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休·二(1 / 1)

步蟾宮 花朝六九 5491 字 11個月前

這群活屍圍到王府後,便開始試圖進入到王府之中。紅漆大門叫他們拍得陣陣作響,門倒是巍然不動,隻是這些雜亂無章的悶響落在夜裡著實讓人心驚。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們一眼,正猶豫要不要破開這道門看看這些活屍想做什麼的時候,便聽見一旁的草烏開了口:“師兄……他們似乎是毒屍。”

聞言,沈扶玉腳步一轉,走向了草烏,從池程餘手裡接過了草烏。

他看向草烏的眼睛,溫聲道:“師弟,開始吧。”

他說完,手心朝上放於腰間,白色的靈力水流般漩成一個圓圈,泛著耀眼的光澤,像是受到了他的吸引,草烏毫無血色的消瘦左手也慢慢抬了上去,他手心朝下,也起了一個陣法。

雪白的水流中又添入一抹青色,兩者首尾相接,在相對的手心中不停轉動運作著。

沈扶玉領著草烏走近結界,細細去打量麵前還在不停掙紮、發出嘶吼的活屍。

“確實是毒屍。”

草烏的聲音從陣法中傳了出來:“毒屍是一種臨死前中了某種毒素的活屍,毒素不同,毒屍的反應和表現也不同。活屍與毒屍的區彆在於,活屍隻攻擊活人,活人被活屍所傷會死亡變成活屍。而毒屍死人與活人都會攻擊,二者被毒屍所傷都有可能變為毒屍。

但是毒屍因為毒素入體,行動力極其緩慢,感染力也極低,並不像活屍那般撕咬一口便感染,毒屍咬一百個人興許才能感染一個。這也是毒屍不如活屍那般常見的原因。”

王鎮的這些毒屍,行動迅速不說,感染力也奇高,很明顯是有什麼輔助之物在身。

沈扶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麵前的王府。

他記得,這家似乎是在辦白事?

“能查出來是什麼毒嗎?”沈扶玉問草烏。

草烏很快地回道:“白日裡與常人無異,夜間卻突發劇毒,許是相斥草作祟。”

沈扶玉並非醫修,對這些植株不甚了解,他問:“那是何物?”

“一種靈草。白日性溫和,有凝神固魂之效,但夜晚便是另一副模樣——它有劇毒,觸之必死。因而叫相斥草。”草烏回答道。

如此看來,倒符合麵前這些毒屍的模樣。

“他們似乎是在找什麼。”沈扶玉道。

草烏問:“師兄如何想?”

沈扶玉道:“先放任他們一下,看看他們在找什麼。”

“好,”草烏道,“隻是還是要儘快查清毒源,還有不到一日的時間,毒素就會徹底滲入他們的身體,到那時,活人也會死亡。”

不到一日。

沈扶玉的麵上不由得染上了幾分凝重之意。想來也是,即便白日再怎麼正常,這也是中了毒的毒屍。

那麼時間就很緊迫了。

沈扶玉攥緊了劍,有幾分壓力。

池程餘隻能聽見沈扶玉的聲音,很輕易地就猜到了他是在通過那個陣法和草烏交流。他嫉妒萬分,又摻了許多難受,敢情三個人裡,隻有他最多餘!

這個病秧子,怎麼如此討厭!

沈扶玉跟草烏討論完,就撤回了法陣,他將草烏送回池程餘那兒,池程餘心底多有怨言,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接了過來。

無意間的一瞥,倒是讓他一驚——這病秧子的臉色怎麼如此難看?直接從病秧子變成死人了!

沈扶玉沒去管池程餘心底的想法,他淩空踏了幾步,一掌靈力劈出,在毒屍群中震出一條路來,但沒傷及毒屍,衣袍蹁躚間,他落到王府的門前。

掌中靈力再起,打在大門上,那沉重的大門猛地朝內大開,帶起一陣狂風,院內喪幡狂舞。

王府的下人紛紛從各個方向跑出來,看見眼前的一幕,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彆怕。”

沈扶玉飛到他們身前,畫出一道雪白的結界來。

王心慈和王修遠兩姐弟也跑了出來,他倆之間離得遠,明顯是起了隔閡。

王心慈壓住心底的害怕,勉強鎮定下來,問道:“沈仙君,這是?”

“個中緣由,不便透露,”沈扶玉搖了搖頭,“還望各位見諒,貴府壞掉的門我會賠償。”

“不不不,”王心慈連連擺手,“這大門倒無所謂……”

王修遠有些不滿:“怎麼就無所謂了?你日後要嫁出去當然無所謂!況且,沈仙君本來是要保護我們的,眼下卻砸壞我家大門……哼。”

“那你彆讓我師兄保護你啊。”池程餘當即翻了臉,毫不留情地開了口。

王修遠當即道:“他保護我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然要你們修士做什麼?”

