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坐在床邊,給老伴遞著尿壺,爺爺臥在床上臉色泛白,對著尿壺嘔吐。
楚文斌當場看見被嚇一大跳,頓時緊張無比。
“他不舒服。”奶奶給老伴一點熱水,爺爺沾一小口,眼前暈眩,摘下眼鏡躺回床上。
陳桐和尺綾站在門口看一眼,陳桐留下,尺綾徑直回房間。
楚文斌見狀,問,“他去乾嘛?”
“他睡去了。”陳桐答。
長途跋涉、舟車勞頓,尺綾可謂是精疲力儘,本來就不想吃飯,回小屋往床上一躺,閉眼迅速睡死過去。
柴火仍涼,奶奶見孫子們放學回來,手忙腳亂熱飯菜。陳桐阻攔:“算了算了奶奶,我們自己弄吧,你吃過粥了吧。”
爺爺仍舊眼前暈眩,看燈泡好似看太陽,頭暈眼花好不舒服。
奶奶見情況越發嚴重,手一遍又一遍摩挲圍裙,憂心忡忡。最終向大孫子請求:“你們去找醫生來吧。”
村裡有村醫,是村書記的大女兒,診所就在村頭往上走。
陳桐和楚文斌按著路,走上村頭敲門,不過十幾秒門便應聲而開,迎麵的居然是個現代的大姐姐:“王醫生,需要你上門看診。”
王曉紮起頭發,剛吃完飯,帶上診箱。
“什麼不舒服。”
“頭疼,頭暈,嘔吐,臉色發青。”楚文斌答,他比在場所有人都著急。
三人打著手電筒,匆匆出診。
天上飄起毛毛細雨,在夜色中光芒微閃,如毫毛飛落,聚少成多,地麵鞋底開始濕濘。這一趟走來並不順利,腳步匆匆,話少行多。
村醫終於到達,黃奶奶寸步不離。王曉早聽說村裡有拍節目的,她先前去城裡進修學習,前兩日剛回來,沒想到這麼早就找上門來了。
聽說是三個人,怎麼隻見兩個?
黃奶奶心急如焚,王曉先用手撫慰她,又迅速放下藥箱,甩乾身上雨滴替病人看診。
“哪裡不舒服?”
她再問一遍。
黃爺爺躺在床上,連身子都不想翻,睡得昏昏沉沉,夢話裡又嚷嚷頭疼。
“他昨天就有點頭暈,今早撿了會柴,中午回來就說頭疼,又暈。”
奶奶替黃爺爺說,她說得很細致。
“他說不想吃飯,可能發燒咯,我就給他熬白米粥嘛,喝下去就嘔,嘔完一直乾嘔,說肩膀痛頭痛頸脖痛,不舒服想睡覺。”
“肌肉疼痛。”王曉翻譯,記下來。
摸了下病人手,有些冰涼,臉色也青白,沒甚精神。如果是十幾歲的小孩或是中年人,她可能會說吃點藥睡一天就好,但麵前的是年近七十的老人,她也不敢輕易亂開藥。
量完體溫,有低燒。又揣摩一下症狀,“問題應該不大,我開點止痛止暈藥,最近感冒的人很多,可能是小流感,多喝一點熱水吧。”
“那吃什麼?”黃奶奶擔心問,“他一天沒吃食了。”
“等等,我弄點糖水。”王曉打開藥箱,拿出葡萄糖。
“我去衝吧。”楚文斌和陳桐守在一旁看著。
王曉想,這兩個小孩也不像傳言說的那樣野蠻,起碼人品不錯,是挺孝順。
“我自己吧,你們不一定知道分量。”
她走到中間的瓦屋,進入小廳,見汙漬滿滿的土地板,被熏黑的柴火灶。
她其實見得很多,小時候也經常與這些作伴,隻是想到那幾個城裡來的小孩能習慣嗎?
暖水壺裡有溫水,她剛想找個乾淨杯子倒一點,後麵忽地有腳步聲。她下意識往左回頭,卻撲空,餘光看見右邊一個人影。
轉回頭來,終於見到第三個人。
他發絲淩亂,睡眼惺忪,穿著不屬於這的打扮,卻不讓人覺得格格不入。他沒有打招呼,也沒有尊稱一聲王醫生,沒有關心一句臥病在床的農村爺爺,自顧自點起柴火。
“你要乾什麼?”她大概是出於好奇,也許是惡意,問一句。
水在鍋中冒起熱氣,尺綾抓一把乾麵條,“餓了。”
王曉聽著,看他下麵條,蹙眉。
他動作實在太隨意,水沸騰冒起陣陣白霧,雲深霧繞,動作又慢慢悠悠,不由得讓人覺得懶懶散散。人懶散,就會讓其他人不滿。
另外兩位變形少年,守在房間門口,雖說幫不上什麼忙但起碼有心。長得不花裡胡哨,算是老實。
看他模樣優越,骨子裡沒想到是個冷漠的利己貨。爺爺臥病在床,奶奶忙前忙後,他卻剛睡醒,一起來就隻想著肚子餓,煮麵條給自己吃。果然人不可貌相,漂亮的多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素來愛憎分明,拉下麵色。
尺綾加點鹽,撈起麵條,用碗就直接開始吃。
熱氣騰騰的麵條,對比她手中給老人準備的葡萄糖,以及鍋裡生水的涼稀粥。
王曉不高興。
“你來幫忙拿葡萄糖水。”
尺綾剛吃兩口燙麵條,聽到這話,放下筷子,起身前來,端起暖水壺和杯子。
剛走出門檻,王曉嘴他一句:“你在家也這樣嗎?”
