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軒昏昏沉沉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總覺得他這一覺睡得太長,有一種被外力死死控住的窒息感。
許是昨夜守著阿白一夜未眠的緣故,林明軒並沒有多想。
他下了床,沒有在內室看見阿白,等他披上衣服準備去院子裡找一找的時候,他注意到了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書桌,他的文房四寶擺在麵上,一頁又一頁的宣紙被風吹開,染上了墨,早已經不能用了。
林明軒皺了皺眉,大概是阿白貪玩,阿白老是纏著他,讓他教她識字,林明軒一直找了借口,要是真的讓這隻小狐狸學會了識字與寫字,雖然無傷大雅,但林明軒向來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錯漏出現。
好在一直到現在都無風無浪,這隻不曾涉足人間的小狐狸格外好騙,隻要阿白跟著他一起回了林家,阿鳶的病便有救了。
母親的信他貼身放著,上麵說阿鳶的病越來越嚴重,已經到了藥石無靈的地步。
怎麼會,他的阿鳶那樣好,即使是雙手染血,即使是拐騙這樣一隻無辜的狐妖,林明軒也要將阿鳶救下來。
更何況,妖就是妖,生來就是要被他們這些人殺死的,阿白死在他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林明軒垂眸,那一點點負罪感慢慢消失,他將剩下的宣紙收好,在底下發現了一張紙條,筆風飄逸可落下來的字卻顯得分外笨拙,很像那隻呆頭呆腦不太聰明的狐狸——
林家見。
林明軒一愣,他的目光往下,阿白、顧秋容……
顧秋容?
這是那隻蛇妖的名字,祖爺爺曾經評價,名字倒是個好名字,就是作惡多端不容於世。
林明軒的手一下握緊了,那張紙條在他的掌心裡皺皺巴巴地不成樣子,跟他的心緒一樣。
顧秋容將阿白帶走了,那他垂死的阿鳶怎麼辦?
林明軒一拳打在了書桌上,顧秋容想要乾什麼,難道是有意為之?顧秋容這隻蛇妖,為什麼要一直同他林家作對。
這還不好解釋,顧秋容是妖精,林明軒是道士,自古以來,妖精和道士都是勢不兩立的。
林明軒想要置顧秋容於死地,顧秋容自然也不會放過他了。
阿白慢吞吞地點點頭:“這樣啊……”
顧秋容這樣一說,阿白忽然覺得,她和明軒公子一直針鋒相對,還和林家成為了死敵,很合情合理。
顧秋容看著阿白,唇邊勾起幾分笑意,她問:“你這樣點頭,是真的明白嗎?”
阿白拋下那個果核,伸手擦了擦自己嘴上的汁水,有點生氣道:“我怎麼就不明白了。”
娘說了,她是反應慢,又不是傻子。
小狐狸即使是炸毛了,也很好哄,比如現在,顧秋容伸手遞給她第二個果子,她接過去小口小口地吃著,早把剛才的事情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其實顧秋容也沒那麼可怕,她會幫著自己給明軒公子留紙條,還會給自己摘果子,是個很好的人。
既然顧秋容是個好人,明軒公子也是個好人,阿白仔細想了想之後開口道:“不是所有道士都是壞人的,也不是所有道士都會抓妖的。”
阿白的本意是想要告訴顧秋容林明軒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她們兩個不要再打來打去你死我活了,到時候誰受傷,阿白都會難過。
至少會因為手裡甘甜好吃的果子為顧秋容難過。
但顯然,顧秋容並不能意會,她化出蛇尾,悄無聲息地順著阿白的脊背一寸一寸地往上爬,來到了阿白的麵前,蛇尾晃了又晃,顧秋容挑眉道:“嗯?”
以顧秋容的本事,林明軒是肯定不能傷她的,但壞就壞在,顧秋容當時剛剛穿過來,這樣的生死關頭,顧秋容來不及反應,生生用蛇尾擋住了林明軒的符紙。
林明軒這廝,道行不怎麼樣,符紙實在是有點厲害。
事後,顧秋容和33吵了起來,誰家好係統這樣會安排關口,要不是顧秋容有兩把刷子,33可以找下一個人了。
還指望她好好做任務,乾什麼救贖的活?
