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業了,無家可歸。
市中心的酒店一晚上二百五十塊錢,最便宜的十幾平方的八十塊錢,頂樓的民宿鑰匙扣不下來鎖難打開,打開之後少女心風格的粉嫩房間裡一股黴味,可是我連八十塊錢的那種都住不起。
網吧那種地方我不愛去,煙味太濃鬱,誰淩晨一點還在city walk,直到看到市中心大門緊閉的店鋪裡唯一的一盞亮著的燈,門沒鎖,紫紅色的氛圍燈如果不是沒在狹窄的玻璃門前擺張沙發我真的還以為是那種店,但出乎意料,除了市中心這種高淨值地段之外這家店的陳設也格外高級,我口袋空空賬戶裡隻剩下整整兩塊錢。
我站在那盞燈前躊躇了很久,坐了很久,或許這個時候身為男人應該來一根煙,但我連煙都沒有,我也不喝酒,看店名這應該是個小酒館,也怪不得會開到那麼晚,但我不敢進去,所有浪漫的、華麗的、市中心的都和我無關。
高淨值……城市風景……文化……文明……這些詞虛空一樣繞著我打轉,我就坐在那盞燈前的台階上,瞪著一雙近視眼思考活著的意義。
我還是坐到了那兒。
哦,活著沒有意義。
對啊,我連眼鏡都買不起,之前戴耳機的時候沒注意把眼鏡腿崩斷了半邊,之後索性丟了磨得發花的眼鏡,這個城市的一切就又變得朦朧,大霧茫茫,沒有去處得像我的人生。
綿綿細雨像絲一樣織在我的身上,臉上,如果耳機還在我身邊好歹能遮一下取個暖,但為了晚飯,我把耳機二十塊錢也給賣了。
要不就睡在這裡吧,假裝我醉倒了,假裝我還是這個大城市裡的一員。
事實上我並沒有睡,也沒有喝一點酒,沒有醉。
“要進來坐坐嗎?”
忽然,一聲醇厚的男聲從我背麵響起。我抬起頭,穿著調酒服的男人……女人?就站在我的身後,一雙狐狸眼笑著看著我,米色的頭發閒散地紮在腦後。
之所以我猶豫他的性彆,是因為他長得實在太好看,鼻梁高挺,臉部線條流暢。這確實不像個男人,看他的打扮,像是這家店的服務員。
“放心,我不推銷,已經閉店了。”
見我猶豫,男人笑了笑,笑的時候唇邊凹出淺淺的酒窩,普通話標準,聲音很溫柔。他的嗓音像水一樣流過我的腦子,多糟糕的形容詞,但就是這種感覺。
我確實也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我想,這裡不愧是市中心。
終究我還是跟著他進了酒館,隻因為他加了一句“酒館裡有暖氣”。我承認我投降了,我全身上下隻有兩塊錢,又有什麼好騙的?我長得沒他好看,難道他真的能把我帶去什麼地方不成?那可能是我下半輩子唯一的價值。
他沒有騙我,這個酒館裡確實有暖氣。他為我倒了一杯溫牛奶,沒有酒。
我:“你給我杯酒吧。”
他笑得溫和:“不好意思,閉店了。”
他往牛奶裡加了糖,把盛著熱牛奶的酒杯推到我麵前,再從吧台裡走出來,拉開椅子在我身邊坐下。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某種草葉子的香氣,但我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味道。
我拿起熱牛奶喝了一口,溫度剛好,我沒有情調地一飲而儘,再舔舔唇,意猶未儘。
“你餓了嗎?”
他接著問。
我豈止是餓,我又餓又冷又困,被雨淋的時候麻木了沒有感覺,現在被暖氣包裹著,又喝了一杯甜牛奶,其他的欲望就變得特彆清晰。他簡直就像是把我的大腦剖開解構,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了解我的人?可憐的自尊心和讓我失業的薄臉皮讓我摸摸自己的肚子,訕訕笑了兩聲:“嘿嘿。”
“我去給你做份炒飯吧。”他再站起來。
“可是我身上沒錢……”
“都說了打烊了,不推銷。”
他略帶嗔怒地回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讓我愣了一下。但很快,那一眼就又消失不見了,酒館的後廚很快傳來了炒飯的香味。我環視著整個酒館的環境,裝潢也那麼高級,看上去連我坐著的凳子都並不是便宜貨,現在染上了一股炒飯味兒。
他怎麼知道我喜歡吃炒飯?