池程餘:“?”

他冷笑一聲,正欲罵他個狗血淋頭,便被沈扶玉輕輕拉住了手。眼下情況緊迫,由不得他們把時間浪費在口舌之爭上。

池程餘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王心慈臉色也不太好看,怕沈扶玉生氣,連連給他道歉:“沈仙君,您彆生氣……”

“無妨,”沈扶玉給她笑笑,看著湧進王府大院的毒屍群,低聲道,“還請各位待在結界裡,這結界會保你們平安無事。”

沈扶玉說完這話,便立刻去了毒屍那邊。院內的毒屍邁著僵硬的步伐,在四處遊蕩翻找著什麼。

很快地,其中一個毒屍便在一棵老樹下翻出來了一張驢皮。

驢皮上還沾著乾涸的血跡,看起來扒下來有一段時間了。

拿到驢皮後,這群毒屍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般,當即一動不動了。

沈扶玉眸光微閃,是他們受到了刺激,還是背後的馭屍人受到了刺激?

他不再猶豫,提劍而上,清月劍散發出溫和的柔光,一落進去,那群活屍便群起攻之。沈扶玉足尖輕點,在空中虛虛踩了幾步,衣袍翻飛間落到王老爺的身後,指尖撚了一點靈力,根據草烏所說的那般依次封了王老爺的幾個穴位。

王老爺抽搐了一下,半晌,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整個過程不過頃刻間。

池程餘被他這一套行雲流水般乾淨利落的動作驚到了,眼裡迸發出崇拜的亮光,他扯了扯草烏的胳膊,震聲道:“你看!你看!”

草烏沒回話。

池程餘:“……”

至少在這一刻,這個死人要比那個廢物討人厭多了。那廢物好歹會同他一並欣賞大師兄呢!

沈扶玉一見有用,一邊躲避著活屍的攻擊一邊挨過點過他們的穴位。活屍速度很快,但沈扶玉速度更快,他的身體在急速的移動中混入雪白的殘影中,像是一隻蝴蝶般輕盈,叫人眼花繚亂。

直到最後一個活屍倒下,他的身影才停在了最中間。

清冷的月光靜靜流淌在清月劍的劍柄上,描摹出一劍一人的模樣,把沈扶玉的影子拉得很長。

劍柄朝下,沈扶玉微微垂眸,劍光映照在眼眸中,波光瀲灩,他安靜任由發絲和衣袍翻起的弧度漸漸平息。

池程餘光是看就覺得自己的一腔熱血在熊熊燃燒,他激動得險些跳起來,他大師兄就是天下第一劍修!

沈扶玉收回了劍,邁步走向王心慈,王心慈還沉浸在他方才那一通招式中,見他轉身走來,驚得抖了一下。

“沈仙君?”王心慈疑惑地問道。

“王小姐,”沈扶玉將那張驢皮用靈力召來,擺在王心慈的麵前,“冒昧問一下,請問這張驢皮有何特殊之處嗎?”

“啊?”王心慈愣了一下,旋即反應了過來,“哦哦這張驢皮。沒什麼特彆的啊,就是剝下來的驢皮嘛。”

沈扶玉微微擰眉,看著這塊驢皮,再次問道:“確定嗎?那這塊驢皮的來源呢?品種又是什麼?何時剝的?方便告知嗎?”

他想得認真,絲毫沒察覺到王修遠悄無聲息地靠了過來。

聽他問了這幾句,王心慈似乎想到了什麼,正欲開口,卻聽池程餘震聲喊道:“師兄!”

那王修遠竟是不知何時中了毒,鋒利的指甲直直衝著沈扶玉的麵門而去!

池程餘的眼睛瞬間就紅了,他果斷抽劍上前,眾人都沒反應過來時,他竟一劍把王修遠的頭給削了下來!

王修遠的頭咕咚一聲掉在了地上,幽幽地轉了幾個圈,身體失去了支撐,啪嗒一下倒在了地上,血液汩汩地從脖頸處流出來。他的頭正對著自己的身體,死不瞑目。

滾燙的鮮血濺到了池程餘的臉上,池程餘拿著劍,陰沉地看著王修遠的屍體,竟是隱約有幾分走火入魔之勢:“你敢傷我師兄,你找死。”

這個時候的池程餘,好似一個可怖的惡鬼。

王府寂靜了一下,旋即爆發出一陣又一陣地尖叫聲。

“殺人了!殺人了!”

