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陳靜獨自一人走在孤寂的巷子裡,此時申城已經開始下雨,她沒有帶傘,為了快點回去陪最近狀態不好的男友,隻能加快了腳步。
急驟的雨滴不斷拍打在手上的外賣包裝袋上,今天因為加班錯過了末班車,等打到車再回到小區附近,時間已是九點多鐘了,可陳靜卻顧不得自己肚子餓,她是真的很擔心男友,怕沈離離開她久了,在家裡又做出什麼不得了的傻事,雖然身邊很多人都勸她趕緊和那個神經病男朋友分手,可她就是舍不得,陳靜也不知道到底在愛那個人什麼,但就是怎麼都放不下他。
於是這樣想著,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快了,一會回到家裡,第一件事情就是尋找沈離:“阿離,知道你肯定還沒吃晚飯,我打包了你最喜歡吃的那家老鹵麵,阿離,你人在——”
“噓。”
突然出現在麵前的人影將陳靜嚇了一跳,她急忙捂著胸口埋怨道:“你彆總在家裡神出鬼沒的好嘛,每天都要嚇我幾次,沈離,我淋了雨先去洗澡,你去吃飯彆等我了。”
“噓,彆說話,陳靜,她又來了……”
“什麼?”
男友說著神神叨叨地湊近到陳靜身邊,繼續伸出一根手指堵在嘴邊,說,“陳靜,她真的來了。”
“到底是誰啊?沈離,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你總是這樣,我都快要神經衰弱了,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以前在外麵犯過事,現在怕仇家找上門了?”
“不,不是仇人,是一位——老朋友。”
“……”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陳靜真的快要被他給逼瘋了,也許好友說得對,她是愛沈離,可如今沈離變成這個模樣,或者兩個人分開一段時間會比較好,但要是真搬出去住的話,她又實在是放心不下沈離,也陪他去看過病,醫生說沈離沒事,若是真有病也是心病,隻能親近的人多多開導。
可陳靜平時工作也忙,下了班回來還得抽出所有空閒的時間去照顧沈離,她也是真的感覺自己快吃不消了,因為生病的緣故,沈離的睡眠很少,也不按時吃飯,更多時候是一個人在家裡四處亂竄,頭發淩亂的像乞丐,衣服也好多天沒換了也不洗澡,隻要一靠近就能聞到臭味,更重要的是,醫生雖說沈離沒有生病,可每天在家都拉著自己說胡話的他,自然也離真正變成瘋子不遠了。
更何況,陳靜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女人,她曾經也幻想過要找一個靠譜又帥氣的老公,兩個人努力攢錢買一個房子,家不用太大住一家三口剛好,等結婚之後再給老公生一個胖乎乎白白淨淨的娃娃,男女都行,反正自己都會很愛他……
可如今一切仿佛都落了空,從今年開始,沈離莫名其妙像是變了一個人,起初隻是夜裡頻繁的起身說要找自己的身體,陳靜隻當他是在說夢話,但到了後麵,經曆過沈離幾次半夜拿刀說要自殺後,她才慢慢發現這件事不對味了,那日又一次將企圖自殺的沈離勸下來之後,她果斷帶著他去看了醫生,本以為是沈離工作壓力大或者最近碰到什麼事情了,醫生卻說沈離是正常的,他根本就沒有病。
那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到底是哪裡的錯,會讓兩個本打算明年初就結婚的二人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不過前幾天偶然聽同事們聊起了一部恐怖電影,難不成沈離這種情況,就是影視劇裡經常表演的,被什麼大仙上了身,或者被不乾淨的東西奪舍了?
不對不對。
陳靜想著趕緊搖了頭,都二十一世紀了怎麼還會有人信這種東西,可若是沈離總這樣不好,去找個師父看看也不是不行,要不就……
“陳靜、陳靜——”
忽然,沈離又躥到身邊來叫她:“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
“阿離,你彆再鬨了,我今天真的很累。”
本想推開那人去洗澡,但沒想到沈離竟不依不饒的,非得拉著她去陽台往下看,陳靜頓時就慌了,總不會是想出了新點子,要拉著她一起跳樓吧?
