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天地輕狂客·番外(1 / 1)

很久之後,人們提起蕭昊,都會由衷地讚歎一句:那是真正的俠!

當日在河間府城牆之上,武林群雄逼迫耶律洪基立誓有生之年絕不犯大宋,人人都有一份功勞,但他們心中清楚,這頭功不在他們任何一人的身上,而在那個已經攜酒浪跡天涯之人那裡。

力挽狂瀾匡扶社稷是多大的功勞,於那人而言,卻隻是輕飄飄的一紙留書,還沒有他眼裡的十方天地重要。

眾人隻記得他縱酒高歌的模樣,意氣出拳的模樣,少室山中激昂宣誓的模樣,似醉似醒瀟灑驕傲的模樣……倘若酒中有醉仙人,或許就是這樣的吧,難怪看不上那些浮圖虛名,功名利祿怎敵壺中乾坤。

滿口仁義的江湖人哪個沒有一點自己的心思?但在蕭昊麵前,他們卻每每生出羞愧之心。

俠之一字,於多少人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稱謂,做到本就十分艱難,在江湖中人人稱道更是不易,而在官府眼中,俠以武亂禁,更是難以得到認同,更不用說日日被他們的打打殺殺驚擾的普通百姓。

然而隻有蕭昊。

草莽心中如何,江湖如何;天子心中如何,國體如何;百姓心中如何,人間如何。

——古往今來,隻此一人。

那日城牆之上,群雄大讚蕭昊的“厚禮”,卻得知他已功成身退逍遙天地,十分惋惜沒能與他道彆,眾人一齊歎惋之時,卻見人群後麵衝出來一個麵色青紫的少女,還有一個麵目猙獰的青年,撲通一聲跪在那遼帝麵前,求他帶她回大遼救命。

耶律洪基應下不犯大宋之事本就不怎麼心甘情願,如今看到阿紫的模樣,想起他們之間的賭約,便問起她的事來。

阿紫一麵哭一麵將自己偷襲蕭昊之事講了,說自己中了天狼子的詭計,如今身中劇毒命不久矣,她成功傷了蕭昊,與遼帝的賭約已算達成,想要的賞賜唯有保住性命一條。

眾人聞言紛紛皺眉,就連耶律洪基的臉上也多了幾分尷尬。

再一看阿紫所中之毒,駭人無比,若不是遊坦之一直以內力相護,她早就要毒發身亡了。想到蕭昊竟是頂著這麼一副身軀前去擄的耶律洪基,不由個個神色大變。

耶律洪基臉上驚疑不定,喃喃道:“難怪我見他在軍中時麵色常常變換,時而青黑駭人,時而白如金紙,時而又與常人無異,原來竟是身中劇毒!”

在場的武林人士哪個不是好手,耶律洪基雖然聲音不大,他們卻也都聽得一清二楚,吳長老最耐不住性子,立刻衝到前麵來問:“那契丹狗皇帝!你剛剛說什麼!我們幫主他怎麼回事!”

耶律洪基鎖著眉頭,不喜這人對他的態度,但也還是道:“他將我擄走時醉的不成樣子,但武藝高強,我大遼萬餘親兵都未能將他困住。若我大遼有這般勇士,又何懼你們這些南人!”

耶律洪基也是一代梟雄,雖然淪為俘虜,卻也從心裡佩服蕭昊萬軍之中擒王的本事和忠義為國的心懷,隻可惜這人沒有生在大遼,不然他必定與之皆為同袍兄弟。想到他之前與阿紫的賭約,再想到昨晚南京城裡那人的模樣,便暗自痛惜他竟害了這麼一個人物,又不免慶幸幸好這人已經除去,否則未來必是遼國大敵。

蕭峰和阿朱卻是心頭一涼,蕭昊的毒果真沒能解了,那麼他此刻,是否還在人間?

蕭峰正沉浸於思考之中,聽得耶律洪基對阿紫道:

“這麼說來,是你暗中偷襲給他下毒,才致使他不得不夜襲南京城,擄我來做質?”他話鋒一轉,字字鏗鏘有力:“耶律洪基雖不是什麼好人,但也清楚俠義二字!卻原來是我把一位英雄給逼上了絕路!你偷襲他已是不對,竟然還有臉麵來問我討要賞賜!當我真是不辨是非的奸邪之輩嗎!原本我還對被俘一事心存不服,如今弄清楚緣由,隻餘敬佩,再無半分反悔之意!我大遼的好漢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若耶律洪基日後食言,叫我天打雷劈,被天下人恥笑!”

眾人心中暗道:都說契丹人極為重信,沒想到這契丹皇帝應下了誓言,竟還存著回去反悔的心思。

阿紫卻是沒在聽他後麵在說些什麼,滿腦子都隻剩下耶律洪基說蕭昊在軍中也曾毒發,睜著眼睛不知是笑是哭,一邊搖頭一邊道:“他也解不了!他也解不了!”

她捉住遊坦之的雙臂,淚眼漣漣:“你聽見了嗎,他說他也沒解呢!皇上不肯幫我,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遊坦之怎麼忍心看她這樣,不停地給她輸送真氣,阿紫猛地站起來,邊哭邊道:“我不要再受苦了!我生來就在受苦,爹娘不要了還有師父師兄欺負我,師父師兄沒了還有蕭幫主欺負我,蕭幫主沒了還有這毒,我……我就是想……”

她看了看阿朱,手又突然縮了回來,低下頭道:“姊姊肚子裡有寶寶,碰她不得……”

說著轉過身去,突然笑了出來,猛地從城牆上跳了下去!

