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的贖罪 就算這是遊戲,你真的能保……(1 / 1)

嘔——當即有人忘卻了這位女士先前的美麗,也忘卻了她數秒前在戰鬥中的英姿,腦子裡盤旋的隻有她食骨的恐怖麵貌——尤其是因為打鬥時部分血液組織濺在了她臉上,而她又以極不合時宜的優雅姿態品用“美味”的時候。

嘔!

“怎麼了?”愛琉掃視一眼全場,柯弋臉色難看但勉強過得去,其他人都在嘔吐。

她眼神輕飄飄:“沒見過出完力要補充食物的嗎?”

見多識廣的老頭子也麵露難色,身後的左魚低頭避開眼前的畫麵。

柯弋活動了一下身體,新長的皮肉不是那麼貼合骨頭,得多動動才能讓它們回到正確位置,眼看著所有人還有空閒去嘔吐和擦嘴,柯弋不由得譏諷。

“我說你們會不會太樂觀?彆忘了,預言中這裡要麵臨的是‘狂潮’,狂潮懂嗎?不是一隻。”

所有人這才想起來,目光立刻驚恐,而仿佛是為了印證柯弋的說法,比剛剛更猛烈的地動山搖感從儘頭傳了過來。

“所以……剛剛隻是開胃菜啊。”

仿佛拉響了戰鬥的號角,海希斯監獄外的黑暗林中突然騰飛起一群聒噪的黑鴉,而幾秒鐘後亂飛的樹葉、不斷倒下的樹木和那鋪天蓋地的黃土,無一不昭示著災難的降臨。

沒有人再笑得出來。

因為這次即便是他們以為強大的兩人也力有不逮,那些過於龐大的異常便像擋不住的浪一樣從頭頂罩來。

愛琉沒有了其他想法,她的精神和意誌集中到隻有麵前的異常,每一次揮拳她都能感受到無比的痛意,直到鮮血澆灌傷口使裂痕處變得麻木。

背後是一陣又一陣的慘叫,那在夢中發生過的慘劇重新又上演了一遍。天幕上似乎有一張無情的嘴巴咧著嘲諷愛琉——看吧,即便你做出了改變,依舊得屈服於既定的劇本。

……

女人沒有空去回應天幕,她的所有精神仍沉浸在殺戮中,倒下在她麵前的異常越來越多,幾乎都是一招致命。

她的身上仿佛浮現了剛剛打頭陣的那隻獵豹的身影,獠牙從手掌中伸出尖銳地戳開其他異常的頸骨又或其他斃命之處。

她並不做防禦——她隻要以最短的時間殺死敵人。

人們的視線之內均是殷紅,而很快的,連那片紅也看不見了。

眼前的畫麵在不停震顫,整個人就好像不穩定的攝像頭,暈眩感與嗡鳴聲一起席卷了大腦,胸腔中的氣仿佛都被堵在喉嚨口,而小舌似乎感受到血沫的黏膩。

林期忍受不了,他背過身去選擇不看,不論是擁有契約能力的他還是不具備契約能力的他,怎麼算都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輔助,所以理所當然混入了孩子中……

儘管腦子裡的理智告訴自己這隻是個遊戲,但當不斷有人死亡的痛呼在耳邊響起,林期隻能說:6啊。

不是對生命不看重,而是到了如今,林期發現自己滿腦袋拚湊不出一個詞彙來了。

那些網絡上無意義又低級趣味的吐槽開始占滿腦容量。

他用鬥篷遮住半張臉,試圖擋下飛濺的血液,忘卻那些人瀕死的眼眸,但一個孩子眼含怒火瞪著他。

“你才是真正的典獄長!”小孩子們尖利的叫聲被淚水浸濕,“你為什麼不救他們!”

“求——你不是典獄長嗎!隻有很厲害的人才能在上城區吧!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林期的鼻子酸到他想跪下痛苦,但腦中似乎分裂出另一個理智的靈魂,他冷眼對視著這些孩子,在心裡嗤笑。

——如果你被他們的情緒感染了,那就太可悲了。

——這隻是個遊戲,林期,而且你現在TMD被困在這個遊戲裡了!你得仇恨他們而不是憐憫他們!

