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語(1 / 1)

令人窒息的對視隻持續了幾秒鐘,之後麵粉男便脫下西服,挺著脊背離開事發地點,半個字都沒再回應。

雖受到冷遇,陳聿深卻毫不在意:“我說的沒錯吧?關係好的很。”

這個瞬間桑雀有點心疼他臉上的笑意,又覺得自己多愁善感,所以並未打聽內情,隻問:“你到底喜歡吃什麼呀?彆鬨了。”

陳聿深想了想:“蟹粉豆腐。”

……還真具體呢。桑雀拿出手機查了下菜譜:“好吧,我們買兩隻大閘蟹回家做,果然南方人吃的都很精致。”

陳聿深重新推起超市車:“那你也做個家鄉菜,讓我見識下北方人都吃什麼粗獷的食物。”

*

嶄新的彆墅因夜晚的燈光和滋滋作響的爐灶而有了幾分煙火氣。

桑雀提議這種約會,純粹是對烹飪有點興趣,想試用下這個高級廚房。

他的動作並不麻利,甚至每一步都過於慢條斯理,但好處是把食材處理得無比乾淨,台麵始終整潔,算是賞心悅目。

被打發的蛋白包裹上綿軟的豆沙球,放在低溫油鍋裡慢燒,待它緩慢膨脹成雲朵般蓬鬆,再控淨撒糖,一盤極可愛的雪衣豆沙便完成了。

薑絲爆香,放入焯過水的白嫩豆腐。被小心拆解的蟹肉瑩潤鮮美,混入豆腐後加高湯小燉,氣味滾燙鮮香。

忙完這兩盤,他又煮好濃鬱的皮蛋青瓜湯,煎了幾塊小牛排,整整齊齊地擺在餐桌中央,配上兩碗熱米飯,久違的家常晚餐令人很有食欲。

陳聿深晚上沒再工作,始終靠在開放式廚房邊上饒有興致地錄像,見狀說了句:“還不錯。”

任何稱讚對桑雀都是值得開心的事情,他因忙碌而麵頰泛紅,抬頭笑了:“趁熱吃吧。”

明明長得像個狐狸精,穿上圍裙倒挺賢惠,勾引誰呢?陳聿深忽然走近,從身後附住他的手:“我幫你。”

剛要去端砂鍋的桑雀沒握好隔熱墊,被燙了一下,顫抖的同時就被逼到拐角處,小心地縮在有限的空間裡不敢亂動:“……你才沒想幫我,乾嗎呀?”

“忽然想起是要約會的。”陳聿深並沒打算如何,但逗弄他實在有趣,故意道,“你都沒跟我互動,消極怠工。”

桑雀感覺很冤枉:“可是我給你做飯了,拆螃蟹拆了好半天呢。”

陳聿深嗬了聲:“這不是重點。”

老板實在難伺候,桑雀沒辦法地放棄掙紮,認命地閉上眼睛。

沒想並未落下親吻,陳聿深反而輕笑出聲。

桑雀忍不住看他,倏忽間就被攬腰抱起放到旁邊。陳聿深拿走隔熱墊,依然笑:“說了幫你。”

而後他便若無其事地把砂鍋端去了餐桌。

仗著長得高瞧不起人是吧?桑雀鬱悶地瞪了他背影一眼,又在他扭頭時收斂起表情,慫慫地跟過去坐到了對麵。

陳聿深從未見過雪衣豆沙,謹慎地嘗了嘗,是能化成快樂的柔軟食物,隨口道:“烹飪比畫畫適合你。”

桑雀被他搞得還沒回神,聞言動作一滯:“我畫得很差嗎?”

其實陳聿深也沒想提這茬,故而沒回答,又開始了他王子般矜貴的進食姿態,直接把“食不言”寫在臉上。

其實桑雀也明白,老板是看到自己糟糕的工作評價了吧?這把年紀在遊戲圈來說,應該有更好的作品才能立足,可惜就是沒辦到啊。

他無奈苦笑:“我不是美術大學畢業的,基本功差些沒辦法。”

陳聿深喝了口茶:“為什麼不上?”