她,顧秋容,就不是為拯救彆人而生的,但不救會死。
好吧,她先救救那些還在塵世裡麵掙紮的可憐蟲吧,可怎麼救,用什麼方法救,那都是按照顧秋容的想法來的。
阿白終於看見了,顧秋容那漂漂亮亮仿若沒有一點瑕疵的蛇尾上有一道細小的傷口,應該就是那日被林明軒用符紙打傷的。
阿白頓時就沒了底氣,她含糊地為林明軒辯解:“他也是為了救我。”
“我沒想殺你。”顧秋容冷著臉道。
阿白更加沒有底氣了,她小聲道:“他是誤會了。”
畢竟那樣的場景下,誰不誤會。
顧秋容盯著阿白,眸子裡浮上些豔麗色彩,她興趣盎然地問:“你誤會了嗎?”
“這個、這個很重要嗎?”
“很重要。”顧秋容如是道。
阿白伸出手指,指著頂上最小的那個指節道:“我就誤會了這麼一點。”
雖然她會天天做噩夢,但誤會說開了就好了,阿白天然就對任何人都沒有敵意。
“一點?”顧秋容伸手過去,很容易就將那一小節的指節覆蓋住了,確實不大,顧秋容因為這一點無端有些心情好。
原主確實是奔著殺阿白去的,顧秋容到的那一刻就鬆了力氣,有個好印象,應該是救贖開始的第一步吧?
阿白悄悄看了顧秋容一眼,顧秋容的神色仍舊有些冷淡,大抵還是在生氣。
也是,要是她的尾巴被符紙灼傷,又被誤會是要殺人的話,阿白想著,她也會生氣的。
阿白最寶貝的就是她的尾巴,冬天的時候用尾巴將身上蓋住,頓時就暖洋洋的。
她不能沒有尾巴,顧秋容也不能沒有尾巴。
阿白小心翼翼捧住了蛇尾,輕輕吹了兩口氣,眼底的蛇尾顫了顫,有點可愛。
跟它的主人一點兒也不一樣。
阿白盯著看了看,她由衷地道:“其實你的蛇尾,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阿白喜歡漂亮的東西,她見過雀妖的尾巴,長長的,飄逸如五彩的絲綢。
可都沒有顧秋容的尾巴好看。
她伸出手,想要再摸一下,顧秋容已經將尾巴收回去了,她眼裡翻湧不知名的情緒,目光落在阿白的身上,阿白抖了一下,她問:“怎麼、怎麼了?”
那陣酥酥麻麻的感覺終於過去了,顧秋容瞥向阿白的手,白白嫩嫩的,什麼都好,就是和她的蛇尾過不去。
顧秋容已經記不起,這是阿白第幾次摸她的蛇尾了。
顧秋容的視線往上,她伸手掐住了阿白的臉。
嗯,很好,阿白摸她的蛇尾,她就掐阿白的臉。
怎麼能一聲不吭就掐她的臉啊,阿白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你到底要乾什麼?”
“以後你再摸我的蛇尾,我就捏你的臉。”
阿白一愣,顧秋容將她放開,她才有膽子小聲嘀咕:“不讓摸就不讓摸吧,又不告訴我,我哪裡知道。”
每一隻蛇蛇都像顧秋容這麼小氣嗎?以後她要是遇見比顧秋容好看的蛇蛇,一定上去摸個夠。
顧秋容回頭看她,嚇得阿白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等到顧秋容轉過去,阿白才心有餘悸地吐了吐舌頭,在這條大蛇麵前實在是太危險了。
本來是顧秋容在前,阿白在後,可走著走著不知道怎麼回事,阿白就與顧秋容並肩了,阿白隻要稍稍偏一偏頭,就能看見顧秋容的側臉。
顧秋容不笑的時候,眉眼上像是凝著霜雪一般,阿白打了個寒顫,她最怕冷了。
顧秋容望過來,阿白心虛地將臉轉開了。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阿白反應的時候,她已經在顧秋容懷裡了,顧秋容將她包的嚴嚴實實的。
阿白:“?”
難道是顧秋容怕她冷,還是一條很貼心的蛇?
