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來人往的國金中心,哪怕在經濟下行的情況下依舊顯得那樣“鼎盛繁華”。我瞥了眼一層的門禁,抬腕看了眼時間,又回頭看了看忙成死狗的下屬們,總感覺這樣的場景好似在什麼時候發生過。
當然發生過很多次。
年底的審計工作就是這樣的枯燥無趣,好在我的職位升的夠高,終於不用和一般經理一樣四處出差滿世界飛,連自己的貓都顧不上了。
沒有等多久,一個穿著深藍色西裝,麵上帶著妥帖的笑容,眉眼略有些英氣的女人出來了。
我身後這群同事們沒想到她會親自下來,個彆男下屬還站直了身,好像以為這樣就能獲得對方的青睞一樣。可顯然,他們實在是想得太多了。
“Freya,不好意思久等了。”齊簡臻刷了門禁卡,走出閘機,大步向我走來,一邊說著話一邊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倆握手。
其實一般情況下我不會和客戶有太多的私交的,尤其是爬上合夥人這個位置後,我更是小心謹慎了許多。可現在經濟環境不好,哪怕是像我們這樣從前不缺業務的會計事務所,也得維護好客戶關係。
尤其,齊簡臻還是JPM的董事。
齊簡臻今年多大來著?要是沒有記錯,好像已經35歲了。幾年前她就成了JPM最年輕的MD,那時候她的眉眼間還有著幾分和趙壹笙相似的理想主義者的神情,而現在,好似全然看不出來了。
現在的她很像一個人,可到底想誰呢?
一時間我有些說不清楚。
“怎麼親自下來接我了?”在電梯裡,我笑著詢問齊簡臻。
齊簡臻抬眸看了眼我,又看了看我身後這幫團隊成員,臉上的表情要多公式化有多公式化,回答道:“Freya都親自帶隊來了,JPM總也得表現出一定的誠意才是呀。”
“隻要能夠好好配合我們的工作就已經是極大的誠意了。”我笑著看向她,打趣著。
雖然是這樣的語氣,但這話的確是我的真心話。審計工作真的難做,手下這群同事們哪個沒被甲方的財務和資金氣死過幾次,就算沒氣死,身上的結節應該也不會少。問財務情況,財務說讓去找資金,好不容易找到資金的頭上,又說自己也不知道,彆來找他。
一個兩個的,怎麼不去死啊?!
JPM是多年的客戶了,之前也有過很多次的接觸。申城辦公室的人,個個脾氣大,要不是想著自己的職業操守和法律法規,很多時候,我真的很想殺光這棟樓裡所有的裝逼狗們。
包括齊簡臻。
她也不是什麼好人。
我瞧著走在自己身側的齊簡臻,想了想,算了。這份工作也不是第一年做了,傻逼不做人的甲方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倒也沒必要如此憤慨。
反正
現在乾活的又不是我。
哈哈哈哈哈,升職了確實挺好啊,確實,挺好的。
出了電梯,簡單了解了一下情況,我和齊簡臻一起來了她的辦公室。看著外麵晴朗的天空,鬼使神差地,我問她:“外麵天氣好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啊?”齊簡臻給我遞咖啡的手一怔,隨後點了點頭,“好啊,晚上你有安排嗎?”
安排?我能有什麼安排,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我搖了搖頭。
“那行,我那天和周易說了你可能會今年來申城,她說你要是來了,咱們一塊吃個飯,你看ok嗎?”齊簡臻說著話,手上卻拿起了手機,看樣子是要給周易發消息。
周易。
齊簡臻的妻子,原來梅肯茲的合夥人,幾年前辭職了跑去申城新約克大學教書去了,看起來好像已經淡出這個圈子了。但我記得,她好像投資了幾個科技公司,發展的很不錯的樣子。
見見就見見吧,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做。
事情商定好,齊簡臻拿起自己的大衣和我一塊下了樓。
不再是甲乙方的關係下,齊簡臻的笑容要比剛才好看了許多。我靠在電梯上,瞧著現在順眼了不少的齊簡臻,問她:“你最近挺好的?”