他跟在王曉後麵,進屋子。
小小的房間裡擠好多人,躺在床上的爺爺對著空氣又開始惡心,閉上眼打算睡覺時眩暈,看上去很虛弱。黃奶奶不善言辭,心疼得要命。
王曉勸黃奶奶吃點維生素片,去隔壁房先睡,不然傳染上就糟糕了。
“有三個年輕力壯的小孩在這看著,輪流值班四小時,沒問題的。”
將黃奶奶勸去休息後,楚文斌不放心,再一次追問:“醫生,他真的沒事嗎?”
“真的不用去好一點的醫院嗎?”陳桐也跟著問一句。
“問題不算嚴重,多休息就好了。等會吃點粥或者麵包墊墊肚子,然後就能吃藥。八小時吃一次。”王曉最近見過很多這種症狀,驗血也是測出小流感,“一熱一冷,又在村頭和彆人說話吃飯,就很容易染上。”
她餘光望到尺綾轉身打算出門,語氣一變,叫住:“你去哪?”
尺綾停步,微側頭:“餓了,吃麵。”
“把粥加熱端過來。”王曉冷漠命令,“你也得做事,來了就得改變。”
尺綾愣愣,似乎想說話,最後還是算了,往小廳走去支起柴火。
王曉隔著十多米盯他,見到他確實在煮東西,轉身回來對另外兩個孝順少年問:
“他一直都這樣嗎?”
陳楚:??“對啊。”
任勞任怨、勤儉節約、自力更生、簡單好養。
王曉皺眉,果然是個懶散自私、冷漠單薄、吊兒郎當的貨,在小夥伴麵前也一致惡評。
十分鐘後,尺綾沒有煮粥,煮了碗清水掛麵,手上還掛著一條熱毛巾。
王曉看他煮的新鮮掛麵,覺得還算有救,比較細心。
攝像機遠程操控,轉一個圈,特意對準尺綾進屋,又見他假模假樣地提著毛巾,王曉眉頭一緊,心裡立馬想通前後邏輯關係。
煮麵條代表細心,發燒敷毛巾代表孝順。鏡頭前這樣當然是三好孩子,大概是後知後覺,知道要裝人設了。
尺綾放下掛麵,筷子洗的乾乾淨淨。又拎起手臂上的熱毛巾,折成方塊狀。
“你要乾什麼?”王曉又問,立馬站起身,對自己心中的揣測正確大為得意,“不能敷額頭物理降溫的。”
尺綾看一眼毛巾,再看一眼她臉色,徑直把熱毛巾交給醫生,“頭暈肌肉酸痛,不是感冒,是頸椎病引起的。”
見王曉沒接過毛巾,他直接放在她手上,解釋:“壓迫到交感神經,物理熱敷一下,好好睡會明天就差不多好了。”
“等一下。”王曉喊停他。
“為什麼不是感冒引起的?”
尺綾微頓:“直覺。”
王曉是名校醫學生,五年一讀完,沒有考研究生,而是跟著父親來到這個小山村過活。
她爸天天念叨著為人民奉獻,她沒什麼感覺,現在的時代有份工作就很不錯。進稍微好一點的醫院都要博碩學曆,她能入編製內就知足吧。
她不知足,她明明學習方向是外科,該和導師一齊站在手術台上,現在卻要來小山村給一堆留守老人看糖尿病風濕痛,雖然滿服務期就能調回城裡,可她還是不知足。
“請你拿出理由。”她認真地盯著他,“你憑什麼說我診斷錯了。”
尺綾望見這場麵,雙唇一抿:“我沒說過。”
王曉是專業出身的醫生,學校裡每天埋頭苦讀,現在一個城市裡不知來路的小毛頭指正她,把她日夜學習的知識否定,心生不滿。
尺綾眼見對方似乎想點火,避開她的敵意,“我隨口一說,不一定對。”
楚文斌替王曉接過毛巾,聽完尺綾的話後,覺得試試又沒壞處。
王曉回頭:“等會。”
楚文斌以為這個王醫生小心眼,隻好停下手,沒想到王曉說:“不要用濕毛巾,拿個瓶子灌熱水,用乾毛巾包著。”
頸椎病最怕受涼,熱毛巾藏寒濕,敷上去是熱,取下來就冷。楚文斌見尺綾沒反駁,於是聽話乖乖照做,準備好後。王曉親手教他怎麼敷,敷多久,非常耐心。
“凡事講究證據。”王曉從床邊起身,往門外走,對靜立在那的尺綾偏頭,“頸椎反弓,第一頸椎有錯位,壓迫到椎動脈。”
“椎動脈和交感神經什麼區彆?”楚文斌有些迷惑。
兩人都沒有回答他的疑問,王曉背起藥箱,準備出門回家。
尺綾站在那,等她走了後才進門吃麵條。
麵條早就冷掉爛成一坨,他仍舊很餓,久違狼吞虎咽進食。
麵條濺起汁水,他放下筷子,捧起碗喝冰冷麵湯。
吃完,他靜坐,對著空碗吹門前風。
半晌,楚文斌進來洗碗,見他盯著門外發呆,好生奇怪:“你坐著乾嘛啊?不冷嗎?”
尺綾輕聲:
“我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