這條存疑。
顧秋容是不可能將她放下來的,阿白省了些折騰的力氣,老老實實地窩在顧秋容懷裡,明明顧秋容身上冷得可怕,可懷裡卻是暖的,阿白有些昏昏欲睡。
顧秋容大概用了法術,周圍的景色快速掠過。
阿白清醒了大半,她終於想起來問:“我們是要去哪裡啊?”
她就跟著顧秋容走了,連去哪裡也不知道。
“我的家。”
阿白摟緊了顧秋容的脖子,驚聲道:“你家?”
“嗯,”顧秋容不以為然:“我家。”
阿白瑟瑟發抖:“顧秋容,你不會是想把我帶回家,然後吃掉吧?”
講究的妖精都會將自己的獵物帶回家中享用,顧秋容很明顯就是一條很講究的蛇。
阿白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哇,顧秋容會吃她,還要將她的皮扒下來做衣服。
娘說過,狐狸的皮毛很暖和,好多人都很覬覦。
阿白一邊哭一邊道:“顧秋容、我告訴、告訴你,我娘很厲害的,你要是吃了、吃了我,我娘不會放過你的。”
齜牙咧嘴的,但一點兒威懾力都沒有。
阿白的娘親確實很厲害,阿白被那小道士騙去精元奄奄一息的時候,是她娘出現為阿白報了仇。
許是因為阿白喜歡還是彆的什麼緣故,阿白的母親並沒有將林明軒殺死,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追妻火葬場吧,男主會被虐但不會死,嘖,顧秋容不太滿意。
素來招惹她的人,不全死光,她都不是很讚成。
“不吃你。”顧秋容冷聲冷氣,可阿白莫名其妙就是相信了。
一條講究的蛇蛇,應該也不會出爾反爾吧?
阿白眼前出現一方素帕,上麵帶著與顧秋容如出一轍的香氣,阿白輕輕嗅了嗅,顧秋容仍然冷聲道:“將眼淚擦乾。”
素帕纏在蛇尾上,阿白去接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蛇尾,蛇尾卻順著阿白的手往上,拎著手帕輕輕地給阿白擦了眼淚。
顧秋容確實是一條體貼的蛇蛇,但是……
阿白騰不出來手捂住臉,她更難過了,“顧秋容,你的蛇尾碰瓷。”
……
顧秋容的家離阿白常年所居的那片山林並不遠,同樣是妖怪,顧秋容的房子可比阿白的狐狸洞氣派多了。
她就說顧秋容是一條講究的蛇。
但這樣氣派的房子,居然隻有一間房裡有床。
阿白不相信,她一道門一道門地推開看了,有些垂頭喪氣,真的隻有這一個房間可以睡。
阿白收拾好躺上床,顧秋容隨後上來,熄了燈之後,阿白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她聽見砰砰的響聲,仔細去辨彆,好像是她自己的心跳聲。
除了娘,她再也沒和任何妖同床睡過,更何況這還是一條大蛇。
有什麼東西纏上了阿白的腳腕,冰涼的,令人頭皮發麻的——
“啊啊啊啊啊。”阿白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
燈先亮,緊接著顧秋容才慢悠悠地起身,她渾身上下帶著慵懶的氣息,她問:“怎麼了?”
阿白抓著被子的手止不住地抖,她顫聲道:“顧秋容你家有臟東西。”
“什麼?”
阿白的眼睛四處亂瞟:“就是那種會飄來飄去的鬼啊。”
“你說這個麼?”顧秋容掀開被子,蛇尾露了出來,與以前看見的相比,蛇尾好像小了許多,可以在床上塞下。
阿白不知道顧秋容的蛇尾還可以變小,還有一點點可愛,阿白伸出指尖戳了戳,“哇,顧秋容你也可以變小嗎?”
一陣白光之後,顧秋容原本的位置空了,相反的,一條小白蛇鬼鬼祟祟地探出腦袋。
她順著阿白的指尖纏繞,阿白將手臂抬起來,與小白蛇視線平齊。
這樣的顧秋容一點殺傷力也沒有誒。
阿白湊到近前,想要仔細看看的時候,小白蛇的腦袋蹭了蹭阿白的臉。
她甚至伸出蛇信子舔了舔阿白的唇,果然,不要臉才是顧秋容的本質,阿白將小蛇放了下去。
顧秋容變了回來,隻有蛇尾還纏著阿白。
阿白:“?”
顧秋容懶洋洋道:“它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