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悟(1 / 1)

琴酒沒想到迪諾是真想讓他念童話故事。

“你認真的?”他捧著那本書,意大利語的《海的女兒》,這故事家喻戶曉到琴酒都聽說過一點,隻是沒看過正文。

迪諾點點頭,看起來是真的有點困了:“讓我也來試試它的催眠效果——小時候我每次都要聽完才會睡著。”

除了迪諾·加百羅涅,大概不會有任何人能想到在睡前讓琴酒念故事書,這幾個詞放在一起甚至可能讓一些人做噩夢,但迪諾似乎很真誠,他已經順著床頭慢慢地滑下去了,腦袋落在枕頭上,毯子拉到胸口的位置,仰躺著默默看著琴酒,眸子亮閃閃的,一副等待的樣子,看著甚至有點乖巧。

幾秒鐘的對視後,琴酒翻開手中的書。

童話故事劇情簡單,琴酒的語氣更是平板無波,他本就不是那種很會講故事的人,更何況這還是他不算很熟悉的意大利語,總之,這個柔軟故事被他念得像是恐怖小說。

又或者是此時的場景本身更像恐怖小說,雪白的牆壁,和牆壁一樣蒼白的男人,機械般沒有感情的聲音流轉不絕,光聽聲音像在念咒,內容卻是經典童話,比起小美人魚更像是克蘇魯。

迪諾·加百羅涅就在這樣恐怖小說的氛圍裡睡著了。

琴酒在故事念到一半的時候才發現迪諾一直沒有反應是因為睡著了,他睡得很安穩,仿佛邊上沒有一個正在讀故事的殺手,此情此景,琴酒幾乎要懷疑迪諾口中過去那個給他念童話故事的人是裡包恩……真是加倍的可怕。

但似乎很有道理,這基本上能解釋一切。

不過,探究裡包恩到底是不是會給小徒弟念童話故事的那種老師,似乎對當下的場景毫無意義。

琴酒捧著讀到一半的書(美人魚剛來到岸上與王子相見),垂眸看著身邊熟睡的男人,不知道是否因為讀書的聲音停下了,迪諾的姿勢在他的注視下慢慢從很乖巧的平躺變為側臥,然後再度安靜下來,陽光落在他的側臉上,形成一道氤氳的輝光。

現在,他可以很容易地殺死這個人。

琴酒並非嗜殺的人,他也並不想殺死迪諾,然而此時此刻,在他腦海裡第一個浮現出的念頭依然是這個。

他的本能似乎不接受任何人活著躺在自己身側。

當然,琴酒不是那種依靠本能行事的人,他的手甚至都沒有從那本書上離開,指尖還落在插圖中美人魚仰起的臉上,沒在書頁上留下任何痕跡,他隻是默默地注視著熟睡的迪諾·加百羅涅。

迪諾生得很漂亮,不隻是說臉,而且是解剖學意義的漂亮,哪怕這麼側躺著也能看出身材非常好,是一具完美的軀體,很適合當醫學教具,也足以勝任完美被害者。

他身上每一個足以致命的身體部位都那麼標準,既不會被過多的脂肪阻隔,也沒有形態上的變異,心臟好好地在左胸腔裡,內臟沒有錯位的跡象,全身的血管都正常地輸送著血液,他還在如此平靜而毫無防備地沉睡。

琴酒的目光像微風一般輕柔地落在迪諾身上,每個部位都能對應一種殺戮方式,他知道最直接、迅捷、乾淨的手段,也精通處理屍體的方式、逃離的時間和線路。

在他的腦海中,這一切他賴以生存的知識和手段爭先恐後地湧現出來,彙聚成生動的幻象,讓這間擁擠的醫療室成為命案現場,在數十分鐘安靜流淌的時間裡,迪諾·加百羅涅數次的被殺死又重生,他的血液有時飛濺到醫療室的角落,有時隻是靜默地浸入床單,還有時並沒有血液。

那些痕跡如同洗不去的水印在這小小的空間內反複堆疊,凝聚成每一次死亡的見證。

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充滿殺戮與死亡的幻境瞬間消散,琴酒抬起眼,對開門的醫生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而迪諾始終沒有醒來,甚至在睡夢中微笑,為一場未知的、不曾被打斷的美夢。

西萊爾有些怔愣地站在醫療室的門口,示意“安靜”之後,琴酒像是完全不在乎他的存在一樣垂下眼眸,他安靜地望著身邊熟睡的迪諾,神情因為背光而難以看清,隻有垂落的長發在陽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粼粼的冷光。

在不考慮眼前的人是誰的情況下,這幅場景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以至於讓人懷疑自己是否打擾到了什麼。

——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醫生的目光在自家睡得分外安穩的boss身上停留片刻,確認過對方是真的睡得很好,身體狀況也很正常,這才又回到琴酒身上。

他的眼睛適應了光線,於是注意到眼前的殺手其實和第一次在這裡醒來的時候一模一樣,依然沒有什麼表情,甚至手上一樣捧著本童話書——話說回來,他一直很奇怪琴酒為什麼會在看童話書,難道這人出乎意料的其實是很有童心的類型嗎?