——他們的死與你何關?那是被設定好的程序。那是千萬次重複的劇本,憑什麼這個孩子要和你宣泄憤怒呢?

孩童眼看著數分鐘前在他眼裡還格外平易近人的真正的典獄長,如今在他們近乎絕望,將脊骨打碎了的卑微哀求中仍然那樣麻木——其中一個最大的男孩不語,隻是機械地抬起手中的弩箭朝準了這個方向。

不!對於死亡的恐懼一下子把渾渾噩噩的林期拽了回來,他驚訝於這個孩子會惱羞成怒想要殺死自己——那一刻,理智的半邊腦子徹底說服了林期,他想:

這不就是一個破爛遊戲嗎!憑什麼道德綁架我!

隨著這個想法的出現,林期以遊戲設定中格外靈敏的身體突襲向前,想要控製住那孩子,但他從來沒有過專業訓練,在保命的慌亂中力氣大了兩份,結果一把將那孩子拱落牆頭。

林期知道牆底下現在都是麵目猙獰的異常,但他隻是瞳孔微微放大,沒有辦法。

——也算活該,誰讓他竟然想要襲擊玩家呢?

其他孩子驚異、恐懼地望著他,好像他才是那個怪物一樣。

林期詭異地從那些害怕的視線中感受到快樂,不由得為自己的身體素質而感到沾沾自喜,旋即擦拭了一下耳邊被那支弩箭擦過的地方,一手鮮紅。

他不由得轉身去追尋那隻弩箭的歸宿。

然後——一隻怪物被死死釘在塔樓的牆上。

它還沒有死,張牙舞爪要來繼續啃食林期。

瞳孔瞬間放大……

那股反胃的酸澀終於成了現實,林期幾乎是一瞬間將膽汁胃液嘔吐出來。他無法想象一個人是如何在瞬間失掉渾身所有力氣的,但他現在知道了。

他近乎是雙腿癱軟地顫抖著走過去,沒有管橫亙在路上的異常們,那些家夥的爪子在他身上落下數道血痕。

很疼,遊戲沒有疼痛屏蔽的功能,一切都是如此真實。

連內心幾乎毀天滅地般的疼痛也一起反饋到了腦中。

沾染了泥土的手指摳住牆簷,在崩潰到極致像是要折磨自己的想法中,他往下望去。

那少年矯健的身軀……

已經四分五裂。

弩箭被踩碎,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箭頭。

而那孩子的頭顱,半闔著的眼,成了林期終生噩夢。

【——這是——這是殺人了!???】

【我艸你有沒有點良心啊林期!我要報警!我真的要報警!你這種人怎麼還配活著啊!你殺了一個小孩!】

【我說,你們是不是魔怔了?這就是個遊戲而已,你們在遊戲裡殺的人難道還少嗎?】

林期聽不見任何話,屏幕上的字頃刻間縮成螞蟻大小又驟然放大,大大的“殺”字變成被鮮血浸潤的紅色鋪麵而來。

……

此刻的愛琉已經感覺手骨在疼痛。她趁著打退一波抽空查看了一下柯弋的狀態,他同樣已經精疲力竭,全靠唯一一位治療師吊著口氣。

是的,唯一一位。

儘管愛琉和柯弋已經擋住了絕大部分異常,但數量實在太多了。

或許在一小時前他們能放棄海希斯逃跑——但那實際上也是個空想,是個死路。

先不說是否大家願意配合,贖罪者未經批準離獄將直接啟動裁決程序,所以不論是愛琉還是這裡的其他人,都沒有想過逃跑。

然而沒有逃的結果——依舊如夢裡一般,全軍覆滅。

愛琉幾乎燃燒生命般用地上撿到的豁口刀斬下了最後一個異常的頭顱。

天地間都安靜了。

而那最後一位治療師絕望地閉上了眼。

她早已經透支了生命,連身體的最後一絲血液都榨乾,如今這副軀殼如紙片一般永遠留在了地上。

但——黑暗的視線裡模擬出站在最前邊的那個女人的形象,黑與白交織到極致,連太陽都沒有她的眼眸熾熱。

