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的林宅是沒什麼人會到訪的。
林老爺年紀大了,那股風流勁還是不改,幾個情婦遍布錦城的每一個城區,跟皇帝似的,每天晚上都在溫香軟玉的床上度過。
太太們喜歡逛街搓麻,一天裡除了睡覺,基本都在外麵。
而小輩們,人人都有自己的房子,即便在這有臥室,也不可能回來。
空寂的房子裡,隻有二樓走廊儘頭的房間,永遠亮著一盞燈。
“你這兩天怎麼天天來,拍賣行那邊沒出事情吧?”
蘇曼躺在床上,眼神擔憂地凝視著倒水的林冉青。
林冉青搖搖頭,把溫水和藥遞給母親。
“沒事,過年工作都收尾了,正好有空。”
蘇曼狐疑地接過藥,一口吞下,淺淺喝了一口水,仿佛是在吃最尋常的食物,早就習以為常。
“真的嗎?”
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即便林冉青說的輕描淡寫,但蘇曼還是不放心地握住兒子的手,“要是有人欺負你,一定要跟我說。”
“媽。”林冉青安撫母親,幫柔弱的女人掖了掖被角,“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沒人能欺負得了我。”
對上母親幽深的眼瞳,林冉青抿了抿唇,彎起嘴角,“不過還真有一件事,你得幫幫我。”
“什麼事?”蘇曼頓時支起上身,眼神中的憂鬱也褪去了幾分。
“就是今年過年,我想把你接到我的公寓裡過。”
女人剛燃起火焰的雙眼,霎時又萎靡了下去,“這……他不會答應的。”
羊圈的主人可以隨時離開,但被圈養的羊,卻永遠不能離開那個漆黑的地方。
蘇曼已經不知道在這裡度過了多少個春秋。
林老爺的掌控欲出人意料得可怕,她無法踏出林宅一步,甚至是去醫院,都得讓林家的司機跟著。
母子倆單獨的相處時光,隻有這一方小小的臥室和病房而已。
“他會答應的。”林冉青篤定,笑著寬慰緊張的母親,“隻要你願意就好。”
蘇曼應激地搖頭,兩手情不自禁地攥緊林冉青的手,透明的長指甲在青年白皙的手背上刮出兩道深深的血痕,“不行……不行!”
“你不能為了我去向他妥協,你好不容易才長大,費了多少辛苦才離開林家!”
蘇曼的情緒突然激動,指著窗外大吼:“你從來都不敢有自己的資產,車子、房子,全是租的,為什麼,不就是為了不被他們牽製!”
林冉青鎮定地抱緊蘇曼,直視女人慌亂的視線,“媽,媽!你冷靜一點!”
溫暖的懷抱讓人沉醉,蘇曼無神的瞳孔逐漸恢複神采。
她這才發現林冉青手背的傷痕,忍不住落下珍珠般的淚水。
“我……我不能……”
意識到母親下一句要說什麼,林冉青輕輕地搖了搖頭,“這不是我們的錯,媽,相信我,遲早有一天,我們可以永遠離開這裡。”
蘇曼望著林冉青堅定的眼神,脫力倒在他的懷裡。
“真的嗎?真的可以嗎?”
“可以的,你信我。”
*
林冉青悄悄合上門,長長歎了一口氣。
如果可以,他倒是願意和林家決裂,把母親徹底接出來,離開這個地獄。
但林家和醫院關係匪淺,就算是內地也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網。
母親的身體,是絕對離不開醫院的。
他必須找到一個萬全的辦法……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眼下的這個年。
每年除夕到初七,林老爺都會待在家裡。
那些小情人沒法來,幾個太太年紀又大了,就把所有的脾氣發泄在蘇曼身上。
甚至有時候客人來訪,林老爺還要求蘇曼“登台獻唱”,極儘侮辱之能事。
林冉青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監控視頻。
燙了小羊毛卷的少女支使助理把快遞箱交到前台,轉身的瞬間,臉龐清晰可見。
再往後拉,竟然有鄭霆聲出現的影像。
這是林冉青後麵重新要的一份監控片段。
退出視頻,赫然是他和林老爺的微信聊天界麵。
兩人的聊天記錄,僅局限在林冉青發送的這一條視頻裡。
細長的手指用力掐住手機,關節處泛起淡淡的粉。
林冉青心想,南溪肯定是說錯了。
他根本不是神父,而是一個利用彆人、厚顏無恥的小人。
“哢噠”一聲。
大門的門被人打開,傭人們簇擁著上前,齊聲問好:“老爺。”
林老爺還是一身黑色唐裝,拄著手杖,臉色不大好。
他轉頭看到站在走廊上眺望的林冉青,用手杖敲擊地麵,徑直走向一樓茶室。
林冉青沒有遲疑,轉身跟上。
“妙韻的事情我知道了,也教訓過她。”
林老爺坐在茶桌前,戴上老花鏡取茶葉,完全不理會站在麵前的林冉青。
“謝謝老爺。”林冉青思慮片刻,接著問,“老爺看了視頻的後半段嗎?”