這樣的吐槽讓西萊爾從那詭異的氛圍之中掙脫出來,他輕手輕腳地進了屋,那一身原本丁零當啷的飾品很神奇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饒是如此,當走到床邊的時候,西萊爾還是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緊張。

“我給你們帶了吃的,”他的聲音放得很輕,似乎不僅是怕吵醒迪諾,“他睡著了?”

“是,”琴酒點頭,神情平靜地說道,“可能是受到童年記憶的影響。”

西萊爾:?

醫生茫然地眨著眼睛,而琴酒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他將手中的書放到一邊,接過其中一個飯盒,開始吃飯。

西萊爾遭到無視,對著自家那個睡得人事不知的boss呆怔了幾秒鐘,終於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琴酒這段時間幾乎都是在醫療室吃的飯,到現在已經變得非常習慣,即便如此,邊上躺著一個人多少還是有點奇怪,尤其是當方才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比起幻覺,那可能更像是……頓悟。

“第一步是控製自己的殺心,”在課程開始的第一天,裡包恩站在訓練室的牆上這樣說道,“殺死一個人,但不要被他發現,這是基礎。”

實在是精辟之語,而琴酒完全沒料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有所領悟。

也不知道是否應該感到高興。

琴酒掃了眼邊上的迪諾,食物的香氣依然沒能讓他蘇醒,可能是真的很困,也可能當真是過去的記憶起了作用,年幼時的美好回憶之類的。

但不知為何,總覺得突然很理解加百羅涅那些人對首領的過度關心。

西萊爾已經默不作聲地往這邊看了好幾眼,也實在挺影響用餐的心情。

琴酒放下飯盒,拿起窗台上的書,垂眸看了眼安睡的人,隨後非常輕巧地越過迪諾下了床,目睹這一切的醫生輕輕拍了拍手,從他的神情看來,要不是怕吵醒迪諾,他還想吹口哨。

琴酒不為所動地將飯盒放到他桌上:“我走了。”

“不在這休息嗎?”西萊爾笑道,“我看boss很樂意分你一半的床。”

“我不樂意。”琴酒毫不猶豫地說。

有點違背直覺的事實是,琴酒其實沒有走過從加百羅涅的醫療室到客房的這段路。

好在這個宅子的構造算不上複雜,琴酒的空間感知力也不錯,因此沒多久他就順利地回到了那間確實沒怎麼住過的房間。

他打開門,隨意地掃視一圈,一切和他第二天早上離開時毫無區彆,看樣子加百羅涅並沒有安排打掃房間的保潔,也可能是這裡的保潔很有隱私意識。

琴酒看上去依然非常冷靜,仿佛之前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他脫下外衣,掛到門口的衣架上,走進浴室簡單洗漱一番——醫療室也有洗浴空間,但空間有限,並不方便。

雖說他現在身上有傷,其實也不是很方便。

但總歸琴酒已經習慣受傷了,他換了身衣服,回到房間裡,從行李箱當中拿出自己帶來的筆記本電腦,在來到加百羅涅之後第一次打開它,麵無表情地打開自己的郵箱。

boss如果有急事會短信聯係,因此琴酒之前並沒有關注組織的郵箱,他幾乎能肯定這裡麵隻會有組織裡其他人的廢話。

不出所料,一周沒看的郵箱裡沒什麼有用的東西,三封來自朗姆的垃圾郵件,一封貝爾摩德語焉不詳的試探,還有兩個直接問他去哪了的弱智,相較之下,伏特加“大哥我現在應該乾啥”的愚蠢言論都顯得順眼起來。

琴酒不由心懷感慨,也許不是迪諾特彆善於聊天,隻是他自己實在遇上了太多傻逼,下限被拉得足夠低。

不過他還有點自知之明,在氣人方麵琴酒自己也不差,能和迪諾聊這麼久,或許還是對方的原因。

琴酒這麼想著,略過其他幾封郵件,隻給伏特加回了消息,讓他好好搞後勤,彆再想東想西,隨後便把郵箱關了。

組織並非完全沒有遠程辦公的項目,如果琴酒想的話,他現在也還是能做點什麼,畢竟目前他還隻是在這邊短期學習,沒人規定他在課後的活動。

不過,一方麵那些工作不算是他的興趣點,另一方麵,在這裡乾活就意味著他隻能遠遠地看著自己的傻逼同事搞砸一切,哪怕對琴酒來說這也有點太殘忍了。

所以電腦在打開之後沒幾分鐘就又被關上了。

琴酒必須承認自己現在有點情緒化,他畢竟不真是組織傳聞中的機器人,但就這樣吧,他今天受到了一大堆□□和精神上的衝擊,他有權利選擇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