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南山之鬆子 師兄他委身糧食大戶,則……(1 / 1)

江湖流水賬 荷桃粥 4333 字 10個月前

我吃到一顆壞的鬆子,苦不堪言。看看盒裡剩下的一大半,趕緊收拾了殘殼,把剝好的白白胖胖的鬆仁往荷包裡一兜,就往外跑。

“小溪呀。”

師父突然從樹後麵出現,把我叫住了。他背著手走過來,瞧了我兩眼,“你這會兒忙著做什麼。”

我猶猶豫豫的拿出荷包,將鬆子攤開給他看,“師兄和師姐這會兒要下山,我給他們裝袋鬆仁,路上還能吃吃,”順手抓出小撮,遞給師父,“您也吃一點嗎?”

師父擺擺手,說道:“我不要。”他仔細看了看,又說:“你還剝好了?這得剝一半天,你這小丫頭……”

你這小丫頭真有閒心,後半句他還沒說出來,我就攔路搶嘴道:“我是為了讓馮師姐她彆在路上一邊吃一邊吐殼,至於阮師兄嘛……他嫌麻煩,從來不自己剝鬆子。”我還是揀出兩顆放到師父麵前,討好道:“就像師父一樣,隻要是吃的,沒人給剝開,就永遠不會吃的。”

師父微笑著白了我一眼,胡子一翹一翹的,又朝我後麵走過去,一邊走一邊喊“小溪呀。”

是在叫阮羨溪,我的師兄。過來了,師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絮絮叨叨強調,此次下山是到哪一個城的哪一坊市,買哪一鋪的宣紙,均價是多少銀子。

他布置的任務總要說個三五遍,以防我們忘了,但其實是師父自己愛忘。壞處是我難免要耳朵長繭子,好處是他教功夫時比較容易學。就是我走神,也不怕被他發現,因為他總要盯著我動作緩慢的時候,再親自把招式演示一遍,生怕我們記不住……

清晨的陽光底下,師兄微微笑著,光打在他的側臉上,多麼優雅的下頜角。師父每說一句話,師兄都輕輕點頭道:“好。”

我們住在擎南山的半山腰,一年四季總是涼悠悠,這時候馮聽溪——我的師姐,也配上短劍跑出屋門了,她手裡拿著兩個饅頭,過來遞給我一個。

“我好像拿多了,師妹呀,你幫我吃一個。”

我沒有告訴她,饅頭剛出鍋時我已經吃過最熱乎的,隻默默接下。這次下山采購用具,沒輪到我和師兄去,總有點失落。但上次是輪到我和阮師兄下山去的,這次怎麼輪班也不該我了,我隻好歎口氣,將滿載鬆子的荷包遞給她,“師姐,你把它帶上,和師兄在路上吃,早買早回來。”

她隨手抓了幾顆,望著我斜眼笑,“薑如溪,你今兒怎不親自交給他。”

我很有閒心這個事,整個“小溪派”都知道,但今兒我卻不大愛讓阮師兄知道。

“小溪呀。”

師父又在喚我們,但不知是在喚誰,反正大家都可以是“小溪”。我抬頭,師姐也抬頭,阮師兄和師父站在一處,師兄還在微微笑著。

不是叫我,我扭頭便走了,走時師父正在身後給馮師姐交待,讓她負責保管采買的銀兩不要搞丟。

擎南山的後山背陰,早間更涼了一層,我看見陳鬆子正在紮馬步,笑著過去拍拍他的腦袋瓜,“要想有茁壯的身板,要曬太陽的時候練功才好。”

陳鬆子睜著大眼睛瞧我,小身子一搖一晃的,他向來不懷疑我的話,收了步子過來抱我大腿,“小姑姑,為什麼爹爹叫你師妹,我卻要叫你姑姑,而不是‘師姑’呢。”

這個問題著實難倒了我,今年五歲過半的陳鬆子正是古靈精怪的時候,比他爹,也就是我的二師兄——陳見溪那個榆木腦子要好使得多。

我把他抱上了旁邊的石凳,讓他乖乖坐好,“舉個例子,假如你師公有一個師妹,那麼我和你爹爹,就叫她師姑。如果你叫你爹爹不叫爹爹,而是叫‘師父’,那麼我就是你的師姑。”