“救命啊!殺人了!”

沈扶玉反應了過來,趕到池程餘的身後,一掌靈力打在他的心窩處,低聲喊:“池程餘!”

池程餘的眼神稍稍清明了一些,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的臉色漸漸慘白了:“師兄……我給你添麻煩了?”

他不覺得自己殺了王修遠有什麼錯,他隻是擔心會給沈扶玉帶來麻煩。一想到沈扶玉要給彆人道歉賠罪,他的心都要死了。

“王姑娘,”沈扶玉沒回複池程餘,將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後,“此事是我派的責任,我必定會給您一個說法。”

王心慈靜靜地看了會兒王修遠的屍體,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會兒懷念一會兒輕鬆一會兒難過一會兒又有幾分爽快,複雜極了。須臾,她深吸了一口氣,擺了擺手:“沒事,他畢竟是毒屍,令師弟的做法也可以理解。哦對,沈仙君的那個問題,那張驢皮沒什麼特彆之處,但是他的來源地——小牛村,倒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沈扶玉微微擰眉:“小牛村?”

“從王鎮一直往西南邊走,那兒有很多山,山裡有個村子。”王心慈鼓起了勇氣,雖然這事牽扯到了他們家,但為了能趕緊解決這件事,讓爹早早安息,她也顧不得了。

那村子名叫小牛村。村子依山而建,山上隻有石頭,什麼也沒有,官府也不關心他們這個隻有幾十個人的村子,這個窮村子年年都有餓死的人。

但是前年還是去年的時候,這村子出了個會元。整個村子都震驚了,沒想到他們村也能出個會元!

於是村長召集了全村的人來給會元湊進京趕考的盤纏,可還有一點怎麼也湊不夠,村長便主動騎著一頭跛驢來找王老爺借錢,還把跛驢壓下來了。

就這樣,會元帶著全村的期望與善意進京趕考了。

村長以身作則,出的錢財最多,堪稱傾家蕩產,導致有一夜他小兒發熱,他竟拿不出一個子兒來給小兒看病,讓他不足一歲的小兒子硬生生發熱致死。

王老爺看他實在太慘,便沒再提還錢的事情。總歸那會元考個一官半職回來,他們村的日子就會好起來了。

不止王老爺這般想,小牛村的人也是這樣想的。

誰料那會元竟是人麵獸心,卷著全村的血汗錢跑了不說,還與山上的強盜勾結,將小牛村搶劫一空!而這群狠心的畜牲為了掩蓋罪行,最終竟屠了整個村子。帶頭反抗的村長死相最慘。

傾家蕩產、中年喪子、好心沒好報,最終還落了個慘死的結局,這人生簡直慘不忍睹。

池程餘不知何時帶著草烏湊了過來,聞言,當即氣得破口大罵:“那會元真不是個東西!背信棄義,厚顏無恥,怪不得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

沈扶玉沒有妄下定論,他看向王心慈,有另一個疑問:“這驢皮可是那跛驢的?”

王心慈難免尷尬,但還是實話實說了:“正是。當時強盜屠村的事情傳來,我爹一看要不回來錢了,便把那驢賣給做驢肉火燒的了……那驢又瘦又老,隻賣了十五個銅板。驢肉留在了驢肉火燒那,驢皮就帶回來了。”

然而沒過幾天,她爹就重病臥床,久治不愈,熬了又熬,最終還是在前幾天撒手人寰了。王心慈想到這,難免覺得她爹是不是遭報應了。據說那種從小養到大的畜牲對主人都很有感情的,更甚者,能通靈。

可是她家也沒做什麼呀,她爹和小牛村的村長並不熟悉,村長要借白銀一兩,鎮上能借的人多了去了,但是都沒有借給村長,隻有她爹出於善心借了,最終賣驢抵來的也不過十五個銅板。

“如此,”沈扶玉垂了垂眸,眼睫毛垂下來一片陰影,擋住了眼中的情緒,“多謝王姑娘的告知,這些毒屍在天亮後自會醒來,彼時結界也會消失。我等還要繼續調查這件事,就先行告退了。至於令弟的事情,待結束後,我派定會給你一個說法。”

多耽誤一會兒,毒素便會滲透得深一些。還有不到一天的時間,沈扶玉耽擱不起。

他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了王府。池程餘見狀,忙帶著草烏跑了出去。

“大師兄!”池程餘趕上了他,他雖心虛,但嘴巴倒是一停未停,“那會元也太不是人了,村民也好慘,好心沒好報,村長最慘——大師兄覺得她說的事情怎麼樣?”

“我覺得,”沈扶玉腳步一頓,看了眼深深的夜色,方才道,“半數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