便立馬想往房間裡跑,轉頭甩開了沈離的動作,可沈離畢竟是個男人,她是女人而且是一個沒吃晚飯餓著肚子的可憐女人,又哪裡來的力氣能甩脫那人呢,陳靜害怕地嗚咽一聲,還是被沈離一股腦拉到了陽台的窗戶邊上去。
“你快看那裡,靜靜,那就是我跟你說的人,”抬起頭看向沈離,在月光的照應下,男人的表情早已是可怖又扭曲的了,他一隻手拉住陳靜,另一隻手猛然指向樓下,並倏然激動地說道,“靜靜,你看,她終於來了。”
“沈離——”
你不要再發瘋了,我求你,求你,陳靜控製不住地哭出聲來,她這會是真的害怕了,男友癲狂的樣子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活不過這個夜晚了,但沒料到沈離說完“她來了”那句話後就沒了動靜,許久後,沈離奇跡般地恢複了正常,並如往日那樣親昵的將哭著的陳靜摟回客廳裡。
“陳靜,我們好了那麼久,所以我的事情也不想瞞你,”聽到這陳靜呆愣地看向沈離,可剛要開口還在發軟的小腿卻不由讓自己止住了聲,選擇安靜地坐到沙發裡,緊接著沈離看了眼陽台的方向,又迅速將目光挪回,“我們就到這裡了,靜靜,現在你馬上收拾好東西離開這裡,以後我們也就沒有關係了,銀行卡上的錢我沒有動過都留給你,你是個好姑娘,一定能找個比我好太多的男人嫁了,你會過上好日子的……”
“難道你真的惹了事要跑路了?”陳靜終於是忍不住了,哭著問他,“你這段時間不對勁,就是為了這個是嗎?沈離我問你,我們在一起那麼久,離開你我能到哪裡去?你要我怎麼活?”
“那你去看看樓下,看我有沒有對你說假話……陳靜,她真的來了。”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誰多長了個膽子,青天白日就敢找來取你的命,大不了就是一個死,你犯了什麼事我都不怕,我們一起承擔!”
“靜靜——”
要攔已經是攔不住了,陳靜快步走到窗前,打開了窗戶對著外麵大喊:“給老娘聽好了,他是我保著的人,誰要是敢動我男人一根汗毛,小心我……”
“……”
陳靜倏然就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就在她剛剛低頭一瞬間,沒來由的會與樓下正站著的一位女人對視上雙眼。
原來不是“他”,而是“她”,原來“她”——
真的來了。
“沈、沈離,那個人,那個人是……”
“你快走吧陳靜,有些賬是該算了,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沈離漠然地走到窗台前,將玻璃關上,回家路上所淋的雨加上剛才從屋外飄進來的雨滴,徹底打濕了陳靜的衣衫,還是冬日的天氣,冷得陳靜渾身止不住地發抖,可心裡卻是更加痛苦的,怎麼她好好的日子,忽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沈離……”
“你還想問什麼,抓緊時間吧,等她來了,我們一個都跑不掉。”
“好,我就想問你,不是出軌,你也沒做對不起我的事情,對不對?”
“我不會出軌,我心裡隻有你,”沈離歎了口氣,還是為了這最後的溫情決定將麵前的傻女人推出去,也許他並不是那麼愛她,找女朋友也隻是生活所需,可陳靜說到底還是無辜的,不該把她牽扯進來,“她確實是來尋仇的,我做過對不起她的事,但無關於感情,你走,我留下。”
“嗯……”
因為她愛他,所以不管沈離說什麼她都會信,隻可惜兩個人曾精心經營的小家,到底還是到這裡為止了。
本就沒什麼東西可拿的,陳靜走之前聽到了客廳裡打火機的響聲,她知道沈離這煙也到底還是沒能戒掉,卻隻能忍住不回頭,在門口啞著嗓子說,你少抽點,我走了。
哦。
僅憑借回複仿佛都能看到沈離獨坐在沙發前,嘴裡叼著煙卷痞裡痞氣的模樣,但陳靜畢竟隻是一個普通人,她要工作要勤懇的努力生活,家裡還有兩個老人要養,這時候若真是說出軌倒還是一樁好事,起碼還能兩個人一起麵對,可隻是那一眼,陳靜就能篤定那姑娘肯定是來尋仇的,沈離沒有說謊。
