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望(1 / 1)

花車駛過,風中還殘留著濃烈的脂粉香。

陳曉嬡恍惚地晃晃腦袋,從地上撈起自行車。

該下山了……剛剛那位新娘子和我差不多大吧?說不定比我還小點呢。

她捂住胸口,新娘妝容下的那滴眼淚……不知怎麼的,悲傷到難以抑製。

藍星上的影片與赤星上的各種叮囑彼此交織,催促著想象力虛構出一連串危險故事。

我又不是警察,我和同學也很怕危險,但是——除了我們,還有誰有可能幫助她?

沒辦法的,父母讓嫁人,外人有什麼權利乾涉。

如果不是呢?萬一她是被拐賣到山裡的呢?

哪有那麼巧合。

萬一呢?

“曉嬡,我們快點下山了。”

林琅拄著自行車從後麵騎過來。

呼~陳曉嬡輕吸一口氣,苦笑著踩動腳踏板:“我們下山後要不報個警吧?我剛剛看到新娘子在哭。”

報警?

林琅理解了一下字麵意思,搖搖頭:“沒用的。”

“也是,畢竟是家務事……”

“來不及的,她死定了。”

【“沒用,儀式後祭品差不多都死了。”】

“啊?!”曉嬡一腳踩空,差點從自行車上摔下來。

什麼叫死定了?

她驚恐地瞪大眼睛,腦內想象出各種各樣可怕的畫麵:毆打、鐵鏈、從肚子裡掏出孩子、豬圈……這個星球的山村這麼凶殘嗎?!

她希望從同學臉上看出開玩笑的意思,可林琅的眼神非常認真,還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淡漠。

林琅有些無奈地解釋道:“這是山裡的習俗,被選中的新娘在婚後會承擔很多我們無法想象的責任,很快就會死。呃、難道你想管啊?”

【“各大教派都有獻祭儀式,被選中的祭品可能會被憑依、吞噬或者凝華成奇物,活不了多久的。呃、難道你想管嗎?”】

說到這裡,林琅愣了一下:好像還真能管,這位大佬的超能力天克神明教徒耶。

教徒和“神明”維持鏈接的線索怎麼想都該歸類為異常,越是高等級的教徒異化程度越嚴重,說不定一開打,大佬連他們的呼吸權都能給剝奪下來。

她想著想著,憋著壞笑問:“你要是想管,我們試試看?”

不管是站在人類靈魂戰線的角度,還是光輝教會的角度,這些胡亂拜神的家夥都算是爭奪資源的敵人。

要是能在入學前阻止一次獻祭儀式甚至破壞他們的據點,說不定會受到嘉獎呢。

我們來管?

陳曉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幾秒後忽然明白過來。

自己雖然是個戰五渣,但同學可不是!

這位大佬在列車上和十幾個恐怖.分子鬥得難舍難分,武術技巧更是直逼藍星上的功夫電影,對付一般的村民肯定手到擒來。

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

危險肯定是有的,可是林琅也說了,如果不救人,新娘子很快就會死。

心中的天平朝【救人】的一端猛然下墜。

她跳下自行車,從挎包裡拿出手機。

屏幕亮起,電量與信號都有兩格,勉強可以通訊。

按照地圖劃分,長河市警方與聯合都市警方都隻管理對應的市區,不包含交界處的山脈。

陳曉嬡想報警,卻發現找不到這個村子對應的報警電話,隻好點開郵箱預設24小時後自動發送的郵件。

收信人定為母親、長河市警方、高中班主任和桃李大學公用郵箱。

【您好我叫陳曉嬡,是長河市市民。】

【我在【圖片】紅圈位置發現當地山民疑似拐賣人口或強迫嫁娶,現與同學林琅試圖介入。如果您看到這封郵件,說明我們可能被村民控製甚至出事,請務必前來調查,謝謝!】

編輯完信息後,她看著通訊記錄猶豫了一下。

【小愛:小暖,現在方便嗎?我可能要做一件危險的事,如果明天這個時候沒有聯絡你,幫我報個警吧。】

【小愛:【圖片】我現在在紅圈這個位置,準備調查山裡的婚禮。】

嘟嘟。

【小暖:好的(微笑)】

小暖好像不太擔心?

陳曉嬡心裡莫名鬆弛了一點。

是啦,這裡距離大市也不算遠,也許林琅同學和我都太敏感了,說不定當地有哭嫁的習慣?

等等還是得先找到新娘子問問,不然小心鬨個烏龍。

嘩啦。

手指劃過屏幕,剛要關閉就看到了置頂加※的名字。

【嵐姐】

如果是嵐姐——不管我做的事情危不危險,她都會在意的。

我提前去聯合都市的事情都沒告訴她,現在總該說了。

【小愛:嵐姐嵐姐,我已經出發去聯合都市咯!】

【小愛:媽媽提前買了票,你忙完再來就好啦。】

卡沙沙

【嵐:定位。】

【小愛:【圖片】紅圈這裡,我明早會再聯絡的www】

【嵐:我很快就到。】

~

看到這行字,曉嬡嘴角上揚。

嵐姐她一定會及時趕到聯合都市的。

如果我出了事情,她也一定會找到我——這樣的想法有點天真,但她就是如此確信。

“走吧,我們先去問問新娘子。”

曉嬡揚起臉,嘿地一下調轉車頭~

……

叮當,叮鈴鈴。

晚風撩開一層層垂幔,珠鏈碰撞,發出聲聲脆響。

高貴的祭品在兩位教徒的攙扶下徐徐走進火把圍繞的帳篷。

這座帳篷由金銀絲線混紡,內部塗滿了香膏與“神聖”油脂,靜待深淵中尊貴的神明降臨其中。

刷刷,刷刷。

兩位麵具教徒同時行禮,然後倒退著走了出去。吉時未到,外麵還有許多許多儀式需要完成。

簌簌……垂蔓落下,珠鏈叮叮當當的響聲也在幾秒後落寂。

端坐在方形木雕台上的少女抖了抖睫毛,一滴清淚順著臉頰落下,衝出一點粉膩膩的白色物質。

滴答。

一滴脂質白油落入台邊的羊毛地毯,鏽蝕出一圈黑色的痕跡。

好疼,真的好疼。

鄭璐的睫毛越抖越快,可是她的舌頭被咒文黏在上顎中間,動都沒法動。

為什麼會這樣啊?