眾人大驚失色,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得那遊坦之大叫一聲,撲到城牆邊,似是看到了什麼大受刺激的畫麵,極為崩潰,也跟著跳了下去。

阿朱站在城牆邊上,淚流滿麵,閉上眼不忍再看。

其餘人等也皆是一片沉痛,百感交集,皆以為中了此毒,蕭昊必定是無法生還了。

蕭峰歎了一口氣,上前道:“諸位,之前在城內時,我曾見阿昊打過一套醉拳。”他比劃了兩下,吳長老立刻反應過來:

“這拳我見幫主教訓那丁老怪時用過!”

丐幫眾人也紛紛附和,覺得有些眼熟。

蕭峰道:“我和阿朱見他使完後,麵色回複如常,想來這套功夫也許有什麼奇特。你們看他留書的筆跡,剛勁有力,入木三分,如果真的毒根深種,定然寫不出這樣的字來。”

眾人頓覺有理,將那封書信傳來傳去看了個遍,奚長老長舒了一口氣,道:“這麼說,幫主可能另有祛毒法門,他留下信給我們,是叫我們不要盲目擔憂,也許真的已經無事了!”隨即又笑道:“哎,這女娃害我們好生後怕!”

氣氛漸漸輕鬆起來,眾人麵露欣慰,連聲讚道:“蕭幫主不顧自身安危,為國立下大功,實乃當世真英豪!”

蕭峰也跟著他們笑了笑,他不像這些人深信不疑,他心中始終有個問號。

惴惴不安,又不敢輕易去探知。

像是看出他有心事,阿朱靜靜地握住了他的手。蕭峰回頭,眼中盛滿柔情。

遼軍壓境之事早已報告邊境守軍,自然也傳到了少年天子的耳朵裡,但遼帝突然宣布撤軍,又有民間消息將蕭昊的事傳的神乎其神,天子大為讚賞,親賜丐幫“仁俠”二字。

直到後來蕭峰去雁門關祭拜母親,遠遠瞧見了蕭昊的白鳳,才算真的相信阿昊還活在這世上的事實。

他父親追著慕容博跑了大半個中原,兩人誰也奈何不了誰,索性回到少林藏經閣,比著學武功,隻求能比對方技高一籌置之死地,被那掃地的僧人雙雙勸悟,歸隱出家,再不問世事。慕容複聽說也瘋了,銷聲匿跡不見蹤影,丐幫本來還緊盯著這二人,如今是又少了一份憂患。

再後來,阿朱生了個兒子,蕭峰欣喜若狂,兩人共議給孩子取名為“常歸”。

之後每年他去雁門關的時候,都能瞧見那隻隼兒,可惜蕭昊刻意躲著他,他一次也沒尋到過蕭昊的影子。

近幾年丐幫弟子養隼之風盛行,不少弟子都學起蕭昊那一套,帶著雲幕遮,喝著壇中酒,肩伏一隻鷹隼。隻是那樣純白的隼兒,普天之下隻有那一隻,他絕不會認錯。

他這兄弟,當真是一去就不回來了,也不知如今醉臥在哪個街頭,說好的滿月酒也沒有來喝,怕是醉的連春秋都忘了。

丐幫這些時間在他手上口碑極好,弟子們又常常一個裝扮,常有人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的蕭昊,以至於這麼多年來,各地都有蕭昊行俠仗義的消息,真真假假實在分不清楚,但卻也沒一個人懷疑蕭昊可能死了。

加上蕭峰深信那隼是跟著蕭昊去的雁門關,他多次尋不見人,便給那隼遞上書信,叫它帶給蕭昊,可惜沒收到半個字回信。

莫不是怕一回來就被拖著去當幫主不成?蕭峰覺得好笑,他又不會逼著束縛蕭昊的自由,嗯……雖然他確實很想去和阿朱放牧塞外。

後來又過了幾年,他在幫中尋了一位武功人品俱佳的弟子,把幫主之位傳給了他,帶著妻兒去了關外退隱。

又是一番風雲變幻,錢鶴星總算混成了幫主,可惜年事已高,他收了個徒弟,叫做洪七,為人比他還好吃,好幾次險些把白鳳烤了。

說來也怪,這鷹隼幾十年過去,樣貌絲毫未變,更不顯老態,叫聲仍舊驚空遏雲,勾爪有力,難怪長老們常說,蕭幫主養的那是非同一般的鳥。想來這鳥都能長壽至此,蕭昊應當也還在不知道什麼地方瀟灑浪蕩。

人們都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蕭昊帶著酒去遊走四方了,大宋危難之時,必會再度出手,護衛河山。

蕭峰傳下的降龍十八掌是參考了蕭昊平日裡常用的幾式,將原來的降龍廿八掌精簡而來,滄海桑田,這一套武學錢鶴星自然也傳給了洪七。洪七資質奇佳,儼然有一代宗師之風。

直到有一天,洪七不慎落入一處深山老林,餓的頭昏腦漲,打算把那老鳥拔毛吃的時候,他那隻被丐幫上下好吃好喝貢了百十來年的隼鳥,竟被一個隻見了一麵的紅衣小不點兒拐走了!

臭小鬼!把鳥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