她是救贖,會是的。

儘管不是他們的。

……

柯弋失神地看著瘡痍滿地,很難想象數小時前,他還在小嘍囉的簇擁下吃著美食吹著遠處的海風。

儘管他生性惡劣喜歡壓榨弱者,但從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他們都死了怎麼辦。

嗬——柯弋冷笑,一道不知道誰的血液將他的麵容切割成兩半,紫色的眸子越發像是淬了毒的冰淩,爆發著毀滅一切的光。

“那個典獄長呢?異常就是他帶來的吧,嗬嗬,上城區汙蔑我們還不夠,這次乾脆殺了滅口?”

柯弋已是窮弩之末,他用折斷了的刃支撐著身體站起來,目光逡巡找尋著那位尊貴的“典獄長”。

“出來啊,你不是很高興來著嗎?不是很想要那個權柄嗎?來來來,看看你的監獄如何了!”

悲愴的嗓音飄蕩在屍體橫撐的大地上。

各色的液體已經布滿了白公子英俊的麵龐,與塵土混雜成一團,露出後邊猙獰的傷口。

天底下有一雙更絕望的眼睛。

那人躺在高塔上,豎起的牆麵遮住他,他與身邊的屍體沒有區彆,隻有一副空洞的軀殼,微微起伏的胸腔證明他還活著。

那雙漂亮的眼睛再也沒了光芒,一個少年在這一刻瞬間成長,但代價太過巨大——巨大到終其一生或許都要為這一天而悔恨。

柯弋跌倒在地上,利刃劃破了他的掌心,他已經完全沒有了痛覺,隻是仇恨地盯著監獄大門的方向。

他的勢力,他的榮耀,他強烈的自尊心都在這裡,而現在——一切都沒了。

空曠而寂靜的夜晚,漸漸響起了似曾相識的吱嘎聲。

愛琉將那些情緒屏蔽在外,開始打磨眼前這一道道美食。

這一次與“劇本”的鬥爭,似乎失敗了。

但沒關係,力量的積累是需要時間的,她明白。

手中的匕首不小心失了準度,切到了她自己的手指,血液瞬間擁擠而出。

愛琉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後舔了舔,繼續手中的工作,也不管身上同樣皮開肉綻的地方。

晨光微熹的時候,愛琉不記得自己已經吞咽下去幾顆珠子。她需要的,是它們基因片段中的“惡基因”。

打了個飽嗝,她從未覺得身上的力量如此充盈,而那力量燃燒著血液,使得心中一陣燥熱,理智總是會時不時掉線,使得她的瞳孔被紅色侵蝕。

但這對愛琉來說並不是不可接受的問題,她能控製好。於是她站了起來走上塔樓,第一次俯瞰整片監獄。土地已經徹底被鮮血染紅,無數的屍體堆積在一起,一小堆一小堆的,像是座座擁擠的墳塋。

太陽的金光照耀過來,迫不及待地吞噬著□□和白骨,灰塵飄飄搖搖地灑落,讓一切變得如此靜謐。

住在附近的鴉雀昨晚不曾歸宿,今日便也沒有從這裡出發,少了它們的聒噪,這裡便隻剩死一樣的喑啞。

“起來。”

愛琉扯住地上那隻胳膊,將胳膊的主人拽起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讓這個明明活了下來的玩家滿眼絕望,但愛琉不能讓他在這停歇太久。

然而那具身體徹底軟了,仿佛被人打碎了每一寸骨頭,如爛泥一灘。

愛琉皺眉,毫不客氣地在他臉上狠狠摔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真響啊,響的終於將在地底藏了一整夜的蟲子們叫醒,迫不及待地爬出來享用美食。

