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 李美麗的第一次直播(1 / 1)

程家人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到老宅聚會,喬乘月不怎麼喜歡這一環節,不喜歡她的某些親戚,正如彆人不喜歡她一樣。

一個大家族裡,常常是年長者為尊,所以,哪怕現任家主是程續光,主位上坐著的也依舊是程仰先。

“爺爺早上好,奶奶早上好。”喬乘月人未至聲先到。

程仰先不冷不淡地點點頭,被叫奶奶的貴婦保養得當,儘管臉上的皺紋出賣了她,頸紋也讓人意識到這是個老人,但是也絕想不到她已經年逾古稀,眉眼間依稀能看出幾十年前也曾風華絕代過,她同丈夫一樣沉默著,並不十分歡迎喬乘月。

“奶奶的旗袍也是梁師傅做的嗎?上次我也讓他比著做了一件,但是穿起來完全沒有您的韻味呢,您的氣質真好。”

“馬屁精。”老太太的臉色好了些,但也算不上熱情,保姆過來上了茶,喬乘月端坐著,在老宅喝茶可不容易,喝得快會被看成沒見識小家子氣,喝得慢了又要問你是否不稱心意,她也不敢坐實,再好的玫瑰椅,在她看來還不如公園長凳自在。

程喬晏同程續光、喬煙羅一起赴宴,老太太的皮瞬間就展開了,她殷勤地給兒子孫子張羅著,一會兒問外麵天氣一會兒關心工作近況,似乎全然看不到喬煙羅。喬乘月想,她又不會煮茶,還問什麼茶葉,難道想把保姆的工作也攬過來不成。一時想得入神,沒克製住輕笑出聲。

程喬晏從進門開始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喬乘月,也隻有老太太老眼昏花看不出,隻是,看到又能如何呢?

老程太皺眉:“煙視媚行。”她也許有過名字,隻是漸漸地,連她自己都忘了,百年之後恐怕連墓碑上都隻能寫“程顧氏”。

被她諷刺的喬乘月挺淡定的,喬煙羅倒是臉色不虞,她保持著早已訓練過無數次的恰到好處的微笑,那樣多形容女子的不好的話,為什麼偏偏是這句,就因為她叫煙羅嗎?不過,這些話她永遠不會問出口。

程喬晏的好心情隻維持了短短半刻鐘,他後悔為什麼自己沒有再堅持些接妹妹一起過來——怎麼能順著她的心意讓她孤身赴宴呢,明明這個家裡,隻有他最愛她。

喬乘月早在出發時就已經預料到這一幕,程宅不歡迎她,她再清楚不過。

程續暉一家姍姍來遲,他總是擺著架子,正是因為不是家主,所以自覺更應虛張聲勢些。入座後他不住關心程喬晏,一會兒問集團如何,一會兒感慨哎呀怎麼侄子還沒有女朋友,程喬晏懶得客套,沉默不語,任由他發揮。程續暉的妻子王琬自詡出身名門,但是為人刻薄愛計較,她每次一開口就是家裡在清朝時出過翰林,喬乘月也不願同她交談,但是和哥哥不同的是,她可沒有甩臉子的權力。

程家的飯可真不好吃啊,喬乘月心想,又想到出走半生仍然剛起步的羨魚娛樂,想想自己的銀行卡餘額,又忍了下來。

“乘月,乘月?”王琬叫著她,喬乘月一時回應地慢了些,就感覺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救命,她的確喜歡彆人關注她,但是此刻她可是喬乘月不是李美麗。

程顧氏開口:“你嬸嬸剛才問你明年要不要去紐城同霜霜作伴,依我看來,女孩子讀了大學就夠了,找個正經人家安安分分的多好,書讀太多心反而野了,你覺得呢?”