“家裡怕費錢,不太同意我藝考,自己練了很久,才勉強過了個二本的美術院校。”桑雀說到這裡沉默過好幾秒,又多講了幾句,“結果還是被嫌學費太貴沒去成——因為爸爸要治病,那幾年確實沒辦法。後來讀了所師範,邊自學邊實習,很艱難才進的公司。”

青春歲月實難回首,當真每天都像踩在浮木上,不曾睡過幾個好覺。

如果是勵誌電影,能加入如日中天的心跳領域應該是個挺美好的結局,可惜六年過去,自己沒乾出什麼成績,就連公司都岌岌可危。

不太喜歡暴露內心的桑雀忍不住對老板聊起往事,是因為他從來沒和任何人如此親近過,本能地想解釋下,自己不是懶惰才畫不好的,自己沒有那麼糟糕。

可惜家貧百事哀的道理陳聿深一定無法感知,他聽完有陣子沒講話,最後竟然淡定評價:“既然一意孤行,就應該更努力些,不然誰也不會因為過程坎坷就同情你。”

這冰冷的話像根刺似的戳破了虛擬的溫情。

頃刻間像有什麼東西自眼中碎掉了,桑雀垂下羽睫毛:“那倒也……不需要同情。吃飯吧。”

向來乖巧的人第一次顯出冷淡的態度,回錯話了嗎?自覺很有道理的陳聿深欲言又止。

之後兩人各吃各的,再無交流。

菜掃得七七八八,碗裡的米飯也被消滅乾淨,仍未察覺異樣的陳聿深放下餐具:“以後拍節目也做飯,挺治愈。”

桑雀默默點頭。

乾嗎一臉委屈?陳聿深觀察他半晌:“你為什麼總那麼喪,發生好事了也不能變得高興點嗎?”

提起過去的苦澀桑雀的確低落,他理智上明白這跟人家沒有半點關係,趕緊硬擠出笑來,而後疑惑:“什麼好事?”

“忘恩負義的太快了些吧?”陳聿深反問,“錢捂熱了嗎?你真的挺沒良心,任何事都能說忘就忘。”

方才老板的不食人間煙火讓桑雀有點難受,他抬手輕咳:“這個記著呢,竹竹。”

陳聿深沒回應,反而突然隔著桌子拉住他的手腕。

原來是剛剛被砂鍋燙到的手側,無意識間撓破了,白皙柔軟的皮膚血水模糊。

桑雀被拽得挺痛,又或許是心裡莫名對他生出抵觸,竟然條件反射般地用力抽回了胳膊,像是觸碰到了討厭的對象。

之前他總是害羞又忍讓,顯得欲拒還迎,這樣抗拒還是破天荒。指間一空的陳聿深很不高興,瞬間變臉:“算了,以後彆做飯了,笨得要命。”

儘管桑雀本能地不想招惹老板,甚至應激到瞬間擠出個笑容,但應該是頂難看的,因為陳聿深瞧得麵無表情。

“你飽了吧……”桑雀起身,感覺嗓子有點啞,輕咳了聲才繼續,“那我收啦。”

話畢他就逃避進打掃廚餘這件事情裡,將吃剩的東西分類丟棄,又將餐具全都塞進洗碗機。

陳聿深終於意識到桑雀被自己氣到了,幾度想插手幫忙,卻並不懂需要乾什麼,隻得主動出門放置垃圾。

待到再帶著寒風進屋時,廚台和桌子已被擦得閃閃亮,桑雀背上了自己的包,顯然是準備離開的意思。

陳聿深蹙眉:“你等下。”

這房子收拾完就沒人住過,但好賴還有個簡單的醫藥箱,沒想陳聿深在儲物間匆匆翻到再返回餐廳後,那裡已經空空如也了。

燈照著反光的木質桌麵,就像溫馨的晚餐根本就沒發生過一樣。

*

人與人,切勿交淺言深。很久之前桑雀就聽過這句話,但直至今天才領悟到它的意思。

忽然和陳聿深講起自己學畫畫的難過經曆,完全是沒過大腦的選擇。可能總是心心念念著假裝情侶,又被他故意親昵地對待,而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信任的錯覺吧?

但老板隻是為了錄節目“訓練”自己啊……後來那些話才是他原本的想法吧?

