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南山之地瓜條 親生父親要來見我,我……(1 / 1)

江湖流水賬 荷桃粥 3025 字 10個月前

自書房到前廳的路上,我又遇見阮師兄站在陰影處,與他同路。

偶一側目,見他肩頭落了枚針葉,微作思索,我替他拂了下來。師兄垂眸輕笑道:“謝師妹。”

師兄奔波近兩日,這便去淨手換衣了。我先帶著劍到廚灶間走了一趟,給他們炫耀師父的劍銘,得了些他們對師父書法的吹捧,又煩勞楊嫂子和彭師姐一道生火,隻聽彭師姐在身後抱怨道:“小師妹,你最近偷懶很是頻繁。”

我且不管,又抱著溪溪劍到房中放置,推開房門見阮師兄已換了一身豆青色的布衣,今日回來時著的那身象牙白衣袍正在井口處浣洗。

擎南山遠居俗市,沒有那麼多規矩。但再遠離世俗至此,師父還是對師兄喜著白衣裳存了些批評。

我私心自然覺得這身衣袍很適合阮師兄,他立於山間舞劍,飛影處的靈動都虧了這似雪又非雪色的白,拋開五服禮法而言,白色極襯他的膚色。師兄不是通常山野間黝黑皮膚的魁梧漢子,也不是弱不禁風的文弱小白臉,而是二者擇中,恰到好處地健壯,又帶著溫潤的秀氣。

可惜不止師父看不太順眼他的白衣,連楊大爺送菜時瞥見也要暗暗勸誡他,此衣版型雖簡潔大氣,貼合身形,但終色近縞素,不大吉利。

見他打上一桶新水,小心翼翼地將皂角抹在衣袖處,鬢角碎發在微風下輕輕浮動,我微微歎了聲氣,不敢讓人聽見。

據彭師姐夜裡與我臥榻八卦時說,師兄本是京城阮府的嫡公子,好像還是官宦人家呢。年幼母喪,父親續弦又添了兒子,他的繼母不太待見他,偶然間拜到師父門下,隨師父到擎南山習武,脫了家府裡的束縛,他就常年著白衣。

阮師兄有時會聊起他家中的事,卻從未向我提起過他的母親,但正因如此,我想他應當格外惦念亡母吧。是故師父雖對他常穿素色而頗有微詞,卻從不強行製止。

晚餐時分,小溪派的弟子和家屬都在飯桌上坐齊了,師父又提起了曆練一事。大家都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我覺著好,是因我九歲時被師父帶到山上來,便不曾再與凡世接觸,這次曆練要離山多日,而非平常奉公下山采辦時當日就需來回,可以宿在除了臨溪莊外的其它地方,嘗嘗其它山鄉的飲食。

我早便對書上那些山川風物心向往之,隻是不知與我曆練的該是哪位師兄師姐,若不是阮師兄的話,想到此種結果就已經開始煩惱,此番曆練倒不去也罷……

而鬆子竟然也覺得十分好,興奮地搖頭晃腦,仿佛他也可以參與這次曆練一般,而在師父宣布了因要照顧孩童,陳師兄儘量少去些時日,而楊氏嫂子暫時將鬆子帶回娘家看顧著,待陳師兄曆練回門的這個決定後,鬆子便喪氣了,一雙大眼包了一汪眼淚,緊著就要流。

我偷偷瞄阮師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悄不防與他目光對視,他輕輕一笑,指著桌上剩的一碟兒小青筍,說好吃。

自阮師兄回門後也就好些日子沒有新鮮事,記下來也如流水賬般:

無非是某月某日陪鬆子於後山紮馬步;

某月某日做了冬瓜羹大家都叫好;

