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天命之人,荒木。
達達科爾國的最尊貴最受國王寵愛的王子,年紀輕輕,騎射雙絕,也略通琴棋書畫,是個有名的漂亮公子哥,好像上天是如此地偏愛他而不顧其他人的死活,他一出生就擁有彆人一輩子也永遠不可能擁有的一切,金錢、權利、地位、美貌、智慧……
如果他是個驕縱的人,或許民眾想起他還會在嫉妒之餘感受到一絲厭惡,但偏偏他的性格也好得出奇,他幾乎不對身邊的人生氣,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他完全是個發光體,尤其是站在人群之中的時候,誰都可以一眼把他認出來,除非他有意遮掩,否則,他簡直比太陽更明亮更吸引目光。
因此有人覺得他的名字是美中不足,國王有過解釋,說是國師曾經在孩子出生之前嘗試著探究天命,天命告訴國師,這樣大富大貴的人家的孩子,不能用太過張揚的名字,不然被死亡注意到,就是大家追悔莫及的事情了。
國師聽從了指令,國王也深以為然,皇後沒有不同意的,至於當時尚未出生的本人,則是無法表達意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時至今日,提及名字,達達科爾國的任何一個人都會知道眼前的人是誰,荒木因此總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享受一小會兒屬於自己的安靜。
通常這種時候,他會擺脫身後的仆從,命令暗處的守衛遠離,守衛是儘忠職守的,不願意離開太遠,但也不需要離開很遠,隻要互相之間說話沒法第一時間清楚聽見就可以,守衛還能看見他,他背過身去,就不會看見守衛,這是一個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微妙狀態。
荒木覺得可以滿意,他就一次又一次以散步為理由走到了隻有自己的地方。
今天這裡和其他時候不太一樣,荒木在樹上發現了一隻很漂亮的小鳥,他定定地站在了樹下,望著那隻鳥,忽然有些好奇,這隻鳥是從哪裡飛來的?
看起來並不是剛出生的樣子,他知道剛出生的小鳥是什麼樣子的,因為他在很小的時候見過。
雖然隻是遠遠瞥了一眼,但也算是見過了,並不好看,是光禿禿的,肉色的皮膚有些發紅,不是毛茸茸的,而是微微有些慘白的感覺,沒有長出羽毛來,眼睛非常凸出,整顆頭是身體最大的部分,喙也小小的,像一顆米粒。
他記不清楚當時看見的鳥喙是黃色還是米白色,但是這無所謂。
那隻鳥被第一個發現的小孩捏死了,連樹上的巢穴之中的鳥蛋也被推下來,掉在地上,摔碎了,地麵本來是灰白色,掉下去一個鳥蛋之後,就是黃白色,泛著一點透明的粘稠的液體,如果那顆鳥蛋是壞的,也許掉在地上之後就會散發出一股臭味,惡心得叫人想吐。
比起那種記憶之中久遠模糊的印象,眼前的小鳥無疑是非常美麗的存在,它擁有小巧玲瓏的身體,悅耳動聽的嗓音,五顏六色的羽毛,輕巧就可以展開飛起來的毛茸茸的翅膀,兩隻並不尖銳還很可愛的爪子,頭上頂著一根彎彎的漫畫主角似的呆毛,看起來有點懵。
兩隻黑色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像小星星,像葡萄籽,像圓潤的荔枝的內核。
荒木突然有點喜歡這隻小鳥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樹乾,一直仰頭望著它,眨了眨眼睛,忽然覺得很高興,沒忍住笑了一下,發現小鳥沒有被驚嚇飛走,荒木一下子伸出手去,將樹枝上呆呆的小鳥抓住了,捧在手心裡,一點點攤開來看。
他怕不小心弄死了這隻脆弱美麗的鳥兒,沒有用很大的力氣,還擔心攤開手的時候,會叫這隻受到驚嚇的小鳥立刻飛走,很是緊張,但是,小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低頭梳理了一下自己因為被抓住而有些淩亂的羽毛,見他挪開手,盯著自己看,抬起頭來,衝著他發出聲音。
荒木看著小鳥想,是很好聽的聲音,果然沒錯。
小鳥在他的手心裡跳了跳,他嚇了一跳,連忙合攏手掌,又小心謹慎從縫隙裡偷窺,發現小鳥看起來似乎愣住了,又連忙將手挪開,發現小鳥沒有被傷到,鬆了一口氣,對小鳥說:“你也太奇怪了,突然出現在這裡,周圍都沒有你這種鳥吧?待在樹上不走,見人也不害怕。”
荒木喃喃道:“難道你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
他說完自己笑了一下覺得很不可能,搖了搖頭,捏了一下小鳥的羽毛,找了一根很細的線將小鳥的爪子套了一圈,捏著那根線,扯了一下,小鳥被扯得一個踉蹌,連忙有些憤怒似的對著荒木叫了起來。
荒木低聲說:“不好意思,可是你單獨在外麵是很容易死掉的,我不想看見你死掉的樣子,希望你能陪我回家去,我保證,你跟我回家之後,會有很多人照顧你,你會得到很好的生活,比現在風餐露宿過得好,我不是要害你,你彆害怕。”
邊上的人看著他說話,在心裡嘀嘀咕咕,王子就是多愁善感,見了一隻漂亮的小鳥兒也要這樣溫和地說話,可是,這鳥又不是人,它能聽得懂嗎?
