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死靈之書(1 / 1)

祂的恩賜[克蘇魯] 打結 4193 字 11個月前

祂的恩賜

文/打結

001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便時常覺得自己好似坐在一口幽深晦暗的深井之中,除了腥臭肮臟、布滿青苔的黏膩井壁以外,隻能在頭頂的正上方看到那小小的一片光明。

或許也正是那一束光促使我在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種迫切,讓我渴望通過那狹小的一隅窺見整片天地,世界的全貌。

可是,光明對我來說卻如同絢爛泡沫一般虛無縹緲,令人失望。

此時的我竭儘全力地想要逃離這口深井,但一切的一切似乎在告訴我,我的願望始終遙遙無期。

“斯卡沃多小姐……?”

我驟然間回過神來,朝麵前的教授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笑。

“斯卡沃多小姐,我們非常嚴肅地討論了你提出的要求,恕我們不能答應你擁有和男性學生一樣平等使用物理實驗室的權利,更不能允許你發表以你的名字署名的論文。”

年長的教授低下頭,視線通過眼鏡上方的空隙打量我,眉頭皺起皺紋扭曲,露出了仿佛被冒犯的神情,就好像我想和其他所有男學生一樣被平等對待是一件多麼驚人的逾矩之舉。

但很快,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太刻薄了,麵露同情且為難地說,“我知道你的成績非常優秀,但……這不太合適,在我們學院也從未有過先例。”

隨即,他自以為非常好心,含蓄隱晦地向我提出了一個建議,“或許你可以考慮以其他男學生的署名發表,我建議你可以找一個固定的搭檔,沒有什麼比婚姻還要牢固了不是嗎?畢竟一個女人,還是要以家庭為重,如果能遇到願意給你共同署名權的丈夫,那就再好不過了……”

“吱呀——”

昏暗幽深的辦公室中,嘎吱作響的椅子與翹起褪色的木質地板摩擦出了刺耳難聽的噪音,我胸口發悶,已然再也聽不下去,不顧教授的呼喊,拿著我的東西轉身就走。

走廊裡幾個熟悉的麵孔看到我,先是驚訝,而後紛紛嗤笑起來,不知誰在走廊裡叫喚著,“斯卡沃多,你不會真的找教授想要發表你的論文了吧?”

我走向他們,側身想要離開這裡,卻避閃不及,猛然間不知被誰撞倒在地。

霎時間,文件和材料散落一地,而後被有意無意地踩在了腳底下,留下了幾個肮臟的鞋印,就如同鐫刻的印記一樣,再也無法消除。

我順著那雙腿向上看去,班中總和我針鋒相對的邁克爾·科瑞此時卻神情嚴肅地推開了其他哄笑的眾人,滿眼憐憫地向我搖了搖頭,“我早就告訴你了,沒用的。”

此時此刻,我無暇顧忌對方,而是無聲地跪坐在地上,一張又一張地將我的心血撿起,麵容平靜但心卻逐漸地空洞下墜。

過去,我曾以為離開我從小長大的小鎮,世界就會變得不同,卻沒想到……

——無論在哪裡,一切仍然是一樣的。

*

我叫做安娜·斯卡沃多,出生於馬塞諸塞州東南部的一個不知名的港口小鎮。

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就如同我想象中的那口枯井一樣黏膩潮濕,空氣中總有一股淡淡的鹹腥味。

不僅如此,這裡保守古怪、且有著眾多的謠言和風俗,據說附近居住著麵目畸形的混血兒,甚至還有女巫四處橫行。

一直以來我都從未親眼見過,因而對這些毫無由來的怪談和哥特驚恐式的神秘故事隻感到嗤之以鼻,但我不得不承認,這裡的確令人無時無刻都感到窒息和壓抑,很容易引發人產生古怪的胡思亂想。

在這個地方,好像被黑暗完全籠罩,根本就看不到一絲希望。

就算是瘋了,也一點兒都不稀奇。

男人們在完成每日的工作之後便會靠酗酒、賭博和女人緩解枯燥麻木的生活,而女人永遠會因為弱小和無能為力而付出本不該承受的代價。

這麼多年來,我看到的太多太多了。

我的父親在那些無藥可救的男人之中有幸隻沾染上了酗酒這一個惡習,酒足飯飽後便向母親發泄一切,因此我的母親再也無法忍受醉酒後的暴力而選擇離家出走。

她走的時候幾乎什麼都沒有留下,隻留下了一把詭異古怪泛著金屬幽光的銀色鑰匙,我猜她逃得匆忙以至於完全忘記了它的存在,這才勉強得以成為我生活下去的念想,卻也讓我更加想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在世界快速變化的十九世紀下半葉,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科學家創造了發電機、照相機甚至電話……但這一切都好像隻是報紙上一板一眼的文字和模糊影綽的黑白圖片,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所在的地方就好像與世隔絕,多年來始終沒有發生過什麼變化。

在這裡,女人一直都隻是男人的附屬物,我在完成學業的同時不僅要完成瑣碎的家務,甚至時刻要做好應對父親突如其來的巴掌和拳頭,不過我很早的時候就明白自己應該乖巧地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好免於遭受更大的傷害。