某月某日臨近新年,師父的一批毛筆完工了,換了些銀兩,他給我們每人置辦了衣裳,連鬆子都有一條小肚兜和搭襖。

我每日用溪溪劍練習師父的老孟劍法,似乎又精進了些。溪溪劍的劍柄原是嶄新的纏紋,這些日子也與我的手掌相互磨合,它深了紋色,而我也生了些粗繭。

擎南山從深秋到入冬,下了一場雪,皚皚半山白,門外千山無綠色。

後院的青鬆被大雪壓了數層依舊挺直,再到冰雪消散,翻過了新的年頭,這一年的除夕到元宵也如以往一樣熱鬨,師父請來楊氏嫂子的族親到臨溪莊相聚,忙碌了好些天。

擎南山開春了,那日午後我端好一碟地瓜條送到書房去給師父嘗嘗,師父卻不在屋裡,我又尋到崖壁處,平時這裡有一方石凳,師父說想“靜靜”的時候,就一定在石凳上撫琴。

阮師兄也在一旁,見我來了,他向我招招手,我先拿出地瓜條遞給他,師父的琴音便停了。

“沒規沒矩,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師父啦?”

隻聽師父冷哼一聲,將琴豎立,站起身來。我連忙把地瓜條一碟都塞到師兄手中,去接過師父的琴,套入繡布,陪笑道:“徒兒自小便跟著師父,眼裡自然隻有師父,方才聽琴不忍打斷,又奈何美食易涼,恐分了師兄聆音的心神,便趕緊遞給他吃,想他繼續專注於師父的琴聲,如此才不辜負。”

我又趕緊向師兄遞遞眼色,師兄將一碟地瓜條都端到師父麵前。

師父為人口嫌心熱,嘴硬心軟,以我近十年的狗腿經驗,早已把他的遇事的反應摸得透透的。

果不其然,他拿起一塊地瓜條放入嘴中,嚼三嚼,道:“小溪呀,隻你會拍馬屁,地瓜條本就是冷的。幸好你們待在為師身邊,若是其他門派的師父,怎能容你這麼放肆?何為尊師,何為重道,撫琴授業時怎能進食?進食時以師為先,師父尚未嘗過,你怎能給大師兄?大師兄竟也能接過吃了?”

說罷,他望向臨崖山岸對麵無儘的穹空,發出數聲悲涼地歎息:“噯!女大不中留,世事……”

“師父教訓得是,小溪知錯啦。”我再拿出一塊地瓜條,雙手奉上,“幸虧師父仁慈,若是其他派的門規,小溪已被逐出萬次,師父您老人家不受世俗禮法束縛,自有豁達心胸,徒弟心裡有您,不在地瓜條誰吃的先後。但確實是徒兒考慮不周,本來這碟地瓜就是專為師父準備的,下次和下下次的地瓜,我都不再讓師兄吃了。”

師兄在一旁偷笑。

師父白我一眼,拍手抖落地瓜屑,拿出巾帕淨手,道:“為師也非這個意思。”

師父又瞧了我倆一眼,說道:“今日為師與你師兄在此商量你們下山的事宜,我已想出詳儘的路線。隻是……”

曆練一事,據師父提出便沒著沒落的好幾個月,今日看來是有合宜的機會了。

隻是如何?師父沒再開口,阮師兄接著他的話道:“師妹,前兩日山下遞來書信一封,令尊與你長兄,到慶州易貨經商,途徑擎南山,望見你一麵,敘敘舊。”

我微微有些愣神,但很快反應過來,向師父與師兄道:“好好的,提這個做什麼?有第二選擇麼!我自然是不去的。”

我打從九歲被師父帶到擎南山,已有十年。這樣的敘舊來過兩回,我都不願去,這是第三回。

“好師妹,你莫要生氣。”師兄凝視我的眼睛,安撫道,“我與師父怎會不知?昨日送信的人來,師父便回絕了。”

我這才轉怒為喜,問他們這次用的什麼理由。

“元康四年,師父說你課業繁重,脫不得身。元康七年,說你隨師父到登州拜問周啟先生,不在山中。這次說你身體不適,傷風臥床,不便下山,信者走後,就無消息了。”

果然如此,好涼薄的心腸。我冷哼一聲道:“也難為他們十多年裡有三次想得起我。”

師父也有些不悅,同我說道:“便是到了山下,聽聞女兒有恙,也不肯來探望,既是如此,不見也罷。”

我不願再談這個話題,托借說廚房有事,向師父告退,便轉身走了,還好阮師兄並未追出來。

及至我的屋中,關上了門,慢慢冷靜下來,細想時才像澆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