小的時候我媽就經常給我做炒飯,也是滿屋子飄香,我端著碗坐在電視前麵,那個時候考砸了隻會挨揍。那個至少被海馬體美化過所以回憶起來無憂無慮的童年。
他還不如給我杯酒,再趁著我醉了把我丟出去。
炒飯很快端上,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好香。粒粒分明的米飯裹著蛋,菜粒子和肉粒子都格外香,這和我超市裡買到的打折牛肉的味道根本不一樣,更像是那些要交會員卡的大型超市裡的和牛區裡會擺著的東西的味道。我沒吃過。我猜的。
在我吃炒飯的時候,我感覺總是有視線落在我身上,但我轉過臉去看的時候又會發現什麼也沒有,那個淺金色頭發的男人側過臉沒有看我,看向其他地方,我隻能看到他的側臉和撐在吧台前的手。他手腕的肉很少,手腕連接處的骨骼凸起,往下是筆直的小臂。
我照例是沒幾分鐘又把他給我的食物清理得乾乾淨淨。我擦擦手,訥訥地開口:“我幫你洗碗吧……”
聽到我的話,他受驚一樣站起來:“不用、不用。”隨即搶一樣把盤子和餐具收回去,甚至都沒等我反應過來,又抱著盤子匆匆衝進了後廚。
這一刻,我覺得就算他要噶我腰子,我可能也樂意了。
我已經很久沒吃過這樣一頓像樣的飽飯了,隻是永遠饑一頓飽一頓,飽的時候吃的還有可能是方便麵,不加蛋。我摸了摸肚子,忽然生出困意來,吃飽喝足,人就想睡覺了。
我走到後廚,對還在刷盤子的男人略帶歉意地說:“你給我留個聯係方式吧,我之後把錢還你……”
對了,我到現在還並不知道他是什麼名字。
這個念頭還沒繼續,我就看到他停下刷盤子的手,皺起眉頭和鼻子認真地看著我,那表情活像我做了什麼錯事。我縮了縮脖子,總覺得這表情有點熟悉,像在哪兒見過。
“你要離開嗎?”他的鼻子皺皺的,眉心擠出一個凸字,“你不在這睡覺嗎?”
“可是我不能……”
“你困了。”
哐當一聲,盤子砸到洗碗盆裡的聲音。他向前一步,抬起頭瞪著我,看上去很生氣,生氣得讓我莫名其妙。但我不是個人渣,麵對一個收留了我還給我食物的人,我無法認為是對方錯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是困了,可是……
他往圍裙上仔仔細細擦乾淨手,又在他自己乾淨的褲子上多蹭了蹭,再來抓我的手:“我帶你上樓睡覺。”
……
……啊?
他的手格外溫暖,柔柔軟軟得像某種墊子,抓著我的時候卻很用力,我一懵逼就被他扯上樓。市中心的……租金這麼便宜?不對,他是調酒師還是誰?他能住在這裡?
一連串的問題在他打開房間的門之前沒有停止,而在他打開房間的門之後,我對著柔軟的床打了大大的一個哈欠,眼睛開始發直。
這床、這床……真床啊……
好軟,好乾淨,這真的是一個男人的臥室?對比之下我以前住的地方簡直就是真正的狗窩,人嘛雖然窮但好歹也得收拾一下自己,話是這麼說的,我做不到。但這間臥室的主人做到了。
柔軟的被褥乾乾淨淨鋪在床上,讓人有直接砸上去的欲望,但又不敢上去弄臟。市中心的房間卻格外寬敞而乾淨,重要的是房間裡絲毫沒有潮味兒,而是泛著一股淡淡的、太陽曬過的味道。
他又衝過去給我拿睡衣,拿好之後塞到我懷裡。到這一步我已經完全蒙了,腦子一抽開口問他:“這是什麼真人秀嗎?”
我會第二天在某個字母開頭的網站看到自己嗎?無論是B還是T還是X?
他一雙狐狸眼眨了眨,沒聽懂,鼻子又皺起來了,但馬不停蹄地推著我進了浴室,關上門。
我的額頭跳了跳:“……你出去。”
我對著和我在浴室裡大眼瞪小眼的他開口。
雖說男男並未授受不親,但我是男女不忌,都說保暖思……他這麼好看,我還是會控製不住地有些心猿意馬,我骨子裡又不是什麼浪漫情種純愛戰士,隻是個失業了又無家可歸的失敗男人,當然也整不出那些高尚熱烈的神神道道來。除了內心戲多一點,品味倒也沒多高級。
他還是不出去,手攥著門把,緊張地看著我。
我又重複了一遍:“你出去。”
他仰著頭,咽了一口口水,認真地開口:“我怕你被水淹死。”
……什麼玩意兒?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好像也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太對,微微睜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這個對話看上去更詭異了。
我把衣服往他手裡一塞:“我真的得走了。”
真的和他走到現在這步的我真是瘋了,也不知道為什麼被他那雙狐狸眼一看著我就開始信任他,就像我和他是某種故人,但我才沒有那麼好看的故人,在市中心住著的故人。我打開臥室的門下了樓,他沒有追上來,怔怔地看著我,走到一樓的時候我忽然有點冷。
暖氣關了。
我承認自己確實是猶豫了這麼幾秒鐘,但還是踏出了這扇門,四麵八方的雨一下就撲到我身上,讓我有種我才是待在這個地方的實感。市中心的店應該會好找吧,有錢的時候再回來看看。
我雙手一邊抱著另一邊拉住自己的外套,抬頭望著路口,還是一片雨霧蒙蒙,像極了我的人生。兜兜轉轉我又回到了這個冰冷的台階,沒有膽量留下,沒有開口討要工作的能力,甚至不知道背後屋裡的那個漂亮的男人究竟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一切。
雨怎麼還不停啊?有點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