陳鬆子被繞暈了。

他撐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不打算放過我,頻頻出問題,“小姑姑,為什麼我不能對師公叫師父,而你們可以,為什麼擎南山隻有我一個小孩,為什麼阮伯伯、馮姑姑,還有你,都沒有小孩。”

我告訴他這個故事有點長,去廚房裡把剩下半筐鬆子抱過來,一邊吃一邊講。

事實上,擎南山在很久很久以前,沒有什麼“小溪派”,隻有一個姓孟的和藹的中年人,到山上來種地,種著種著建了一片房屋,住著住著就隔兩年帶一個小孩子上山,把他們撫養長大,阮羨溪、陳見溪、馮聽溪、薑如溪。就這樣,等到最小的薑如溪,也就是我,長大的時候,在有一天的傍晚,嘲笑還沒有給本派取名的師父,應該叫“小溪派”。

我比陳鬆子大一點點的時候,會問阮師兄,為什麼我們都叫小溪,為什麼我們住的院子要叫“臨溪莊”,師父的亭子要叫“夢溪亭”,為什麼師父的書房要叫“浣溪齋”。

擎南山上溪流眾多,但並無甚特彆,甚至“臨溪莊”的宅子也不臨溪,隻臨了一麵峭壁山崖。

阮師兄是知道最多事的,他也沒有答案。我有一天去問陳師兄,他告訴我,“總比叫小山、小樹、小蔥、小花好聽吧。”

那時候孟師父要給四個小孩做飯,每當廚房裡炊煙熄滅的時候,他會朝後院喊一聲:“小溪呀,吃飯了。”

我有一天突然悟到師父的深意,將字輩放在名尾,大家都是小溪,開飯時叫人是多麼方便。誰知道“小溪”是在叫誰呢?

好景不常在,廚藝恐也是門課,課業頭名薑如溪(我本人),這以後,陳見溪摘菜,馮聽溪刷碗,阮羨溪在一旁練功。

每到飯點時,我總不能再叫“小溪呀。”而是“師兄、師姐、師父,開飯了。”

再到後來,師父會訂山腳下南山村的楊大爺每三天送一次米麵蔬果。師父自己則每月下山兩日,采購製作毛筆的獸毛。師父做一支筆並不快,但做好之後在筆頭處雕一個“孟”字,似乎就尤為貴重了。他筆下出生的字畫似乎更值錢,每隔一季,托我們將平時寫的字畫送到一個人手上,就會換來大把大把的銀兩銀票,不時還會有些吹胡子文人上擎南山來拜訪。

偶爾也有些看起來武功高強之人。

不過我可顧不上管人家的身份,我隻知道有客來時再做飯,根本忙不過來,往往肉菜都要準備8個人往上,素日3-5個便夠了。陳師兄、馮師姐都要來掌勺,而阮師兄,還是在練功。

師兄妹間,誰獨讓他有個飄逸絕塵的身姿呢。

阮師兄在師父和我的眼裡樣樣都極好,但師父唯有一樣對他不滿,隻因他時常穿一身素白的袍子,即使總不見得弄臟,卻是犯了五服的忌諱。我時常在夢裡依稀聽到後院有搓衣服時唰唰唰的聲音,想來隻有內功最強的他有這樣的本事。