小心翼翼地暴露殼裡的軟肉果然是很愚蠢的行為。陳聿深的反應過於正常,正常到有點冷漠,冷漠到桑雀有點傷心了。

他以為一個吻過自己的人,是不會覺得自己那麼差勁的,即便親吻隻是源於合約。

天很黑了,小雨未歇,過大的彆墅區出路模糊。

垂頭喪氣的桑雀陷入自我厭棄當中,努力想把手機屏幕上的雨點擦掉,卻因眼睫沾了雨霧和淚氣而越發模糊,根本看不清導航。

這已經是此生第無數次後悔了,他人即地獄。身為玻璃心,千萬彆……靠彆人太近呐。

*

細雨似化雪融在皮膚上,冷得人全身僵硬。

桑雀正吸著鼻子時,身後猛照來刺目的車燈,那車見他不停,竟然猛地一個油門橫到麵前,差點撞進花壇裡。

被嚇了一跳的桑雀愕然直立,見陳聿深摔門下來,馬上後退著解釋:“我……我忽然想起有點急事,正打算微信跟你告彆呢……”

他不敢承認自己又不辭而彆,畢竟是陳聿深花錢買了他的時間和精力,老板沒義務哄著員工開心,再說人家也沒說錯太多。

任性這種奢侈品,桑雀是萬萬不敢觸碰的。

陳聿深到後備箱裡拿了把傘,打開後才站到他麵前:“你生氣了?”

竟然是初遇時忘在茶室的透明雨傘,桑雀微微呆滯,而後使勁搖頭。

沒想陳聿深卻很直接:“對不起,我剛才講話太自以為是了。”

老板是個在乎麵子的人,這道歉令桑雀深感意外,以至於原本還強忍著的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而後生怕顯得過於矯情,倉皇拿手去抹。

“好了,你想感染嗎?”陳聿深立刻拽下他的胳膊,憋了兩秒才誠懇道,“我從小就生活在嚴格的環境中,麵對競爭不顧一切是很理所當然的想法。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需要這樣,我不該評價你。”

桑雀實在很容易被哄好,其實他從聽到“對不起”這三個字時就沒事了,現在反倒更加愧疚自己毫不成熟的反應:暴露內心這種事,怕受傷就忍住彆做,怪彆人又有何意義?

的確是不成熟,眼睛濕漉漉的委屈樣簡直像要碎了似的。

陳聿深忍不住抹了下他眼下緋紅的潮濕:“你有很多可愛的地方。是我沒管理好情緒,而且你躲開我的手,讓我有點著急了。”

桑雀終於抬頭看向他,溫柔無害的模樣害陳聿深頓了下。

“現在隻有你能幫我了。”他轉而更加認真,“我我們之間一定要有話直說好嗎?”

這樣說桑雀倒很能理解。老板本來就備受關注,如果真把公司業績做上去了自然皆大歡喜,但若炒作得一地雞毛,臉都不夠丟的。

話到這份上,無論如何都該掏心掏肺些。桑雀努力發出哽咽的聲音:“不是躲你,我……隻是怕痛,而且剛才被你說的有點難堪,我以後不躲你了。”

好可憐的小山雀。陳聿深本是誠心來道歉的,但又沒忍住內心惡劣:“你總是保證的很好聽,被躲開也很難堪好不好?”

“是真的。”桑雀著急,“那下次你也躲開我,就算扯平了。”

陳聿深表情更加懷疑:“你敢做什麼需要我躲開的事?滿嘴跑火車。”

容易動搖的桑雀已經開始覺得是自己對不起老板了,立刻表態:“我敢啊。”

陳聿深一副不抱什麼希望的表情。

被激到有點上頭的桑雀猶豫了又猶豫,最後終於抬起手來,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就這???等了好半天的陳聿深頓時崩掉了偽裝出來的成熟紳士,反手猛地把他拽到懷裡,用力抱住他瘦弱的身體。

雨滴順著傘沿滴滴墜落,就像理智和自尊沒出息地跑離了靈魂。

感覺到懷中的桑雀慌慌地想掙紮,陳聿深又輕聲道:“我有時候……的確目中無人了些。”

太過灼熱的懷抱讓桑雀吸氧量不足,情不自禁地回答:“不是有時候。”

陳聿深氣的立刻鬆開手,可看到那張麵頰泛紅、兩眼含淚的美臉,又忍住了罵人的話。