如果可以的話,我隻想逃,即便是寄希望於知識來改變我的命運,好達成我卑微簡單的願望,讓我有機會真的離開這個令我作嘔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我依舊是發自內心地渴望知識,我不知道一切的起因是因為什麼,可能隻是想單純的想知道為什麼……太多太多的為什麼。

自從母親離開之後,那些絢麗斑斕的光暈始終在我的夢境中閃爍回蕩,卻又很快靜謐,變成更加模糊可怖的黑暗,將我整個吞噬包裹其中,愈加快速地下墜……

我隱隱好像看到了什麼,卻又很難用真的言語描述出我究竟看到了什麼。

因此,我常常在半夜哭著醒來,然後無法抑製地感到深入靈魂的畏懼戰栗。

最後,我篤定,隻要我逃離這個鬼地方,我就一定能擺脫這樣的生活。

於是,我變成了眾人眼中的怪胎——不太壞的那種,即便我的父親希望我早早地嫁給條件好的人家得到一些好處,但我優異的成績讓所有人都無法忽略。

甚至連我的老師都特地登門拜訪,苦口婆心地希望我暴躁易怒的父親繼續讓我讀下去。

我的父親已經不再年輕了,尤其酒精在不知不覺中嚴重殘害了他的身體,但他在家庭中還是有著十足的威嚴和地位,沒有任何人能違抗他。

可離奇的是,當他第二次對上門的老師表達出強烈反對之後,便在當晚麵目猙獰地猝死家中。

我仍記得我發現父親死去的時候,明明隻過了一晚,但他的身體上卻已經爬滿了惡心的白色蛆蟲,散發著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不僅如此,他鼻歪眼斜,扭曲的麵容直勾勾地怒視著我,就好像我是他死亡的罪魁禍首一般。

我對於父親的死無悲無喜,但說實話,我的確受益於此,終於成為了這個小鎮上唯一的一個女高中生。

和小鎮裡的其他女孩相比,我已經有了一個足夠光明的未來,至少我有機會在大城市找到一些比較體麵的工作。

可是,我的內心之中總有一股莫名的聲音蠱惑我,這對於我來說,遠遠不夠。

……我想要讀大學,想要見到更廣闊的世界。

是的,我可以忍受貧窮和暴力本身,也可以忍受高中裡那些非富即貴的男孩女孩們的嘲笑諷刺,我甚至無比享受讀書學習的每一刻,那讓我的思維仿佛可以離開我的身體,徜徉在明滅深邃的未知之中探索。

但可惜的是,女人本就無法獲得男人正常的高等教育機會,而對於一個貧窮的女人,則更加艱難。

對於未知的不確定讓我如同無根的浮萍一般淒慌,遠比年少時的巴掌和拳頭要更讓我痛苦。

我不惜像宵小之輩汲汲營營才終於因擔任上流人士的家庭教師而得到推薦信,得以繼續求學,也因此,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這個機會。

可是,當我真的一步步走向我想要前往的知識殿堂之時,我才意識到,原來努力和真才實學不會起到任何作用,我仍然是男性的附屬物,隻是從無關緊要變得頗有一些使用價值。

五官所感知的一切變得悠遠,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撿起地上的文件,無視那些男生們的嘲諷和鄙夷,自嘲著走獨屬於我自己的路。

這條路是那麼地孤獨寂寥,又或許是我已經慌不擇路,彆無選擇。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像過去一樣下意識地來到了圖書館,天真地以為僅憑知識我便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這怎麼可能呢?

那是一個無形卻又巨大的鴻溝,將我與其他人生生分離,而篩選的條件似乎僅僅隻是性彆,實際上卻又充斥著那些既得利益者醜惡的嘴臉。

我的手指最終無奈地劃過一本本發散著墨水味的老舊書籍,目光在書架的間隙中看向那些饑渴地從書中汲取知識的同學,隻覺得我和他們已然處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已經看透了一切,隻是我卻依舊不願意死心,心心念念地想要找到那個能讓我撕開的口子,將一切阻礙掙脫撕碎。

終於,我忍不住在著靜謐與荒誕之中輕笑出聲,隻是那笑聲不可避免地夾雜著我心中難以言說的痛恨和憤怒,聽起來未免薄涼陰鷙。

“啪——”

有什麼聲音在靜謐之中驟然響起,暫時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的停頓微微停頓,目光下意識地下移,不由得停留在足邊阻礙我繼續的障礙。

是一本書不知為何掉了下來,靜靜地躺在了我的腳邊。

此時此刻,我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經意來到了圖書館中最隱秘偏僻的角落,平時本就沒有人回來這裡,更何況是這本掉在角落裡的書,而這本書則非常破舊,似乎還是一本手抄本。

要不是我恰好鬼迷心竅地走到了這裡,估計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有人發現它。

幽暗的光線之下,我彎下腰,忍不住眯起眼睛,低頭看向書脊上模糊不清且拗口難讀的文字。

“……死靈之書。”

我輕緩地讀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