他也愛在師父的書房讀書,跟師父吟一吟,再來教我。

隻是馮師姐不愛那些詩呀詞呀,阮師兄自朗自誦時,她聽不了半會兒就要走。而我喜歡聽阮師兄說話,說什麼都行。

師父常說阮師兄“孺子可教也”,“必成大器者唯我大徒弟而已。”阮師兄的文化課還過得去,舞劍更是風流,因此我在學業上的問題,不愛問師父,卻愛問師兄。

冬天他在書齋裡教我寫字,春天他同我去後山采花,夏天他在樹蔭下指導我的劍術,秋天他同我到山下買果子。

我和馮師姐幼時就愛和阮師兄一夥,而陳師兄有自己的內心世界。

我們時常不知道陳師兄一天到晚在乾嘛,比如某天楊大爺領著他老伴,哭哭啼啼的上山把師父請到南山村去,隔夜回來,陳師兄就挨了頓打。

楊大爺有幾日都沒來送菜,師父叫上我們四個,帶了大包銀子和字畫,到楊家登門道歉。我們才知道是陳師兄暗度“楊”倉,偷偷在楊大爺帶著女兒來送菜的時候,和楊姑娘眉來眼去、私定終身、生米煮成熟飯了。

本來很早之前師父想立下門規,我們四人要斷情絕育。他準備采用:習武之人行走江湖,腥風血雨,就不要沾染兒女私情的門規。奈何他一直覺得我們還小,也就多年沒有想起來正式宣布,“小溪派傳人不得婚配。”

飯熟了,這時再說也遲了,楊姑娘已經有了他們情感的果實,隻好和楊大爺結了親。

這樣的好處是楊大爺以後送蔬菜上來,再不好意思按原價錢收費了,時不時還要多送些額外的蔬果。

回來我們安慰了師父,一定是陳師兄為小溪派的開銷考慮,一年花在糧食上的錢財不小,他委身糧食大戶,則從源頭解決問題,和楊家結親,有利於小溪派百年的糧食蔬果供應不缺。

一晃陳鬆子都這麼大了。

我講完了一半,講到陳鬆子出生時黑黢黢的,疼了他娘一晚上,陳鬆子卻瞪著大眼睛問我,“小姑姑,師公為啥要叫你們小溪?”

這個問題也著實困擾我很久了,我把他爹說的話轉告他:“總比小山、小樹、小蔥、小花好聽吧。”

鬆子咯咯咯的笑起來,整個圓圓的臉就像一個球,他的虎紋小帽還是我前兩年的傑作,有些舊了,快到冬天了,是時候重新給他做一頂。

他又問我:“小姑姑,那我為什麼叫鬆子。”

我順手塞了一顆鬆子到他嘴裡。陳鬆子來得突然,那年陳師兄十七歲,雖說也是男子婚配的年紀,但阮師兄畢竟年長於他,也沒有娶妻,陳師兄這一步棋著實嚇了我們師兄妹一跳,更是把師父氣得好幾天不吃晚飯,一個人在書房裡踱來踱去。

燈下黑,我們扒窗偷聽師父的心思,聽見他寫寫畫畫的時候,隔一會兒要念叨幾句:“孽障孽障,四個拉扯大已經夠多了,將來再多幾個,是要榨乾我老頭子的血汗錢也。”

趕在陳鬆子在娘胎裡顯懷,陳師兄和楊姑娘拜了堂。陳鬆子出生之後,楊姑娘就搬到後山。陳師兄也不住在師父的院子裡了,但每日總要抱著娃娃來一同吃飯。

他們的屋子起初為了不討師父眼嫌,修得倒遠不近,後來鬆子學跑學跳,師父三五日總要抱他笑笑,開出了條小路,屋子也算越修越近了。我對此喜聞樂見。

楊姑娘住過來之後,燒飯燒菜她總是搶著做,我樂得清閒,和阮師兄學練功夫也更有時間。

鬆子出生的時候,陳師兄想給他一個世間最好的名字,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到最好,大家都隻叫他小娃娃,兩歲多後才取名字,取名字是因為他跑遠了,我們要看顧他,總不能大喝:“娃娃過來。”

因此有一日,我稍不留神,他跑到鬆樹下,那時正是鬆樹落果,我怕砸到他的小腦袋,就連忙大聲呼喊:“鬆子!鬆子!小心鬆子!”

阮師兄聽了發笑,問我為何不喊小心鬆果?但也開始叫他鬆子,我們向來以師兄的話唯命是從,慢慢大家都在叫他鬆子。

鬆子聽我講故事,總是興致饒饒,我亦欣慰能有這樣一個臭味相投的師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