老太太說話很慢很和緩,還帶著江南的語調,但是喬乘月從來不會真的以為她在征詢她的意見,她這樣直白地說出這句話,隻能證明程仰先早已私下囑咐過無數次,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決定好了她這一生的命運。不讓她出國,與其說是因為她能憑自己的實力就考上淵南大學,不如說,是因為這個家裡唯一需要被拿捏的,隻有她。

王琬想到自己三個高中就送出去的兒女,害怕老太太也叫程衍霜讀完大學就回來,趕緊打馬虎眼糊弄過這一節,也顧不上本來是想炫耀女兒在外國又乾了什麼事了。

喬乘月覺得好笑,這王家不是說出翰林嗎,她的嬸嬸可一點不精明。

不過,就連她,也會為女兒爭取,想到這裡,喬乘月看向喬煙羅,她沒想到母親也正注視著自己,喬煙羅好像很愧疚,同她視線交彙後慌張躲閃,喬乘月心想,母親還是不了解她,如果她在乎這些,就不會報考淵南,不會留在這座城市了。

當你需要仰仗程家,那程家就是你的天,可是,程家從來就沒有成為過她的天,喬乘月想,乘月如果不能乘月而去,那還有李美麗替她美麗。

程喬晏的勺子碰撞到碗沿發出清脆的聲音,這在程家是很失禮的行為,他對上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混不吝地說:“我的妹妹,想做什麼,都隻能是因為她想。要是不繼續讀了,就來幫我的忙。”

程續暉聽到他想讓喬乘月進集團,就像被踩了脖子的尖叫雞:“這,這怎麼行呢!”當年犯錯被逐出商璘集團,是他一輩子的痛,現在,一個小丫頭片子也要比他強了?那他還活不活了。

“哥,你也管管他,喬晏越說越不像話了。”他喜歡管侄子叫喬晏,喬晏、喬乘月、喬煙羅,瞧,都姓喬,都是彆家的。

程續光想,我要是管得住他,還至於讓兒子在我脖子上拉屎?隻是,這樣的話他也同樣不可能說出口。

他目光示意程喬晏適可而止,程續暉沒有得到保證,一下子慌張,圖窮匕見地說:“我看還是先解決喬晏的終身大事吧,既然他沒有對象,小琬的侄女就不錯,圖裡南大學研究生畢業,知書達禮。”

喬乘月原本還有些情緒低落,聽到這什麼圖裡南,不由看向老太太。

程顧氏的心氣也不順,老二這家怎麼回事,又是什麼外國又是什麼研究生,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程仰先原本一直在裝傻,他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什麼小事輕易不能牽動他的心神,要他說,小兒子就是被顧氏養廢了,商璘那麼大的集團,喬丫頭進去又如何,當個吉祥物也行,又不差這點錢,但是老二要插手晏晏的婚事,那就不行了。王家就是個空架子,搭進去一個傻兒子就算了,他的孫子可不能糟蹋了。

不管老頭老太太怎麼謀劃著想決定孫輩的人生,程喬晏往後一靠,雙手放在太師椅扶手上:“我有喜歡的人,就不勞叔叔費心了。”

程續暉順著侄子的視線也看向自己的哥哥,程續光聽了一耳朵不愛聽的話,還被弟弟盯著,惱羞成怒一把把碗摔了,湯裡的甲魚甩到了旁邊喬煙羅骨碟上:“還吃不吃飯了,不吃就滾!”

聚會不歡而散,程續光的表情非常糟糕,喬乘月歎了一口氣:“哥哥,你不為父親著想,也該考慮考慮母親和我吧,你們鬨得那麼僵,父親還不是一樣怪我?”