愛琉拎著林期的衣領,冷冷說道:“我不管你到底怎麼想的,也不知道這場狂潮到底和你的到來有沒有關係——恐怕你自己都稀裡糊塗。但如果你真的感到恐懼或後悔,接下來就該配合我的行動。”

“下城區的監獄有七個,如果你仍舊是這副樣子,那麼接下來它們都會變得和海希斯一模一樣。”

愛琉知道這些玩家的真實身份——他們是另一個和平世界裡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人物,從未經曆過炮火,從未浪跡街頭,大多數好吃好喝嬌慣著長大,被愛與嗬護包圍著。

誠然,他們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擁有著比起彌斯特星球裡所有人都美好的品德,但沒有用……因為這裡是彌斯特。

林期悲愴的眼睛總算有了些光彩,他看著愛琉,看著那雖然滿身汙濁但金光照耀著堅定如一尊寶劍的女人,已經乾涸的淚又湧了出來,就在他受到了鼓舞而要說什麼前,那女人忽然放開手,於是他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又那樣跌倒在地。

女人高高站著,滿眼冰冷和嘲諷。

“嗬,看呐,你就是爛泥一灘,指望你不如指望我自己。”

“你不是想知道誰偷了你的權柄嗎?不好意思,是我啊。”

“事實證明,我比你適合這個位置多了。即便你有著那樣讓人無條件臣服的力量,有任何一個人願意追隨你嗎?”

愛琉指了指倒在林期身邊的孩子們。

“他們在死前,還深深仇視著你吧。”

“你看呐,他們麵對著你而死,因為他們在防備你,在他們眼中你遠比異常可怖。”

林期覺得自己的喉嚨破了一個口,他想要尖叫讓愛琉不要再說下去,但女人被血光和朝陽映紅的眼睛如同射線般貫穿他的心口。

他的身軀在四處破風——他的靈魂被昨夜的那些仇恨眼神啃食殘缺。

天地間又沉默了。

“我要怎麼辦?”玩家低著頭,地上濺上一滴潮濕,“我……我殺了人,我該怎麼辦?”

痛苦像是將他困在鐘罩中又使勁敲擊,環狀的嗡鳴迫使林期隻能狠狠低著頭——他不能抬,隻要微微抬起便會感受到精神潰散,靈魂仿佛要崩潰在世界之中。

玩家本來有一個崇高的使命——他們本就該在海希斯陷落後去往其他監獄,因為那是一個個小副本,他們要在那裡收服更多的贖罪者,要建立起自己的精英小隊,要四處征伐成為彌斯特政府最厲的一把劍。

也許之後會發現真相,會和政府決裂,但那是以後。

不該是現在的,現在不該如此沉重的……

冰冷的臉被一雙手貼上。

它的溫度也不高,但細膩而芬芳,是春日裡垂入水中的柳條,輕撫過哭泣孩子的麵龐。

“誒”一聲歎息,繾綣得像是煙雨巷中的詩句,輕輕訴來竟讓這漂泊的心找到了安定處,暫時忘卻那些悲傷。

“你還是個孩子呢。”

那溫柔的女聲安慰,男孩忍不住,無儘的委屈立刻又湧上眼眶。

“你不應該擔負起‘這個世界’殘忍的職責。指揮官過早地將沉重的權柄交給你,自己卻又陷入沉睡而不能指引。你沒有做錯什麼,隻是沒有做到他期望你做到的事情。”

“把責任卸下吧,彆讓它壓垮你的脊背。你得找個地方去曆練,親愛的,等你足夠堅強了,再回到戰場,那時你會做的很好。”

“可是我……”林期慢慢抬起臉,朦朧中隻看見愛琉模糊的五官,依舊如此美麗。

——對啊林期,她說的沒錯不是嗎?你隻是另一個和平世界的普通人,不要說這樣血腥的戰場,你甚至沒怎麼和彆人打過架。

如果這不是一場遊戲,你真的有把握有信心帶領好大家嗎?

就算這是遊戲,你真的能保護好自己堅持到最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