂又狼藉。
白明霜在韓淼倒下的位置停下腳步。
一滴豆大的水滴突兀地落在她的臉上,眼睛下麵的位置。
她抬起頭。
憋了一天的大雨傾盆而下。
雨水洗刷了世界,將隱藏在溝壑裡的血跡和汙漬全部帶走,把白明霜整個人都籠罩在裡麵。
白明霜沒有打傘,獨自行走在漫天大雨中。
走上三樓,她還沒有掏鑰匙,家門就打開了。
門裡麵透出溫暖明亮的燈光,淩莎就在門口,平靜地看著她。
門框像分隔了光明和黑暗的界線,白明霜站在昏暗濕冷的樓道裡,渾身濕透。
她啟動蒼白的唇,冷得牙齒都在輕輕打顫:“姐姐,是我錯了……”
她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摔進門裡,被淩莎接在懷裡。
河水沒頂,她終於落進冰冷的水底。
淩莎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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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霜的濕衣服被剝掉,整個人妥善地安置進放滿熱水的浴缸裡,淩莎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撫按過她僵硬的肌肉和關節,然後她被擦乾全身,包裹著溫暖乾燥的浴巾靠進淩莎的懷裡,吹風筒的暖風拂過,淩莎為她吹乾了頭發,然後將她放進了被子裡。
白明霜的神誌一直渾渾噩噩,中間被淩莎喊起來一回,喂了溫水和藥,又昏昏沉沉地躺回去。
半夜的時候,終於燒了起來。
她很久都沒有發燒了,這次來勢洶洶,燒得她渾身都疼,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灼燙的溫度。
額上的濕毛巾換得很勤,但依然不能讓她降溫。
白明霜睡得並不踏實,一直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身上一會發冷一會發熱,不舒服地動來動去,被子被她卷成了亂七八糟的一團。
最後她被淩莎整個裹進懷裡,觸手全部延展出來,包裹在兩人的身體外麵,把白明霜包成了一隻圓圓的繭。
姐姐溫潤的體溫和香氣包裹著她,觸手涼涼地搭在她的額頭、脖頸處,白明霜舒服地喟歎一聲,終於睡熟過去。
夢裡,無數過去的片羽吉光紛至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