程喬晏怎麼會想不到,他隻是不想再讓步了。

六年前是他無能,是他年輕氣盛,才著了程家的道,今天的程喬晏,絕不會無能到再將自己看重的東西拱手相讓。

他跟在妹妹身後想上車,喬乘月係上安全帶,一溜煙跑沒影了,程喬晏一開始就猜到妹妹不肯帶他回家,倒也沒有十分失落。

喬乘月把亂七八糟的想法甩腦後,她好好給自己做了個全身護理,畢竟,她可是第二天要開直播的人。

直播的地點定在了公司,說是公司,其實還沒有彆人的工作室大,韓珍妮租了一間商住兩用的躍層,俗稱loft,通常情況下,公司隻有她一人在晃悠。

李美麗正在思考直播的話術,她麵前有厚厚的一遝產品介紹,她的社交媒體粉絲已經達到兩萬(雖然其中至少有一萬五是買的僵屍粉),但是也勉強算有一定號召力了,少少收點坑位費簡直灑灑水。

韓珍妮看著她使勁往臉上撒亮片,各種顏色的眼影不要錢地畫,忍住想吐槽的衝動,冷靜,冷靜。

鏡頭一開,李美麗就人來瘋了:“各位寶寶下午好呀,我是羨魚娛樂的李美麗。”說完朝鏡頭狠狠拋了一個媚眼,忽略她wink的時候抖下來的粉,應該還是挺魅惑,的吧……

她完全解放自我,又不合時宜地想到昨天的針對,於是愈發張揚。她傲人的身材讓人無法忽視,偏偏又婀娜多姿。

“悠著點,悠著點。”珍妮瘋狂朝她比著手勢。

“啊?什麼?”李美麗以為她有話要說,轉過頭看她,又在她搖頭暗示無事後又迅速轉身回去。屏幕上出現碩大一行字:請注意著裝規範,如有低俗暴露畫麵,本場直播將被限流。

李美麗無語凝噎,珍妮給她遞了一件襯衫,她不情不願地穿上。

由於提前有預告過直播的時間,加上開播之後軟件有提醒粉絲,所以此刻她的流量其實也還可以,雖然真正“欣賞”李美麗演技的人隻有寥寥幾個,但是獵奇的人還蠻多的。他們不厭其煩地在彈幕問她的三眼皮,她的假鼻子和尖下巴,她的胸腰和臀又是哪裡做的。

李美麗穿上襯衫之後,有熟悉套路的老觀眾哈哈大笑,朝其他人科普這主播多半是衣著暴露被警告了。

陸續有新人進來,問:是誰,誰穿得少?

這群人應該有群,李美麗想,那種專門狙擊新開播擦邊主播的猥瑣人士聚居地。

但是,沒關係,她也沒有高大上到哪裡去。

於是她站起來,大大方方地展示著自己。

“做的,做的,都是做失敗了,花了很多錢。”李美麗從來不讓彆人惡意的揣測落空,珍妮隻以為她拍很多粉就能變得不人不鬼,卻不知道其實她早在出門那一刻就已經用膚蠟捏好了假鼻子假下巴。作為一個師從諸多大家的美術愛好者,喬乘月自己就已經抵得上優秀的特效化妝師了。

李美麗語氣嬌嗔,有問必答,漸漸地,評論裡居然多了一些“真誠粉”。她們積極分享著自己整容失敗的故事,李美麗適時地宣傳著自己的新劇,至於宣傳哪部,很難講,都行,這行業,卷王一天能拍兩部呢。

她有著這樣魔鬼的麵容,還有著這樣魔鬼的身材,屏幕另一邊的柯二癩不知道應不應該流口水。他發帖說:“不看臉還是很能打的。”順便配上了三個流口水的表情,附上了李美麗的視頻鏈接。一開始的評論還都是嘲諷:“你真是餓了。”“這都什麼妖魔鬼怪啊!”但是,當這帖子在吧裡被頂到熱門,很快就出現了不同的聲音。

弗洛伊德曾經說過,人有求生的本能,也有求死的本能;李美麗也說過,人有審美的追求,也有審醜的癖好。而那些想看又覺得惡心,要退出她的直播間但又舍不得的獵奇群眾,就不得不成為了李美麗的廣告受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