那人身著一套暗綠色雨衣,個子不算高卻能看出來是個苗條又勻稱的身材,雖嬌小玲瓏但氣勢甚在,除去外套的雨衣之外手裡還有一把沒打開的黑色雨傘,抬眸的一瞬,正好與低頭喊話的陳靜對視。
這是老式小區,樓層不高,樓下有路燈,陳靜也帶著眼鏡,昏黃的燈光照出那人深邃又清亮的眸子。
女人看的正是自己的方向,可不知道那眼神究竟是衝著自己來,還是對著她身後的沈離。
二人不僅認識,還結過仇怨。
陳靜信了,也不敢賭,她與作為孤兒的沈離不同,她不是隻為了自己活著,所以,就到這裡吧,感情不會是生命的全部,不論今夜事端真假,她不敢賭。
樓下那女人的目光每一刻都透露著一個劊子手等著將罪人淩遲的愉悅,她是在玩,在這個凝重的雨夜淡然地看著樓上的兩位小醜,享受著獵物被反複折磨的快感。
而她手裡拿著的那把傘,陳靜也曾見過,在參加葬禮卻下起雨的時候,每個人都會發放一把那樣的雨傘。
那女人,是來送沈離走的,而沈離為了她的安全,也讓自己走了。
不敢賭不能賭,她的生命隻有一次,所以就到這裡了,沈離,今後也要照顧好自己……
……
未必。
在這世上,誰人都想長生,每個人或許都會有不老不死的夢。
而這夢,也該醒了。
沈幽躲在暗處,悄悄看著慌忙跑出樓棟的女人,她本就沒有要與她打照麵的意思,她這個人做事,向來講究一個恩怨分明,是誰的過錯便找誰,源頭在此不在於無關之人。
可世間之事卻也非清晰明朗,說愛,到了生死關頭,還是自己的命最重要,就是不知道沈離,會不會為了今夜孤零零的走而有一絲難過呢?
不過他也活了許久,沈幽自己都活夠了更彆說他了,有些事情,今晚還是及時做個了斷吧,省得某些人整日惴惴不安,活在惶恐裡麵,就給他一個痛快。
但今天,是有些冷啊。
在那女人徹底離開之後,沈幽慢慢踱步走進了樓棟,她沒有開燈,目的卻明確,直奔三樓沈離曾和愛人親密無間的小家。
“你來了啊?”
推開未上鎖的房門,抬眼那人的態度意外像是在對待一個故友,沈幽頓了頓神,慢悠悠將雨衣解下與傘一起隨手放在門口的鞋架上,她環顧了四周,看來那女人確實是個可以過日子的人,這房子雖小,卻被布置得格外溫馨。
“你若是有心,燒些茶水來仔細聊一聊,也不是不行。”
沈幽搬了椅子坐在那人對麵,屋子裡也沒有開燈,昏暗的環境下,隻有月色中沈離手裡夾著的,燃到一半的香煙的光。
“說吧,你想怎麼做個了結。”
“本想跟你先客套客套,但你是個聰明人,那就不亂磨工夫了——”
隨即在那月色中多出一種顏色,是沈幽指尖緩緩劃出的,同樣是銀灰色的光,那光暈起先隻是指尖一點,繼而從星點螢火幻化成隻隻飛舞的蝶,那光從沈幽的目光裡,轉瞬移送到沈離的麵前。
可真是一副繾綣又詭秘的場景,隻不過……
“打算怎麼送走我呢?”那人嘴角緩緩帶了笑意。
“同根而生,緣起於此,便也在此結束,沈離,你該感謝我,還願意送你一場好夢。 ”
“嗬,”看著沈幽手中化出的銀蝶逐漸組成一道光圈,再漸漸將這房間的所有場景環繞,那人卻是處變不驚的,好似並不在此中,他將指間快燃儘的香煙按滅在桌上,輕蔑問道,“難道你不知,你我同是本源,我若身死,你又能長活多久呢?或者說你,一開始就抱了和我同歸於儘的打算?”
“沈離,隻有你以為,誰都想要這長生。”
“是隻有我沒想到,好心賦予你家族的能力最後竟成了我自己的催命符,當真是可笑。”
“那些話,若你有來日再與我訴說吧。”
話音結束,偌大的光圈籠罩住沈離周身,耀眼的光斑肆意揮灑著這個孤寂的夜裡,沈幽坐在原處巋然不動,而在她的目光裡,一半是現實,另一半,則是許久以前,久到她都快要忘記的畫麵了。
猶記還是大曆朝永寧十三年所發生的故事,當時的沈幽,也不過是一個才剛開始接觸人間煩惱之事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