雪白的燈泡在頭頂搖晃,讓她濃濃的眼妝暈開奪目的豔色。

臉龐上純白的粉末掩蓋住所有情緒,隻有右側臉頰衝開的淚痕毀了妝容。

雖然淚腺封印的鬆動有些奇怪,不過沒關係,教徒們還會補畫的。在儀式完成之前,他們會一次又一次描補好缺失的部分。

祭品的嘴角被近似蓮瓣的花紋固定住角度,一直咧開著,仿佛極其開心的笑。

鄭璐想哭,隻能在心裡哭。

原來大家對我的寵愛是有理由的,一直都是有理由的。

靈魂被禁錮在難以移動的身體裡,思緒反而愈加活躍。

她忍不住回憶起“父親”和“母親”的教導。

這是一個充滿不幸的世界,但大家生活在幸福的地方。

大家能夠幸福的生活,完全是【神明】的恩賜。

神明生活在遙遠的地底,是整個世界的爐心,為大家發光發熱。

偶爾會有溢散出來的力量被虔誠的信徒供奉,化作溫暖的火焰,純淨的水流,舒適的清風還有甘甜的麵包與米飯。

神明是如此仁慈,偉大,所以所有人都要尊奉神明。

每日的禱告必不可少,除此以外也要在每個節日、每次收獲、每次躲過劫難時感謝神明。

村子裡所有的人都需要為敬奉神明而勞碌,隻有一些備受寵愛的孩子才能在父母的庇護下悠然度日。

鄭璐就是這些孩子裡最幸福的一個,她從小就能收到很多禮物,不論想吃什麼、想玩什麼、像學什麼都會被父母滿足。

本以為那是因為她聰慧、美麗又擁有特殊的才能,未來可以前往大都市打拚,為大家帶來更多資源。

沒想到、沒想到——大家是希望我去死啊。

為什麼父母不從小洗腦我呢?如果我沒有學會那麼多外來的知識,也不會這樣痛苦吧。

鄭璐不知道,她的眼睛、嘴巴、耳朵和心靈都必須保持純淨。

所以從來不會有人責罵她,那些書籍與錄像也經過篩選,美好得像是童話。

其實就連對【死亡】的恐懼也僅僅源於本能。鄭璐畏懼死亡,單純是年輕的生命畏懼故事中永恒的黑暗。

她還並不知道這份獻祭會帶來多麼酷烈的疼痛,畢竟從小到大,連一根針都沒有刺破過她的皮膚。

也許【神明】不需要這份純淨,不過人類信徒向來是喜歡用人類的心去揣摩神明的。祭品越是稀有,製作越是麻煩,越能表達對神的恭敬。

帳篷裡燈火通明,蠟燭與燈泡交相輝映。

然而鄭璐的眼睛卻霧蒙蒙的,就像在眼瞼上蒙了一層灰霧,什麼都看不清晰。

眼睛不可視、舌頭動不了、手腳無法靈活旋轉……在如此極端的限製下,這具身體反而更加渴望自由。

她從靈魂深處迸發出虔誠的祈禱:

【神明】啊,請您聆聽我的願望。

鄭璐此時乞求的神明並非“大家”信仰的那一位,她並不知道自己模糊的祈禱無法聯係深淵中的任何一位存在,每一日的晨祈晚禱完全是浪費時間。

她以為大家信奉的神是沒有具體形象的,是一種概念。

可除她以外,村裡的所有人都擁有具體的神像、神牌乃至於真正起效的禱文。唯有最高貴的祭品不需要知道這些,他們會與【神明】在獻祭時“初遇”,那也是一種純潔。

神明啊。

她竭力挺起腰杆,“看”向昏暗中疑似門簾閃動的模糊光斑。

如果您真的像父親、母親、大家說得那樣全知全能而仁慈,請您讓我活得更久一些,我想——看看外麵的世界。

叮。

鈴鐺響了?

不,等一等,那是什麼?

她竭力睜大雙眼,手指的束縛在不經意間卸去,連舌頭也靈活地舔了一下嘴唇。

純白的光芒驅散了昏暗的霧靄,一位黑發少女撩起垂幔,踏著華麗的羊絨向她走來。少女擁有澄澈的紫色眼眸,眼底流轉著溫柔而憐憫的輝光。

她……祂就是我、我們所供奉的神明嗎?

神明抬起手,碰了碰她的肩。

在那一瞬間,鄭璐感覺自己的靈魂從未如此輕鬆,仿佛有千鈞重擔從身體深處卸去,不用再擔心被壓迫致死。

少女柔順的黑發拂過她的臉頰:“你是自願嫁人的嗎?”

神明輕輕問道。

於是她咬了咬舌頭,用力點頭:“是的,我是自願、自願嫁給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