忙碌的男人忽然停下動作。
他摘下老花鏡,抬頭正視自己這個繼承了蘇曼百分百美貌的兒子,“你什麼意思?”
林冉青拉開茶桌前麵的紅木椅,施施然坐下。
“沒什麼意思,隻是妙韻這件事乾得不巧,我拆快遞的時候,被至暉的鄭總看見了。”
林老爺溝壑縱橫的臉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
視頻那麼長,他自然是看過後麵鄭霆聲和林冉青交談的畫麵。
兩人看上去,是初次見麵。
但不難看出,鄭霆聲對林冉青的第一印象好得很。
林老爺眯起眼審視自己的兒子。
年輕、美麗、順從。
沒有人會不喜歡林冉青,也沒有人會抗拒林冉青的接近。
可惜是個男人。
精明的眼瞳流露出幾分算計的神色。
林冉青看得要吐,可戲沒演完,他這個主角不能走,於是裝出幾分為難的模樣。
“那天我和媽去醫院,聽彆人說,至暉資產要進軍醫療行業,即將成為聖瑪利亞醫院的最大股東。”
“要是鄭霆聲知道,那隻死老鼠是妙韻送的,以為林家內鬥不斷,讓醫院和林家解約,毀了林家多年來建立的聲譽,這可怎麼辦?”
“咚。”
紫檀茶具落在案麵,發出沉沉的一聲。
林老爺眯起眼,“一家醫院而已,林家虧得起。”
“哦,那是我杞人憂天了。”林冉青隻是微笑裝傻,順其自然地取了一杯茶飲下。
等他放下茶杯,就聽林老爺咬牙切齒地問:“你想要什麼?”
“不要什麼。”林冉青聳肩,“隻是過年的時候 ,我一個人太寂寞,想讓媽陪我住幾天。”
灼熱的茶水倒在林冉青喝過的茶杯裡,冒出騰騰熱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茶水溢出茶杯,而兩人,卻好似渾然不知。
林冉青勢在必得,林家的主業隻有醫療器材,這幾年想發展其他行業,卻始終沒有進展。
如果能抱上至暉資產的大腿,那對於林家,絕對是一個大機遇。
就像是方董那麼急切地邀請鄭霆聲吃飯,林老爺,恐怕也是垂涎已久。
而他的謊言,半真半假,林老爺拿不到萬立非的監控錄像,就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拆開的快遞,也不可能直接詢問鄭霆聲。
這一局,他贏定了。
“啪!”
紫檀茶具不知為何,出現一道龜裂。
一如林老爺鐵青的臉。
“初一到初三,初四必須回來。”
“謝謝老爺。”這一聲,才是真心真意的感謝。
林冉青不顧茶水滾燙的溫度,仰頭一飲而儘,起身起開。
“砰!”
房門再次關閉的時候,隻聽見茶具碎落一地的聲音。
叮叮當當,如山間溪流,怪好聽的。
林冉青低頭看自己的手,才發現除了手背上的傷痕,手掌心也是通紅一片,冷汗岑岑。
他沒有停留,迅速回到自己的車上,剛係好安全帶,車門就被人踹了一腳——
“林冉青!”
做了一半美甲的手狠狠拽住車門把手往外拉,可惜林冉青一早鎖了車門,沒拉動。
氣勢洶洶的少女拿著紅色漆皮包捶打車門,怒氣衝衝地大喊:“你給我出來!”
林冉青才沒這麼傻下車給她打,隻把車窗降下三分之一,“怎麼了?這麼大脾氣?”
“是不是你跟爸爸告狀的!”
林妙韻前一秒還在做指甲,下一秒就收到卡被停的短信,還被林老爺一通電話罵得狗血淋頭,恨不得殺了林冉青。
一個私生子,死了活該的家夥,居然還敢告她的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林冉青接住林妙韻丟進來的石子,隨意丟在窗外。
“妙韻,你再砸,我報警,你也是要賠錢的。”
“你現在應該沒多少錢可以賠我了吧?”
“一台破車而已……本小姐……賠得起!”林妙韻聲量漸高,手上的動作卻停了。
林冉青最會戳人痛處,林妙韻剛被停了卡,如今手上隻有奢侈品,真要用錢還得跟四太太和哥姐要,肯定不會繼續砸車。
“小姐!”傭人急急忙忙地從彆墅裡走出來,攔下林妙韻,“小姐彆生氣了,老爺讓您進去呢。”
有台階下,囂張的少女也不管林冉青了,頓時開始整理自己的衣著和妝容。
等她確認自己完美的形象沒有一絲瑕疵,狠厲地瞪了一眼林冉青,才跟著傭人走進彆墅。
林冉青把車開到大門口,降下另一邊的車窗,悠哉地“囑咐”道:“妙韻,下次可彆抓老鼠了,老鼠這東西,報複心強,你抓它一次,它就不讓你好過一次。”
“林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