“還行吧。”齊簡臻瞥了眼我,眼裡是我所熟悉的欲言又止。
其實我和齊簡臻的關係沒有特彆好,這段話我之前說過嗎?我不記得了。反正至少於我而言,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就是比一般的合作方、同事親近一些。但或許,像齊簡臻這樣的好人,會把這種能夠私下暴露真實麵目,一起吃飯的關係叫做
朋友。
申城的冬季沒有鄴城的寒風,但也絕對比不上加州的溫暖,不過好在今天是有太陽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就是有些刺眼,讓人有些厭煩。
和周圍行色匆匆的人們不一樣,我和齊簡臻算得上是閒庭信步。是應該這麼說嗎?我的語文好像一直不是太好的樣子,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成語來形容會比較好。
“你們最近的日子好過嗎?”在走下橋的時候,齊簡臻忽然在樓梯上轉過頭問我。
陽光,美女,小橋,河水。
如果忽略掉她那雙眼睛裡麵根本不加掩飾的憂心的話,這場麵應該挺好看的。然而,她的眼神毀了所有的一切。
我看了看四周,從衣服兜裡掏出煙來,自顧自地打火、吸著。
“顯而易見,不太好。”一根煙很快抽完,我又拿了一根出來,再次吸上後,這才回答齊簡臻。
在我抽煙的這段時間裡,齊簡臻抬頭看著天,中間她衣服兜裡的手機響了一下,她也沒有拿出來看,轉而是認真地看著我。
“現在的大環境你比我了解,各行各業都比較難。你做投行這麼長時間,就算現在不太接觸底下的事情了,也該知道,崩盤也就在這幾年了。”我不是一個拐彎抹角的人,尤其在這樣的冬日裡,尤其麵對的人還是大好人齊簡臻,很多話不如直說,“你前司要發的那份報告,我想以你的人脈和洞察力應該早就知道了。你現在是什麼打算?”
MS即將發布的報告對市場來說,不是一個積極向上的影響。我幾乎能夠想象到當這份報告發出後,我們這群外資將會受到那些傻逼網民怎樣的言論暴力。
捂著眼睛不看世界的傻逼,活該賠掉六個錢包。
穿著高跟鞋在這種地方走路有些累,我和齊簡臻在下麵的椅子上坐下。轉頭,我看到齊簡臻伸直了雙腿,雙手撐在椅子上,抬著頭,似乎是在感受陽光一樣。
看著這樣的齊簡臻,我心裡恍惚著好似想起了什麼。但很快意識到自己在乾什麼後,立刻將念頭狠狠壓住,轉而看著水麵。
“明年年初我就回塔橋了。”在我以為我們要繼續這樣安靜下去的時候,齊簡臻忽然和我說。
塔橋嗎?現在歐洲業務縮水的厲害,用有的人話來說,歐洲現在簡直就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朽一樣,全靠著過往的風光撐著,而以後的發展指不定成什麼樣子。
“我還記得一幾年剛剛回國那會的想法,但怎麼說呢,還是有點天真了。”齊簡臻扭過頭,麵上滿是自嘲,“JPM作為外資能夠擋得住一部分特有的壓力,但這片土地就已經表明了,長不起來。職位越高,我心裡那份無力感就越嚴重,很多時候,大半夜睡不著覺,或者是和同行從業者、甲方一起吃飯應酬的時候,我都在想,周易當年激流勇退不得不說很有先見之明。”
周易當年距離總裁的位置也就一步之遙,可是她卻選擇了辭職,跑去了個學校教書,這件事情在行業內算不得什麼新聞,但是在小範圍裡麵還是引起了一定的轟動的。
我笑了笑,瞧著齊簡臻精致的發絲,詢問她:“你真的要在一個單身狗麵前誇自己的老婆嗎?”
好似不太適應我直接稱呼周易為她的老婆一樣,齊簡臻的臉色有些詭異的泛紅。她瞥了我一眼,隨後輕輕地笑著。
“你什麼打算啊?”齊簡臻問我。
我什麼打算?
投行越來越難做,大概表現在市麵上能夠流動的錢不多,而流動的錢也找不到好的項目,大家不願意花錢不願意消費,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向著教科書上曾經教過的“滯漲”方向發展,但又有些不太一樣。
我不是金融行業的,很多專業的術語說不太來。
但我很清楚,我這行也絕對不會好做。
我手向後拄著,學著齊簡臻的樣子,抬頭看向過分刺眼的陽光,想了想,回道:“我應該做完這個項目後也會去辭職吧。”
“然後呢?”齊簡臻追問。
“不知道誒。”我笑了一下。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自己想要做什麼,自己應該做什麼。
普世的意義上來講,齊簡臻是一個成功者,而我擁有能夠和她同桌而立的資格,或許我也能勉強的算上是一個成功者。
可成功這件事情本身就隻是在對比中產生的,我的職位高,我的年薪多,我住豪宅開豪車,我就是成功者。
成功個屁。
我空虛死了好嗎!
電話的震動打擾了我的思緒,我拿起來還沒有看屏幕上的顯示,就看到齊簡臻本來在查閱自己手機的表情一變。隨後她立刻將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
這樣的目光……
幾年前我分明見到過。
心臟不由地被揪緊,我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粗重,我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醜,看著齊簡臻。
齊簡臻默了默,她將手機屏幕轉了過來。
隻見上麵的通知上寫著:
「突發!高科無限董事長趙壹笙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