事實上,這隻鳥還真的聽得懂,因為這鳥不是普通的鳥,也不是彆人,就是被係統定點投放到天命之人身邊的,真理世界。
真理世界本來是個人沒錯,但他的身體已經被殺死了,他的屍體已經被分散了,他的意識都差點完全消散掉到一點都找不回來的程度,係統說,如果現在把真理世界的意識放到一個正常活人的身體之中去,真理世界可能因為不適應生活而露出破綻被人懷疑,與其那樣——
“不如我給你一隻小鳥的身體,保證很漂亮,很靈活,很可愛,也不需要進食喝水和其他生理活動,讓你適應一下,等你適應好了,我就可以把處理完成的正常人類的身體交給你了。如果在這段時間內,你獲得了天命之人的信任,那就更好了。
他會提醒你,監督你,幫助你遮掩,到時候,就算有什麼,你也不必太擔心。
總比剛出現就被抓起來一把火燒了,更好吧?
而且,作為一隻鳥接近天命之人,比作為人更容易獲得信任。
你以為呢?”
係統問。
真理世界說:“那就這樣吧。”
他就變成了一隻鳥,落在了荒木常來常往的安靜公園流水旁邊大樹的樹杈子上,低頭的時候,覺得有點眩暈,從上往下看,還覺得有點心慌,作為一隻鳥,這肯定是不正常的,但也不排除某些特彆倒黴,作為鳥居然有恐高症之類的情況,但是,真理世界覺得自己最好正常一點。
更正常一點。
彆被懷疑,更快獲得天命之人的信任,就能更快殺死怪物。
要不是沒有辦法,他一刻也不想等。
想到這些東西,真理世界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低著頭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有點失落。
荒木敏銳地察覺到了這隻小鳥和其他小鳥不止是外貌的差彆,他用手指頭推了一下小鳥的頭,笑道:“怎麼?你這麼小一個,還有心事不成?我都沒你這樣閒散,你還比我更難過了?那我可怎麼辦呢?”
真理世界戳了他的手指頭一下,沒用力氣,荒木更加高興地笑道:“你看起來頗為通人性,不如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吧?”
他若有所思地低聲說:“在我小的時候,我聽過一個故事,故事裡麵的人說,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如果沒有名字,得到的東西也會輕飄飄地飛走,如果有名字,就算不握在手中,也好像牽著一根線,永遠不分散,永遠能找到回家的路,永遠能期待再次見麵,你說好不好?”
真理世界敷衍地回了一聲,但是聲音不大,也不指望他真的能放在心上。
荒木卻好像得到了一顆糖的小孩似的笑了起來,喃喃道:“既然你回答了我,我就當你同意了,其實你要是不回答,我也會當你默認的,沒想到你真的比其他東西聰明多了。”
他左右看了看,偷偷摸摸再次用更低的聲音說:“比有些人也聰明多了。”
真理世界被荒木鬼鬼祟祟的神情感染,認真地點了點頭,仿佛被鎮住了。
荒木恢複正常的模樣,看著真理世界,笑道:“見到你,我的心情都好多了,雖然大家都說我沒什麼可難過的地方,但是,難過這種事是不講道理的,也不是位高權重就必然天天高興,有人說,隻有傻子和瘋子才能天天高興,甚至連他們也未必能那樣。”
他麵上的表情漸漸落寞了,像一個被戳了一針就泄了氣的輪胎似的,低著頭,有些沮喪,邊走一邊低聲說:“我要是給你取了名字,你就不能離開我,你害怕不害怕?你以後當我的朋友,好不好?我們一輩子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